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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視線在昏暗中與他相對, “等有那條後路的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說着,她手上稍一使力, 準備打開門。

秦淮舟的話音忽地又從身後傳來,“你是烏衣巷的提點烏衣使, 又是有策勳的雲騎尉, 是朝廷命官。”

一般的朝廷命官當然不用幹死士的活兒,她大概聽出他是在提醒她,她有得是後路,不過……

她再次回身,語氣頗有感慨,“陳戬也是朝廷命官, 奉旨巡查如天子親臨, 你可看到他的下場了?”

桌邊的人頓了一頓,似是在想應該怎麽反駁。

她說到這裏, 忽地想起另一件事, 折回來,問秦淮舟,“栾定欽奉旨到绛州大營任行軍司馬,按例應有掌軍籍符伍、號令印信之權,眼下你能從绛州大營調動多少人?”

兩個話題跳躍過快, 秦淮舟微微有些怔愣。

他将這話在心中又反應一遍,眉頭立即跟着皺起,“調動兵馬, 須有明确指令, 否則即使有兵符,也是私調兵馬視同謀反的重罪。”

她沒有接這句話, 而是又問了一個問題,“你用了栾定欽的身份,那栾定欽現在用的,是誰的身份?”

跟着提前堵住秦淮舟可能搪塞的話,“不會是你的,你若能光明正大出現在绛州,怎會借用他人身份做掩飾?”

秦淮舟果然被堵住話頭,他垂眸看向別處,半晌才道,“蘇提點所問之事,應該與陳戬一案無關吧。”

“如何無關?”

蘇露青重新坐回桌邊,這次沒有和他對坐,而是就坐在與他相近的位置上。

聲音依然壓的極低,時不時關注着外面的動靜,“此案從案發到現在,疑點重重。鄒凱等人更是動機不純,與已經叛變的绛州分司聯手。他們可以聯合周勝對付我,難道就不會再聯合別的什麽人,對付你……栾定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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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不錯,這一點,我也在想。”

“如今你我同在绛州,眼下查的麽,又是同一樁案子,何不暫時摒棄前嫌,劍指一處?”

蘇露青說到這裏,打量他的反應,接着提起昨夜的事,“分司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有什麽問題,不用我說你也看得出來,我可是誠意十足,連底都透了。你呢?意下如何?”

她難得主動一次,然而秦淮舟并不領情。

語氣和緩,拒絕的話卻說得幹脆,“君子之約,不随機而變,蘇提點既然事先說過各憑本事,像方才這樣的随意之語,還是不要再提才是。”

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

隔日蘇露青起了個大早,直奔土地祠。

路上遇到薛銘,聽到她要繼續查看陳戬的屍身,便問了一聲,“蘇提點可要尋來仵作,一同查驗?”

“不必,”蘇露青想了想,問,“可否勞煩薛參軍,把最先發現陳戬的衙差叫來?我有些話要問。”

薛銘點點頭,“這自然可以。”

蘇露青見他今日穿的又是官服,多問了一聲,“府衙今日是有要事商議嗎?”

“哦,也不是什麽大事,”薛銘答,“都是些之前在議的事,蘇提點也知道的,有些事并非當場就能拍板定下,總是需要時間多商讨一二。”

蘇露青點點頭,“不知鄒刺史那日議了一整日的事情,可解決了?”

“啊……那件事差不多已有定論,多謝蘇提點關心,”薛銘看了看天色,拱拱手,“我還要去前面接人,先失陪了。”

“薛參軍請便。”

薛銘離開後不久,一名叫孫伏的衙差來到土地祠,表示自己就是第一個發現陳戬屍身的人。

“……當時是清早,我告假回家探望老父,經過一片農田的時候,看到一個綠衣服的人躺在田埂上,我連忙過去查看,然後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陳禦史。”

蘇露青看着面前停放的陳戬屍身,這身官服污泥遍布,的确是在田間摸爬滾打過的模樣,接着問,“當時你還看到了什麽?”

“一身的血,到處都是血,人早沒氣兒了,我吓得馬上回去報信兒,晚上睡覺還做噩夢的!”

“地上也有血跡?”

“是啊是啊,我估摸着,陳禦史可能臨死前還掙紮了一會兒,這兇徒實在可惡,下手忒毒!”

孫伏說着話,見蘇露青還在查驗屍身,猶豫片刻,還是補了一句,“蘇提點若能将那兇徒抓捕歸案,陳禦史泉下有知,應該會很開心吧。”

“陳禦史到绛州時,經常在府衙之中嗎?”蘇露青轉而問他。

“……也不常在府衙,倒是經常出城,有時候一出就是一天,到晚上都不回來。一開始薛參軍還急着派人去尋,後來次數多了,看陳禦史不在客院,就知道他肯定又出城去了。”

“陳禦史不常在城中?”

“差不多,陳禦史這個人挺奇怪的,不像其他來巡查的禦史,總是和州府的官員待在一處議事,他就喜歡往外跑,每次回來,都給自己弄的灰頭土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戶農人呢。”

原來如此。

蘇露青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孫伏得令,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身後又傳來腳步聲,她正打算回頭去看,便聽到秦淮舟的聲音跟着響起,“可是有什麽新發現?”

