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铛!”只聽一聲清越的金屬相撞之聲,兩人手裏的長劍磕到了一起。藍河手裏的劍都被磕得發顫,卻還咬着牙舉着:“再不救治的話,黃少會有危險的!”
繞岸垂楊卻不理不睬,手裏劍花一挽,便繞開了藍河,藍河自然不肯任由他胡來,向後一仰,竟以平躺的姿勢及時格擋了繞岸垂楊的快速一擊。接着,他腰身一擰,再度和繞岸垂楊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
藍河眼角的餘光不斷地瞥向躺在地上的兩人,心急如焚卻騰不出手來。繞岸垂楊的劍速越來越快,藍河正尋思着難怪門派裏有人說繞岸垂楊的水平可以取代他成為五大高手,就聽繞岸垂楊嘶吼道:“我今天就不該來!”
藍河一怔,繞岸垂楊的劍從他的脖子上劃過,卻似乎及時減了力道,才沒讓藍河受傷。
“我為什麽……為什麽今天要來……”繞岸垂楊的聲音都啞了。
藍河不禁默然。他算是明白繞岸垂楊的想法了。
葉修,在他作為葉秋的時候,實在是太過于光輝耀眼。哪怕是別家的弟子,諸如藍溪閣、中草堂之類的,就算不是使的長矛,就算不是嘉世教門下,也都對他懷着一份別樣的憧憬。他是一個時代的神明,是江湖上下共同的膜拜對象,是一個堅如磐石的信仰所在。
繞岸垂楊大概也是難以相信葉秋會做出那樣的事吧,才要到武林大會現場來看;嘉世教的那個邱非也是的吧,才會一遍又一遍地追着葉秋詢問;天下人,有幾分是抱着這樣“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思的呢?
曾經有多憧憬,現在就有多痛心。
藍河渾然不覺頸上的劃痕正滲出血絲,繞岸垂楊的劍還搭在他的脖子上,兩人就這樣呆呆地伫立在原地,默然無言,直到一聲大喝驚醒了他們:“住手!”
繞岸垂楊急忙撤了劍,回頭一看,正是春易老。他正帶着幾名外門弟子從藤上攀下來,動作利索地背起黃少天,朝懸崖上方爬去。他們個個都眼神古怪地看着藍河,卻誰也沒開口。
藍河張了張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大概是有其他人目睹了那一幕并回去報信了吧。
繞岸垂楊憤憤地“咔啦”一聲收劍入鞘,也走了。
春易老走到藍河身邊,欲言又止,嘆了一聲,用力地拍了拍藍河的肩,也走了。
陡然間,懸崖下就只剩下藍河與葉修二人了。藍河蹲下來檢查了一下葉修的傷勢,胳膊外側和後背有些擦傷,其他似乎沒什麽大礙,看樣子是有用千機傘的功能作緩沖,快到崖底時才摔的。
藍河又拾起了那枚滾落的青金石,望着上面不算完美的六芒星和反面潦草的“藍橋春雪”,眼眶一熱——自己大概是回不去了吧。不知道黃少天的傷勢如何,要不要緊,得多久才能好。他實在是擔心得很,但他卻沒有立場再去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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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河把青金石擦了擦,裝進了衣兜裏,任由劍柄上的凹槽空着。他抱住葉修的千機傘,把胳膊從葉修的腋下穿過,将葉修背到了背上,剛挪一步就險些吃力得站不起來。他咬着牙,朝懸崖旁走去,得虧繞岸垂楊沒把藤條給砍了,要不然他就在這崖底啃青苔吧。
好不容易才背着葉修爬到了崖頂上,藍河累得都要脫力了。他剛把葉修放下,就聽見藤條“呲啦”地斷了,不禁暗暗心有餘悸。濃霧已經散去,藍河再次背起葉修,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林子外走,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便急忙扭過頭:“你怎麽樣?有哪裏感覺不舒服嗎?”
