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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叫……我叫藍河……”藍河本打算把打好腹稿的東西都說出來,一開口卻全卡在了嗓子眼——這個人什麽來頭?沒見到君莫笑之前就把底兜了個透可怎麽辦?

“原來是藍小兄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葉修一邊回他話,一邊卻已在旁邊攏起一堆幹草,摸出火折子點起了火堆。

“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哦?什麽情況?”葉修手下一停,轉過臉打量了他好半天,“——你這是遭了山匪了?還是掉哪個毒坑裏了?”

“我……我不記得了……”藍河手裏微微握了一下拳,把到了口邊的“君莫笑”又吞了回去,“請問這兒有哪家招工嗎?我……我會很多東西……你能不能……”

“不能。”葉修答得可真是夠快。

藍河心下一沉。他瞧這人面善,幾次三番差點就直接問他“君莫笑”在哪裏,能不能引薦他去“興欣客棧”了,可沒想到這人卻是個——

“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指個路。”葉修笑着眨眨眼,“要不然被老板娘發現我帶着煙槍偷溜出來不幹活兒,那可就糟啦。”說着他還掰下來一塊烤好的蜂晶遞給他。

藍河吶吶地接了,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來。蜂晶看着就好像烤紅薯的顏色,亮黃軟糯,入口卻是熱中帶脆,一絲絲交錯糾葛的蜂絲又是冰冰涼的口感,別提多美味了。

藍河吃完手裏的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吃一塊,卻被葉修攔下了:“我瞧你這傷一時半會兒還是少吃點發物比較好。”

不!這傷都是假的!再說了反正都是要“毀容”,再吃點也沒關系!

藍河在內心咆哮着,可到了口邊還是矜持地應了一聲“好”。

眼見着葉修尋了個地方把剩下的蜂晶藏好了,又灑了些藥粉在周圍,藍河有些好奇:“你這是做什麽?”

“明天喊我小弟過來取。”葉修大大咧咧地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所以現在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個……葉大哥,我剛才說的……”

“哦,你說招工的事啊。你順入城的路直走,第三個路口朝左拐,走到靠城邊的地方再右拐進胡同,再繞過去就能看到興欣客棧了。”葉修拍了拍手上的浮灰,重新挾起了煙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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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欣客棧!藍河有點激動:“這樣就能找到了?”

“很好找的,那兒正好靠近城郊——對了,你明天到中央大街上去看看,哪家閣樓頂上挂了條紅褲衩,那就是興欣客棧。”葉修暗自盤算了一下,決定去“借用”魏琛的紅褲衩。

“閣樓頂上會有這種東西?”藍河有點目瞪口呆。

“現在沒有,不過明天就會有了。為了不讓老板娘發現,我只在卯時放半個時辰,你可要看仔細了啊。”

“那就多謝恩公了。”藍河禮貌地一抱拳。

“沒事沒事,瞧你挺合我眼緣的。還有,”葉修又笑着磕了磕煙槍,“再叫幾聲‘恩公’怎麽樣?聽着怪有趣的。”

藍河蹭的一下臉紅了。這人怎麽這麽不正經?不過想來也是,能在閣樓頂上挂紅褲衩也不是翩翩公子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想歸想,說歸說,藍河又是忍不住握了握拳,笑着答道:“‘恩公’說笑了。葉大哥救了我一命,想聽多少次都沒關系。”

“藍小兄弟不必多禮。那就明天見喽。”葉修話音剛落,已是閃得沒影了。

藍河望着城門的方向,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直覺告訴他,葉修一定是興欣客棧頗有分量的人物。他就算不是君莫笑本人,也一定本事不小。他方才捧着煙槍的時候就有注意到煙槍的杆很沉,應該是玄鐵鑄的,裏面甚至有機關能翻出來一道細密的鋸齒刃。普通人會用一個這樣的煙槍嗎?

不過自己身上的一些東西也該處理掉了。藍河最後看了一眼計劃書,燒掉了它。可黃少天的那份“真跡”他最後還是沒能舍得,狠下心疊成極小的一個方塊兒塞進了錦囊,挂在了脖子上貼身珍藏。其他的一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處理掉了。藍河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地伸手按住了劍柄,卻突然意識到上面還嵌了一塊刻了六芒星的青金石,急忙低頭去看,卻只看見一個小小的坑洞,竟是不知道何時弄丢了!

藍河吃了一驚,回頭去找,可這荒野哪裏能尋得見?他不禁有點頹然地往地上一坐。六芒星是藍雨的标志,萬一被人拾到了——等等!那塊青金石的圖案還是老閣主當年給他刻的,背面歪歪斜斜的“藍橋春雪”四個字也是老閣主刻的!那樣一言難盡的筆法大概認不出是什麽字的吧?

