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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河有點崩潰地連忙擺手:“姑娘請放過我吧!我真的……”

“哦?你不會武功嗎?可我看你有佩劍啊——”漂亮姑娘手裏鍋鏟一挑,鋒利的邊緣驚得藍河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格擋,她卻忽的頓住了手,“而且你虎口這裏的繭,很明顯是長期握劍所致。”

“可我真的……”

“小唐,別鬧了。他失憶了。”葉修卻不知何時從梁上落了下來,伴着一束陽光投落下來,晃了藍河的眼。他擡頭一看,葉修原來是掀了房梁上的瓦,開了天窗溜下來的,不禁彎了彎嘴角。

“就算失憶了,劍法總歸不會忘吧?”唐柔不依不饒地握着鍋鏟,眼裏的光亮得仿佛見了獵物。

“他中了毒,你且看在我面子上放過他這一回,行嗎?”葉修腳下一抹,身形飄忽地繞了過去,一把攬過了藍河的肩膀,笑呵呵地朝唐柔說。

“那好吧。”唐柔失望地點點頭,随手把鍋鏟往牆上一磕,轉身下了樓。

藍河剛長舒一口氣,就聽葉修笑着說:“怎麽樣,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

“這也算?”藍河吃了一驚。

葉修挾起腰上的煙槍惬意地吸了一口,随手點了點牆上留下的鍋鏟印——居然深達六寸!

藍河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興欣客棧的漂亮姑娘都這麽暴力的嗎?不會那個漂亮老板娘也是這樣的吧?

“我要求也不多,來喊聲‘恩公’聽聽怎麽樣?”葉修轉臉朝旁邊吐了一口煙圈,那一瞬間藍河特別想說一句“煙太大我沒聽清”,但還是忍住了,憋了半天才聲若蚊吶地喚了一聲:“恩……恩公。”

“你方才在樓下不是說得大大方方的嗎?怎麽現在又害羞起來了?”葉修頗覺好笑。

藍河漲得滿臉通紅,撇開他的手,蹬蹬蹬下樓去了。他循着藥味兒找到了安文逸的房間,敲了敲門。

“請進。”安文逸似是知道會是他,把一疊紙遞了過去,“你這毒有點複雜,按這療程抓藥,先吃個十四日,若是沒好轉就再來找我。”

藍河道了謝,走出門外,翻開藥方瞧了瞧,前七日是挺正常的樣子,後七日的藥裏好像多了不少黃連之類的東西?不過他也不懂醫,車前子也沒給解藥,那也只能信了——再說了,一個卧底不擺出點寄人籬下的樣子,要怎麽繼續任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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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藥方揣進兜裏,打算晚飯後再去抓藥,于是便下到大堂去找老板娘。

“藍小兄弟啊,你喊我陳姐就行。你這毒未解,還是先歇着吧。”陳果笑眯眯地說。聽聞這臉上的傷是中毒所致,她突然開始期待這人毒解了之後會是什麽樣,畢竟一個這麽文雅有禮的小青年,應該不至于有一副入不得眼的皮囊吧。

“沒關系沒關系,我這傷在臉上,不耽誤幹活兒。”藍河誠懇地說。

“那你就去把檐上的燈籠取下來吧。都三月初了,也該收回倉庫裏了。”陳果指着客棧外邊挂着的一排紅燈籠說,“梯子在樓梯下邊的雜物室裏。”

藍河點頭應允,去雜物室裏搬了梯子到門外,擺到了第一個燈籠下面。毒未清,他的功力未恢複,自然還是穩妥些比較好。于是他規規矩矩地扶着梯子爬了上去,沒想到剛踩到最後一階上,梯子的一條腿就嘎吱嘎吱響。藍河正納悶自己最近沒吃胖啊,就只聽梯子“慘烈”地“嘎吱”一聲,其中一條腿斷裂了。

眼見着他就要摔到地面上了,檐上突然“吱溜”滑下來一個人,借着燈籠的鈎子轉了個方向,把他安全接住,穩穩地落到了地面上,雖是身穿樸素的麻布衣衫,那衣袂卻擺得仿佛天神下凡。

又是葉修。

這才不到十二個時辰,自己已經被他救了三回了。藍河頗有種想吐血的沖動。

“知道該做什麽吧?”葉修壓低聲音快速地說了一句。

藍河只猶豫了那麽一瞬間就張口答道:“多謝恩公。”

葉修卻是哭笑不得:“不我是說這麽多人看着呢,你還不快下來。”

藍河這才反應過來葉修一手拿着燈籠一手架着梯子,正維持着一個艱難的平衡姿勢,急忙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順手接過了燈籠。

“怎麽回事啊?”陳果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瞥了一眼碎裂的梯子,狐疑道,“你們這就打起架來了?”

