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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春耕時節, 一年裏最忙的時候。

開明坊內開墾的農田雖說大部分都已經耕種,但仍有一些田地才剛剛犁完,田裏光禿禿的黃褐色與旁邊成片成片的青苗成鮮明對比。

“……是啊, 花生種子不好弄,我家郎君也是緊着跑了不知道多少個地方, 才替娘子弄回來的種子, 這不,我家大娘子得了花生種子,立刻就交代下來,一定搶在春耕的尾巴把這些花生都種下去。”

開明坊田地邊上,梁眠帶着幾名僞裝成農人的親事官,忙活着田裏的事兒, 順嘴和聽到熱鬧趕過來悄悄地張武侯說着閑話。

“話說回來, 還是要多謝張老兄照看我家主人的田,開春水渠也沒有淤堵, 省了我們再去透開水渠的功夫了。”

張武侯大笑着擺擺手, “嗐,這算個啥,老張和你家裴郎君也算交情深的兄弟,自家兄弟的田,老張能幫着弄的, 肯定就幫着弄了,都是順手的事兒,還談啥謝不謝的, 不過……”

他打量着梁眠等人侍弄的這塊田, “前兒我還覺得奇怪呢,裴兄弟都派人來種過一輪麥子了, 那麥苗都從地裏頂起來了,咋還空着一半啥也不種哩?看兄弟你這模樣,你也是裴家派來的莊頭把式?為啥不和他們一起種?”

“哦,是這麽個事兒,”

梁眠心中記着臨來時蘇露青對他的吩咐,一字不差的說道,“我家郎君很疼愛娘子的,自打我家大娘子想着要種花生,郎君就上了心,這不,幹脆直接分了一半田産給大娘子,由着她安排去。要不是這種子晚來了幾天,我們早都跟他們一起種了。”

張武侯跟着感嘆,“真的啊,老張在這坊裏種了這麽多回田,确實沒見過哪家像你家郎君娘子這麽恩愛的,這就叫那個啥,家和……啊對!家和萬事興!”

“哎對!就是家和萬事興,我家郎君對大娘子的好,那真是好得沒話說!”

說話間,張武侯也在一旁幫着種了一壟,等全部忙活完,太陽也快落山了。

張武侯張羅着要留梁眠幾人吃完飯再走,梁眠客氣婉拒,趁着暮色趕回烏衣巷,向蘇露青複命。

“……大多數田裏都種滿了麥苗,名義上在駱泉名下的田裏也都種上了,那片田歸張武侯一家操持。張家兩個兒子已經在田邊搭了個簡易木屋,這些天忙的就歇在田邊的屋裏,連多走一段路回家的功夫都沒了。”

梁眠說到這裏,跟着又搖搖頭,“這幾日屬下帶人留在開明坊內,本想找機會探探情況,不想坊內因着春耕的原因,人數比以往多了數倍。這些人全都守在田邊,暫時還找不到機會接近那些田地。如今要想只用眼睛看來辨別種下的究竟是麥苗還是栗纓,恐怕需要找個對栗纓非常熟悉的人才行。”

對栗纓非常熟悉,且還能在京中找到具體人的,只能是從绛州押來的那些人。

梁眠說完這話,觀察一番蘇露青的神色,繼續說道,“蘇都知,此事恐怕還要和大理寺那邊打聲招呼,你看這……?”

這件事和之前的提審不同,需要将人從牢裏帶出來,帶進坊內,不但要确保全程無人察覺,還要防着帶出來的這人動心思壞事。

怎麽想都是……難辦啊。

梁眠眼巴巴看着蘇露青,眼裏意思明顯:

這事兒,別人誰去都不好使,只有與大理卿成親且和睦相處過這麽長時間的蘇都知親自出馬,才行。

蘇露青卻沒注意梁眠的目光,她正低頭看着自己剛剛寫在紙上的幾個名字:

何璞、屈靖揚、襄王元汾、靳賢。

梁眠也跟着往紙上看去,看到這幾個名字,也皺起眉頭,開口說道,

“長安的這幾個官員,相互之間或多或少有些關系,但唯獨襄王,明明身在绛州,與長安并無聯系,在其中卻像占據着關鍵位置似的;”

“而且,如果不是陳禦史在绛州出了事,引來朝中關注,恐怕京裏到現在也不會知道,襄王早已掌控了绛州的探事司,要舉兵謀反了。”

她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

梁眠想了想,“原本我還以為,襄王伏法,就能找到那本賬簿,烏衣巷一直在查的事就能有結果,可以複命了,但沒想到,賬簿竟然根本不在绛州。”

“襄王府、夏家都被我們搜了個底朝上,誰知道最後能夠确認的線索,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靳禦史這裏,看來绛州是個障眼法、替罪羊,關鍵還得揪出靳禦史背後的人才行。”

她聽到這裏,面上帶出贊許,“嗯,你說得不錯。那藥的事,查得如何?”

除了那天以外,她并沒有聽到任何關于靳賢發病的消息,又查過給靳賢看診過的郎中、靳府中的仆從,得到的回答都是,靳賢沒有任何會不是發作的舊疾。

因此答案是什麽,不言而喻。

梁眠回道,“此事查問的隐秘,暫時只從這段時間的行蹤上推算,其他人暫時都沒發現什麽異樣,只有醫官劉貴,曾在半個月前去過城隍廟。”

城隍廟每月逢一、二、九、十便有廟會,不光是長安城中的百姓常愛往城隍廟去,京畿一帶的百姓也時常會選個日子來趕廟會。

不過……

“劉貴去城隍廟的時候,城隍廟沒開廟會。”

“那他是怎麽說的?”