葉修有氣無力地動了動嘴唇:“委屈……你了……”
“無妨,你省些力氣。等會讓小安看了就沒問題了。”藍河見他還能說話,也放下心來,繼續朝前走,不多時就碰見了包子。
“老大這是怎麽了?”包子差點捏碎了手裏的板磚。
“在懸崖那兒摔了。”藍河含糊其辭地答了一句。
“嫂子你放着我來!”人高馬大的包子當仁不讓地接過了葉修,領着藍河回到了興欣的駐地。藍河這才知道,方才王傑希等人施法,已把混沌給滅了,而剩下的梼杌與饕餮卻不知所蹤。武林大會被這麽一攪和也是開不成了,說是延期舉行。各個門派都回去整頓了。
“他穿的內甲幫他擋了不少傷害,就一些擦傷而已。”安文逸察看完畢,給葉修攏好衣服,站了起來,“歇個七日便好了。”
陳果等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轉向了藍河:“所以當時到底是個什麽情形?”
藍河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我追過去的時候,看到他砍了黃少天一劍,然後兩個人一塊掉了下去……不過我想一定有什麽誤會在裏面。”
話音未落,魏琛就站起來按住了他的肩膀,神色凝重地問他:“黃少天那崽子呢?”
“被春易老他們帶回去了……他的臉發紫,左肩有傷口,當時已經昏迷了。”藍河垂着頭說。
魏琛松開他,等話傳入衆人耳中時,他本人已跑得有數十丈遠了:“老板娘,葉修那家夥就拜托你們照看了!我回去瞧瞧那崽子!”看樣子是去追藍溪閣返程的船只了。
興欣衆人便也返回了蕭山城。藍河一進客棧就開始給安文逸打下手,給葉修擦了身子,上藥裹好紗布。正當他守着昏睡的葉修之時,突然發覺葉修的千機傘動了動。他蹑手蹑腳地走過去一看,傘骨裏面居然藏着一只兔子!
這只兔子渾身赤紅,毛茸茸的一團,煞是可愛,不過卻在兩耳後面有小小的犄角。兔子見藍河發現它了,還害怕地往裏一縮。藍河掐着脖子把它揪了出來,左看右看,也沒見它咬人,不禁納悶起來:妖獸也有這麽伶俐可人的嗎?
他悄悄把兔子往懷裏一揣,下樓進了廚房,揪了幾片菜葉子喂它,沒片刻就吃得一幹二淨。藍河覺得可愛,就拿了一捆菜回到了樓上,一邊照看葉修一邊喂兔子。
菜沒了。藍河又去拿。
菜又沒了,藍河繼續跑上跑下。
菜再次沒了,藍河剛跑進廚房就被陳果逮了個正着:“你是屬兔的嗎?”
藍河讪讪地搖搖頭:“是撿了一只兔子。”
“在哪兒?今晚下鍋炖了,給你家老葉補補!”陳果翻了個白眼。藍河只好去把兔子抱了過來,沒想到陳果一見兔子就把剛才的話全忘得一幹二淨了:“小兔兔!我要養!”
包子聽見了,舉着菜刀跑出了廚房:“兔子在哪兒?我刀磨好了,現在就宰了下鍋嗎?”
“去去去!還宰什麽兔子啊!你去後邊草坡給我多割點草回來!”陳果直接把包子給推出了客棧。
藍河:“……”
于是這只奇怪的兔子“取代了魏琛”成了興欣客棧的新任“吉祥物”。它就乖乖地在角落裏一刻不停地吃着草。陳果塞給它什麽它都吃,連骨頭啊剩飯啊之類的都來者不拒。陳果甚至訓練了它直起身同客人作揖,樂得客人們還送它兩筷子的菜。不過它雖然吃了那麽多,身形卻一點都沒變,也不知道肉都長哪兒去了。
興欣這邊其樂融融,藍溪閣卻愁雲慘淡——直到黃少天終于在喻文州、魏琛、徐景熙三人的聯合救治下醒來。
“你說什麽?黃少真的這麽說?”繞岸垂楊聽完筆言飛的話,目瞪口呆。
“你愛信不信。系舟在裏面打下手,聽到黃少親口這麽說的。混沌妖獸化了幻境,黃少在裏面轉悠的時候碰到了劉皓,劉皓給他下了蠱毒,他就想趕快找個地方脫身,結果跑到了懸崖邊。要不是葉神及時砍死了他左肩上的蠱蟲,黃少現在可就麻煩大了。再說了,懸崖那麽高,黃少跌下去都沒撞上腦袋摔着腿,想也知道是葉神拉了他一把。”筆言飛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你說藍橋還活蹦亂跳的,我今天非得把你扔荷花池裏喂魚!”