她繼續忙着手裏的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帶着羊腸手套的手順着屍體後心衣物的裂口,一層一層将衣服剝離,最外面那件幾乎沒有什麽粘連,輕輕一揭就揭開。

裏面越靠近皮肉,裂帛處與傷處粘的越緊,她試探幾次之後,大致摸清情況,重新将屍體翻回正面。

想了想,這才對來人開口道,“過來幫忙。”

包裹住屍體的衣服被剝離掉,在能看出本來皮肉的地方,泛着赤紫色,偶爾也能在一些還算完好的皮膚上,看到一些殘留的紫色水痕。

秦淮舟下意識又去看屍體的臉,嘴和眼睛都是張開的,像是因突然被刺露出的驚訝,但又不完全像。

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然後接着問道,“可是還有什麽發現?”

蘇露青這時候才再次往他身上,投去一眼,“想知道?”

她眼中的譏诮實在太過明顯,秦淮舟想裝作不知都難。

只得輕咳一聲,“還請蘇提點賜教。”

“沒什麽賜教不賜教的,”蘇露青輕哂,“雖說也有些發現,不過,”她話鋒一轉,笑看向他,“我為何要告訴你?”

眼見對面的人再次沉默下去,她繼續繞着屍身檢查一圈,心中已有判斷。

從土地祠出來,秦淮舟與她并行,緩聲說道,“你想借绛州大營的兵馬,是擔心陳戬一事一旦有了定論,州府的人會立即做出行動,到時無論是對真相還是對送去京中的急遞,都很不利。”

是有這麽一層關系,她沒回應,只看着前方。

“绛州大營與州府牽扯不清,軍中查陳戬,更多的是想套取還掌握在陳戬手中的東西,如今這東西或許是在鄒凱等人手中,或許是在兇徒手上,但無論是在哪一方,绛州大營都不會站在代表京中的你這邊。”

蘇露青跟着在心中思忖:

绛州暗流湧動,但無論如何暗湧,終歸都是绛州地界上的事,屬于自己人提防自己人,而她這個京中派來的,一出現在绛州,就打破了這個平衡。

所以無論明裏暗裏,她都必然會站在整個绛州的對立面。

秦淮舟這番話,與她之前的猜測相差無幾,确認過這一點,她放慢些腳步。

正巧看到薛銘帶了幾個人往公廨處走,兩撥人遙遙打了個照面,薛銘朝着他們這邊微微颔首示意一下。

“你說得有理,這裏總歸是绛州大營管束的地界,本使初來乍到,多有不便之處,不過麽——”

說話間,薛銘已經從他們這邊經過,兩邊話音都是尋常音量,兩個胥吏的話剛巧也傳過來,“……州學學子的文牒的确在府衙之內也存有一份,依着名冊上的人來找,應該不會出差錯。”

聽起來還是在商議修繕州學寝院的事。

蘇露青只稍稍分了下神,随即接着剛剛沒說完的話,自然的往下說,“陳禦史之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隐去,栾司馬既也是奉旨來查,何必非要将簡單的事,弄得這麽複雜呢?”

說到後面,便有些劍拔弩張的意思。

餘光裏瞥到薛銘轉頭往這邊看來,她只做不知,繼續冷笑道,“我要再去陳禦史的屋子查看,栾司馬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告辭了。”

秦淮舟不動聲色打量一眼不遠處的薛銘,仍是昂首闊步朝前走,隐隐有要超過蘇露青的架勢。

“巧了,我今日正好無事,也打算再看看陳禦史的遺物,蘇提點若是不介意,不如一同前去?”

兩人似乎都在負氣,走路的速度很快,帶起一陣風。

“薛參軍?”胥吏遲遲沒見薛銘跟上,回頭叫了一聲。

薛銘收回目光,“嗯,你們繼續。”

……

陳戬的房門前依然有值守的衙差,看到兩人過來,正在打呵欠的衙差連忙閉上嘴,站得直了些。

“見過兩位府君。”

秦淮舟點了點頭,指指裏面,“沒人進去吧?”

“栾司馬放心,裏面沒有人進過。”

“行了,我和蘇提點有事要談,你們都下去,走遠點兒。”

衙差聽到這話,如蒙大赦,立即離開這處地方。

等人都走了,秦淮舟往臨近幾處院子看去一眼,問蘇露青,“蘇提點打算先行?”