梁眠回想片刻,“他說家中幼子恐是中了邪,他去城隍廟請一枚平安符。”

說到這裏,他接着說道,“屬下也是因此覺得其中有些蹊跷,論理,京中華嚴寺的符箓最為靈驗,再不濟也有興國寺、洪福寺。劉貴的幼子算是他的老來子,他對這個幼子極為上心,怎會舍近求遠,專門跑城隍廟一趟呢?”

蘇露青聽到這裏,略一挑眉,“然後?”

“然後……”

梁眠的聲音弱下去,“劉貴如今還在探事司那邊,處處有長禮的人看着,若動作太明顯,容易被長禮發現,所以屬下還在查着。”

她聽到這話,皺眉思量着。

長禮是單獨從魯忠的身邊到探事司獨當一面的,雖說與她在绛州夏家時配合還算可以,但他到底是被魯忠提拔起來的人,立場不明,不可盡信。

想到這裏,點點頭,“魯忠雖被分權,但他也在總衙經營多年,眼線衆多,此事暫時還是暗中行事,多加提防。”

“是。”

“還有,”

她看看天色,想了想,取出一張手令,交給梁眠,“绛州分司的事,烏衣巷還在追查,那些人與绛州各處官員勾結頗深,所以分司雖被清剿,還是有些要緊話要問。你帶人去大理寺,憑這份手令,調個人出來問話。”

梁眠會意,立即動身前往大理寺。

……

這時候已經過了放衙的時辰,大理寺內官員已經走了大半,除開一部分在衙署值夜的,還留在衙署內的,都是些打算把手頭一點事情做完再回去的人。

其中就包括秦淮舟。

绛州一事,事關重大,涉案之人大多被押解進京,與绛州案有關的卷宗也重新整理過後,送了一份到他的案頭。

先前大理正對襄王等人的判決刑罰過重,如今大理正等人正重新拟判,秦淮舟如今在看的,是關于三清丹的供詞。

尹唯在一旁說道,“……绛州的靈藥已經摧毀殆盡,按理說,松鶴堂作為制藥之處,松鶴堂被查封勒令整改,這靈藥也該越來越少才是。但長安這邊,靈藥在鬼市之中卻還是屢禁不止,下官猜測,京中恐怕還有一處像松鶴堂一樣的所在。”

秦淮舟點點頭,又問,“開明坊那邊情況如何?”

“如今農田幾乎都已經耕種完畢,但麥苗才長出來不久,只憑肉眼來看,看不出區別,除非是對栗纓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從一衆麥苗裏,看出哪株是栗纓。”

尹唯說到這裏,猶豫片刻,還是說道,“侯爺,從绛州押回來的人裏,有些是對栗纓極為熟悉的,不如……”

正說着,忽然有人來報,說烏衣巷來使持手令,要求提審一名绛州犯官。

因绛州之事幹系重大,底下人不敢擅自做主,來請大理卿定奪。

秦淮舟看了一眼手令,神情一頓。

這道手令看上去已有些時日,是他曾經寫過,下達給蘇露青的。

之後兩人有過約定,這道手令可再使用三次。

如今再看到這份手令,他心中一動,“烏衣巷來使何在?”

“還在花廳等候。”

聽到這話,他拿着手令,徑直出去。

她從前來大理寺,哪次不是長驅直入?後來更是仗着有手令在身,幾次三番自作主張,沒想到如今倒是謹慎,竟能耐得住性子,肯等大理寺官吏通傳了。

外面暮色漸漸被夜色取代,天邊也由金紅轉為青藍。

廊下掌着燈,衙署裏的燈籠沒有多少巧思,中規中矩,只要能照亮便是。

但今晚看着似乎有些不同,風吹拂在這些燈籠間,燈火搖曳,暖光喜人,映着天邊逐漸更為濃郁的深藍天幕,仿佛天河倒懸。

尹唯疾步跟在他身後,低聲說着,“侯爺擔心得有理,烏衣巷近日并未接過什麽案子,這時候突然來提審绛州犯官,着實可疑。侯爺若實在不放心,下官這便着人暗中跟随,看烏衣巷究竟在耍什麽花招。”

走在前面的人步子忽地一頓。

尹唯下意識跟着停住,“侯爺?”

“沒事。”

秦淮舟重新調整步子,繼續往花廳走去。

沒走幾步,忽然又道,“你也有許久不曾回家了,這裏無事,不必跟随,你且放衙去吧。”

尹唯還是不放心,“那,烏衣巷那邊……?”

“我自會處理。”

尹唯行了一禮,自廊下折出去,轉向另一邊。

他則繼續往花廳走去。

花廳處值守的差役看到他來,行了一禮。

秦淮舟微微點頭,稍稍放緩步子,走進花廳。

還等在裏面的梁眠聽到腳步聲,放下手中杯盞,起身往門口看。

見秦淮舟* 親自前來,忙不疊行禮道,“烏衣巷押司梁眠,見過大理卿。”

半晌沒聽到回應,梁眠悄悄擡起頭看過去,卻見秦淮舟的身形隐在花廳門前的暗影裏,雖是朝着自己這邊的方向,但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梁眠終于聽到秦淮舟開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梁眠好像聽出一點兒……失落?

“……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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