“不是,是梯子突然斷了,葉大哥救——救了我。”藍河說着都舌頭打了結。

喂,你可是藍溪閣五大高手之一啊!雖不是內門弟子,可也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人啊!幾次三番地出了狀況被人救,真的是太遜了!

藍河在內心淚流滿面,想譴責自己的不争氣,可看向悠哉的葉修時,又覺得無法生起氣來——難不成還要怪葉修救了他嗎?替他趕走熊妖,替他攔了要命的比試,替他緩了落地的沖擊,哪一樣缺了,他藍河現在恐怕就得在被窩裏躺屍了。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葉修已經和陳果研究完梯子了:“瞧這裂紋,是前幾天才搞出來的。”

陳果于是回頭朝客棧裏喊了一聲:“你們誰前幾天用過這梯子啊?”

話音剛落,包子跑了出來,手上還抓着一條刮鱗刮了一半的魚:“是我是我!前幾天北巷那幫家夥來找場子,他們有扁擔,我沒找到扁擔,就卸了一條梯子腿,可我後來又安上了啊。怎麽了?”

“你瞧瞧,差點把人家小兄弟給摔壞了!”陳果沒好氣地說。

“啊?這梯子這麽不經用啊——”包子說着又轉過來看向藍河,“我說小兄弟,你是臘月生辰吧!我看那書上說,臘月生辰的今天會遭個小黴運。這事兒是我對不住你,要不我把書借你?”

藍河連連擺手:“不必了不必了,我沒事。”

“我跟你說,那很準的……”

包子還要唠叨,被陳果推了進去。她回頭沖葉修看了一眼,又皺了皺眉:“你今天不歇息?”

“不礙事。老板娘您放寬心!”葉修笑嘻嘻地想擡手比劃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順手又把煙槍給拿在手上了。

正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藍河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沖陳果行了一禮:“陳姐別擔心,我這兒有葉哥看着,沒關系的。”

“哦,那我可就進去了啊。”陳果點點頭走了。

藍河這才松了一口氣,結果又覺耳邊有熱氣吹得癢癢的:“藍小兄弟真是厚道人!要不我也喊你一聲——”

“不要!”藍河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就伸手捂了葉修的嘴。

葉修眨巴着雙眼,有點無辜地看着他,藍河一囧,慌忙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哎,你慌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葉修笑着把燈籠放下,轉身又踩着廊柱攀上了屋檐,繼續把燈籠取下來,“喏,接着。”

藍河急忙跟着在檐下一一接着,不一會兒就把十個燈籠都取下來了。最後一個燈籠葉修沒有抛給他,而是直接拎着跳下來了,好像對它格外小心。

藍河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這個燈籠比起另外九個顯得舊多了,甚至上面還有孩童塗鴉的手筆和精細的補丁——可是誰會沒事幹給燈籠加補丁啊?他忍不住開口問了一聲:“葉哥,這燈籠都這麽舊了,也不換一個嗎?”

葉修提着燈籠,卻是手裏僵了僵,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才開口道:“……這燈籠,是老板娘她去世的父親做的。”

“啊?”藍河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只覺得心裏一揪。

“你瞧這客棧新吧?沒多久之前,它還只是一個小鋪子。老板娘和她爹相依為命多年,十來年前她爹去世,老板娘就自己一個人把鋪子撐到了如今。從前的小鋪子只要一個燈籠撐門面就夠了,這還是她爹在她小時候親自動手做的。”葉修嘆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把燈籠下面的穗子給攏起來,遞給了藍河,“你小心些拿着,送到雜物室最裏面,那兒專門有個大匣子裝這個燈籠——哦對,老板娘要是問起來,你可要記得多誇誇這個燈籠。”

藍河點了點頭進去了。他沒想到興欣客棧竟是這麽個來歷。想到老板娘對他的關切,他又是胸中一陣酸澀。正當他捧着燈籠繞過樓梯時,正好又碰到陳果走過。她見是藍河捧着這個燈籠,果然湊過來問道:“這是葉修讓你送過去的?”

“嗯。葉哥說了,讓我放大匣子裏。”

“哦那就好。”陳果點頭讓他去了。

可藍河剛走開兩步,陳果卻又追了過來,有點忐忑又腼腆地問道:“藍小哥,你覺得這燈籠怎麽樣?”

藍河怔了一下,咬了咬唇,低下頭輕輕撫過其中一根燈籠骨架:“很好看,也很讓人懷念……”

陳果愣了一下:“懷念?”