蘇露青也沒和他客氣,“好啊,勞煩秦侯多在此處周旋。”

說完,她推開臨近的院門,走入其中。

三堂西邊這幾處院子都是客院,平日裏用的不多,雜役也疏于打掃,一走進去只覺得灰塵漫天,看院中門窗,也是久違開啓的模樣。

她沒多耽擱,直接往下一處院子走去。

這間屋子就在她所在院子的隔壁,看上去明顯方才那兩處整潔許多,陳戬單人獨院,廂房簡單打理過,收拾最細致的還是院中主屋,也就是陳戬真正的居所。

她推門走進去,裏面有些空,但仍留了一點無關緊要的東西。

正要細看,忽聽院外有響動,聽上去有很多人經過,她立即從屋內撤出,趕在那些聲音更近之前,回到一開始的屋子。

聽到她腳步匆匆,秦淮舟回身看向她,以眼神詢問。

蘇露青徑直走到桌邊,“那邊的人出來了。”

秦淮舟會意,果然,沒過多久先前被遣走的衙差也匆匆回來,随後進來的是薛銘。

“蘇提點,栾司馬。”

兩人聽到聲音,轉頭往薛銘那邊看。

“後日是花朝節,鄒刺史打算請兩位府君前去賞玩一番,還請兩位府君賞臉同去。”

“花朝節?”蘇露青笑道,“看來鄒刺史也是個風雅之人。”

薛銘:“绛州的花朝節天下聞名,不單有賞花踏青,襄河兩岸也都設有船只,行船賞景,豈不快哉。”

“是個好去處,”蘇露青點點頭,“既是鄒刺史相邀,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秦淮舟也道,“也好,整日裏在這些事情上打轉,也沒轉出什麽名聲,不如先散散心。”

薛銘見狀,又補充道,“襄河最有名的一段,是在城外襄山一帶,花朝時節山花爛漫,隔水相望又另有一番意趣,兩位府君若是感興趣,州府上下可陪同兩位府君出城一游,共賞山水之美。”

這話的意思是,花朝節那天除了出城,還一整日都在水上。

水上行船,可動手腳之處頗多,于山中高處設伏,可以控制船一直行在弓弩的射程內。

如此依山傍水,真是适合下手的好地點。

蘇露青不動聲色打量薛銘,“的确更不錯,不知同游者除了薛參軍和鄒刺史,還有哪些同僚?”

“州府屬官、胥吏都會同行,蘇提點若是覺得同行者太多……”

“不多,”蘇露青擺擺手,意有所指,“人多熱鬧。”

定好了花朝節同游的行程,天色也暗下來,薛銘又聽從鄒凱的吩咐,邀兩人共用晚膳。

席間又商談了些陳戬來绛州以後發生的事,說到一半,鄒凱更是将法曹也叫過來,與二人解惑。

因着商談的事,一頓飯又用到很晚,等各自散去時,也快到了就寝的時辰。

蘇露青回房稍作準備,便再次悄然潛進臨院。

因要掩人耳目,屋內不好用火燭,只能借着稀微月色,在屋內仔細翻找。

桌案,櫃子,原本放在這些地方的東西都被搬進僞裝後的客房裏,她蹲在桌子下,從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一個紙團,借着窗邊月色打開紙團,上面是拟到一半的奏疏。

逐字看去,內容與尋常的巡查內容無甚區別,但行文到後面,卻似是出現滞澀,措辭接連被勾塗掉,看不清原本寫在上面的是什麽。

她重新将這份廢棄的奏疏團成一團,握在手中。

忽聽門外有微弱的聲響,應是有人壓着步子,小心往這邊走來。

不多時,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道颀長身影出現在門口。

來人謹慎的關上門,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确認無誤,才回身往屋內走去,從最近的一處地方開始查看。

蘇露青在窗邊直起身,好整以暇看那道身影。

她這邊的動靜,很快被來人察覺,兩人的目光在暗室裏相對,彼此誰都沒有移開。

秦淮舟往她這邊走來幾步,“花朝節出游這件事,你怎麽看?”

她走到桌邊,坐下來,“我還以為你又要問,我在這裏發現了什麽。”

秦淮舟站在原地沒動,“那,你會說嗎?”

暗室裏,神色都隐在黑暗中,失去月色的映照,一切都看不分明。

蘇露青從他的語氣裏判斷他的神色,又将猜測從腦海裏揮開,直接略過這個問題,說起之前的事,“出游是個好提議,不過,在绛州游船,似乎是什麽鴻門宴呢。”

秦淮舟思量片刻,跟着說道,“绛州大營有水師,日常會在水邊操練,船塢裏也停泊着艨艟,每過三五日,這些艨艟就會沿着襄河上下巡查,以防這一帶的山匪水賊出沒。”

蘇露青聽到這話,作勢點點頭,“既是如此,有绛州水師在側,游船出城,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但花朝節那日,艨艟不會出水。”

“你應該不是想和我探讨艨艟究竟會不會出水,”蘇露青直接拆穿他,“有什麽事,不如直說吧。”

“花朝游船,或許是臨時起意,我想,關鍵還在陳戬這裏,”秦淮舟說話間也走到桌邊,在她對面坐下來,“你是否發現了什麽端倪,被他們察覺了?”

蘇露青聽到這裏,輕笑幾聲,“我當是什麽,原來秦侯繞來繞去,重點還是這個。”

“那我幹脆也挑明了,”她撐着桌沿,往秦淮舟那邊傾身,“鄒凱他們設下鴻門宴,也許就像當初對付陳戬一樣,對付你我。如今能派上用場震懾他們的,唯有那些艨艟,我不為難你,只需你出艨艟,我來出掌舵之人。栾司馬有掌印信之權,陳戬之死的真相,如今全系你一身,這艨艟,你是調,還是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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