嗯,但願如此。

藍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些遺憾地看了看自己的劍,起身上路,朝城門走去。

殊不知,此刻在興欣客棧的閣樓頂上,葉修正沉靜地望着暮霭四合的百家樓邸,手裏握着一個東西——赫然正是藍河遺失的那塊青金石。

他把煙槍擱到一邊,起身從欄杆上跳下來,把閣樓側窗下面的木板摁了摁,摸到一處機關,只聽一聲“咯吱”的細響,木板翻起來,下方是一把銀光閃爍的鐵傘,每一個傘尖都鑲着鮮紅色的倒刺,傘骨也很韌,傘柄更是樣式清奇,還有火铳似的扳機,正是“君莫笑”的武器“千機傘”。

千機傘,其實最早根本不屬于自己。

葉修的手輕輕撫過光滑的傘面,過去數月的事情又一一在腦海裏浮現。

近幾年的武林大會上,嘉世教戰績不佳。葉修知道教派上下頗有怨氣,他也想好好解決一下——可沒想到那天劉皓謊稱搖光印毀壞,诓他去嘉印山,原來劉皓是為了煉“誅心蠱”而松了搖光印,卻合不上了,便索性想把黑鍋也推給葉修。趁葉修仔細查看封印之時,劉皓奪了他的卻邪還把他推下了深坑,想趁機對他發動誅心蠱。葉修奮力抵抗,從坑中逃脫。劉皓一個失手,把誅心蠱下到了陳夜輝身上。

葉修趁二人手忙腳亂之時逃離了嘉印山。他靠着身上僅有的燭龍內甲禦寒,其他外袍都撕了燒火,才堪堪躲了那些小型的蜘蛛妖。饑寒交迫之中,他躲進了興欣小鋪的廚房,差點被陳果一個鍋蓋悶死。還好采買回來的唐柔拉住了她。

葉修為了證明自己是“好人”,刷了兩人堆了三天的碗,還修了條引水的小渠,方便冬天取用熱水。這樣,葉修才得以在興欣小鋪安身。

接着,他出去打獵碰上了月輪齋的一幫人,獵了幾回蜘蛛妖和其他妖獸,又采了些藥草,換了些銀錢,便幫陳果張羅着把鋪子擴建成客棧。

他去的第一天就告訴了陳果自己的身份,可陳果不信。第二天嘉世教大祭司陶軒又向全天下發放了通緝令,葉修只好閉了嘴。他又偷偷回了嘉印山取故友埋的千機傘,結果被指控是拆了玉衡印和開陽印。

葉修只得另外混了個“君莫笑”的名頭,漸漸闖出了些名氣來。一次妖獸下山入城,正是他于危難中護住了興欣客棧。自此陳果才信了他的話。不過自那之後,葉修都是喬裝打扮之後再去打獵,陳果也推說君莫笑神龍不見首尾,不曉得是否還在客棧裏。

葉修之後又靠着兜售治妖獸的藥粉和秘籍從其他門派那兒撈了不少東西,興欣客棧也把後院圈出來一大塊荒地打算建個門派的基地。

眼見着興欣客棧做大,對面的大酒樓請了一堆混混來鬧事。葉修不知怎麽地就收服了那小混混頭兒包榮興,還讓他乖乖地當了自己的小弟和客棧的大廚。之後他又在江對面的一次圍剿中哄來了魏琛,然後又在郊外撿到了迷路的羅輯,甚至專程北上了半月,诓來了霸圖外門弟子安文逸。

“跟着我,保管武林大會能拿狀元!”

那天慶賀的晚宴上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着。

葉修搖搖頭,抓起煙槍又呷了一口。他把千機傘小心翼翼地抱出暗格,想了想,把青金石擱到了暗格不見光的角落。

城裏傳來了打更的聲音,已經醜時了。

葉修掣起千機傘,劈手合上暗格,攀住欄杆往外一縱,就消失在了曠野裏。

不多時,他就跑到了西北邊的溪流附近。

“人都齊了?”葉修扛着千機傘,環視一周,這幾個是月輪齋的人,可是還有一個呢?

“齊了!”

他正想着,樹上突然跳下來一個人,還伴随着一聲輕靈的脆響——那人手臂上架着一個暗紅色的粗筒火铳,面紗綁得緊緊的,可頭上盤起的長發上還有一根碧玉簪,末梢墜了個有點鏽了的銀鈴。

“沐——咳咳,沐沐?”葉修把到了嘴邊的“沐橙”二字又吞了回去,面上的表情倒是憋笑憋得難過。

“呀,這個忘了取下來了。”蘇沐橙急忙把簪子取下來塞進了懷裏,回頭看向周圍幾人,“你們剛才瞧見什麽了?”

望着她黝黑的□□口,幾人都是咽了下口水,搓手笑道:“啊哈哈……咱什麽也沒看見啊,大俠這不剛來麽……”

“行了,沐——沐沐,走吧,咳咳。”葉修忍着笑招呼了一聲,“今天這水蜘蛛不除,明天可就要出人命了。”

“好嘞!都聽高手兄的!”

幾人各自揮劍跟上。一個多時辰之後,幾人各自收拾了一個包裹,分頭離開了。

卯時之前,葉修已經又回到了閣樓頂上,正優哉游哉地把一個紅褲衩拴到了一片瓦旁,然後回了自己房間。

半個時辰之後,魏琛起床了。他罵罵咧咧地爬上閣樓頂,伸手想把紅褲衩扯下來,沒想到這兒“高處不勝寒”,紅褲衩竟是有個角被凍在了瓦上。

“葉修你個……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煙槍裏都塞上老鼠屎!”魏琛叫罵道。

“哎別吵了老魏。大清早擾人清靜,咱客棧的生意還做不做了?”葉修的聲音懶洋洋地從下面傳來。

“哼,下次犯事兒了別讓老子給你擦屁股!”魏琛終于是住了口,低聲嘟囔了一句。他從懷裏取出一本舊得泛黃的秘籍《執天萬術》,略略翻了幾頁,默念了幾句,又低嘆了一句:“真是老了,這都記不住了……”

晨風吹過,秘籍的封面撲啦啦地響着,隐約可見編者的署名——

正是意氣風發的“魏琛”二字。

就在此刻,一樓大堂傳來了一個禮貌的問候聲:“那個……請問,這裏就是興欣客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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