藍河扯起嘴角笑了笑:“也許我父親曾經也給我做過一個吧。”

“你還記得多少?說不定我們能幫你找找家人!”陳果眼神一軟,急切地說。

“謝謝,不過我父母都已經過世很多年了。”藍河禮貌地微微颔首,捧着燈籠走了。

陳果怔了半晌,突然又風一般地刮了出去,差點把架着燈籠進來的葉修撞了個趔趄:“你記着啊,對藍小哥好點!”

“老板娘你是想謀財害命啊?”葉修急忙閃身靠到一邊,“又怎麽了?”

“他說他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陳果湊過去小聲說。

葉修也是眼神一凝:“他有說別的嗎?”

“沒了。”

葉修點點頭:“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而藍河放好燈籠出來經過櫃臺時,發現羅輯正捧着賬本糾結——原來他一個書生更習慣的是研究公務,尤其是針對妖獸治理方面的策略研究,而對做賬這種事并不怎麽熟悉。藍河便好心好意地走過去,自告奮勇要教他。

“……這裏這樣寫?”

“對,然後這項記這裏,就很清楚了。”

“藍哥你看這個又該怎麽記?”

“同第三項一樣的,你看……”

兩人竟是一鑽研就好幾天,連帶着把陳果之前多少年亂七八糟的舊賬都給整理成了嶄新的一摞。餘人都很驚訝,紛紛問藍河還會點什麽。藍河看了看廚房,摸着後腦勺說:“我還記得幾道家常菜。”

結果當天晚上興欣衆人就吃了一頓可口的大餐,不僅是家常菜入味,多出來的幾道異地風味都讓人食指大動,尤其是魏琛更是贊不絕口。

“小兄弟,以後你就是我老魏罩着的人了。有什麽委屈盡管和我說啊。還有我跟你講,嗝——葉修這人心可黑了,你被他欺負了可千萬別忍着,嗝——說出來大家都給你做主。”魏琛喝高了,打着酒嗝兒,還不聽勸地拎着酒壇子往臉上倒,包子都攔不住。

藍河有點拘謹地點點頭,能不在魏琛面前不開口盡量不開口。

接着羅輯又腼腆地給他敬酒,藍河滿懷歉意地擺了擺手:“我還在服藥,不能飲酒。”

安文逸擡了擡眼皮,什麽也沒說,端起酒杯啜飲了一口。

“那你功力什麽時候恢複,我們再切磋一場?”唐柔卻跟着滿懷期待地補了一句。

藍河頓時一個激靈,筷子撚爛了碗裏的一塊豆腐。

“別怕,吃你的菜。有我在,她動不了你的。”葉修低聲笑着,随手挾了一個肉團放進了藍河的碗裏。

藍河吶吶地點點頭,低頭安靜地吃飯。那邊陳果已經吆喝着叫包子跟着他學學這幾道菜了。魏琛又在嚷着要往盤子裏加醬油:“你們懂個屁!這個菜就是要多加點醬油!小兄弟這個手法還是稍微偏了一點京都啊。哎我說你們可別不信啊!嗝——老夫當年,嗝——老夫這道菜當年能一口氣吃十盤!”

此時已是打烊的點了,興欣客棧的大堂裏只有他們這一桌人。頭頂上的燈火明亮溫暖,桌上碗盞相碰的脆響有如一曲和諧的鳴樂。雖非鐘鳴鼎食之家,雖非廟堂天子之阕,卻給藍河一種真正“活着”的感覺。這悄無聲息滲入骨髓的塵世煙火味,卻好像鍋鏟把兒上的焦印、砧板上的刀痕、還有那個帶補丁的燈籠一樣,令人缱绻不能自拔。

“此心安處是吾鄉。”

忽的有一句詩從腦海裏閃過,藍河不禁一個不留神咬到了筷子,忽然渾身一震——搞錯沒有?我是來當卧底的!查出君莫笑有何密謀,防範他繼續危害武林各派之間的平衡或者借危難大發橫財,這才是他的任務!怎麽上這兒給人家幹起打雜的活兒了還這麽開心?

藍河默默地放下筷子,環顧四周,只覺得這一桌人都性情各異卻意外地率性可愛,直覺告訴他這都是良善之人。于是他下定決心:若是君莫笑在他們當中,他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他不再為禍人間;若是君莫笑不在他們當中,他就說服他們棄暗投明認清君莫笑的真面目,然後自己去“制服”君莫笑!嗯,得想法收集材料開始制作歡喜蠱了!

歡宴之後,大家各自散去。安文逸卻喊住了葉修,淡漠地說:“我勸你對他還是不要掉以輕心。”

葉修腳步一頓,想抓起煙槍吸一口,卻沒摸到。他緩了緩,撂下一句便走:“無妨,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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