此時在內門裏,魏琛正與喻文州在一間亭子裏喝茶。
“不多留幾天?”喻文州斟了一杯茶,遞給他,笑着問。
“不了。省得那小子發現我在這兒,又要拽着我唠叨。”魏琛仰頭一口喝完,仿佛喝酒一樣豪邁。接着他從懷裏取出了一本舊得泛黃的秘籍遞給了喻文州,封面上寫着《執天萬術》,“這個給你,好好收着。”
喻文州的笑容有一瞬間失了神:“前輩這是何意?”
“這本該是我留下來的東西,當年卻被我帶走了。它應該屬于藍溪閣,而不是屬于我。”魏琛嘆了一口氣,把《執天萬術》拍在了喻文州的手裏,“你們這幫小崽子,現在還真是蠻有出息了。”
說着他就起身走出了亭子,沒有回頭,只是沖身後擺了擺手,示意喻文州不必相送:“走了啊。”直到出了藍溪閣的山門,魏琛才擡起胳膊,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頭也不回地上了路。
而在嘉世教的內門裏,劉皓正大刺刺地坐在主位上,沖着下面兩個被綁起來的少年耀武揚威:“不錯啊,長本事了啊。上回去幫他湊那什麽鬥轉星移陣,當我不知道是吧?哼,人都走了還去上趕着湊熱乎,指望他給你個教主位置當當?啊?”
堂下的兩位少年一聲不吭地梗着脖子,正是邱非與聞理。
“不說話就算不承認?你們想得美!那天我喊你們都耳朵聾了嗎?說了不要去搞那什麽狗屁的千裏裹腳布大陣,你們一個個都不把我放在眼裏是吧?”
邱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千裏長堤太極陣,沒見識。”
“喲嗬!翅膀硬了?還以為有人能罩着你們是吧?還惦記着那一葉之秋吶?我告訴你們,再有幾天,他就會被我碎屍萬段!你們啊,到時候就陪葬去吧!”
邱非一聽,怒目圓睜:“你要對他做什麽?”
“那可就不關你的事喽!”劉皓手一揮,命人把他倆帶了下去,押送到了水牢裏。這原本是暫時關押妖獸的地方,鐐铐的內圈上全都帶着利刺。邱非卻咬着牙一聲不吭,直到水牢的門緩緩合上,才歉意地對聞理說:“抱歉,連累到你了。”
聞理搖了搖頭,扯起嘴角笑了笑:“我相信沐橙姐不會放着我們不管的。”
邱非也很勉強地笑了笑。蘇沐橙,她也會被暗下毒手嗎?
過了半月,葉修早已恢複了神采。他甚至給那只兔子起名叫“赤河”,天天拿着菜葉子逗它:“河河乖——河河吃菜菜——”
藍河簡直忍無可忍,挾起一個肉丸子就塞進了葉修的嘴裏:“你能不能好好吃飯?”
“呀,大河河生氣了。小河河自己乖乖地吃飯飯啊,乖——”葉修毫不猶豫地在藍河發怒的邊緣又作了一回死。
“你今天不把這盆菜吃完——就別想睡覺!”藍河指着一盆各種一言難盡的東西組成的大雜燴對葉修說,一邊拎起赤河的耳朵出了房間,“砰”地帶上了門。那一盆正是安文逸同藍河說的什麽補氣血、助愈合的東西,都是藍河從妖獸身上獵來的,不過口味真的是不敢恭維。
沒想到葉修在房間裏一呆就是一個下午。藍河心軟了,到晚飯時間又上了樓,打算告訴葉修不必勉強,結果開門一看,葉修卻不在裏面。
“跳窗走了嗎?是出門打獵去了?”藍河瞟了一眼,發現千機傘也不在了,心想一定是如此,便也沒放在心上——然而事實證明他想錯了。一眨眼三天都過去了,葉修還是沒回來。藍河甚至在被窩裏發現了葉修留下了他的燭龍內甲和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兩個潦草的字——“勿念”。
而此時,終于有消息傳到了興欣客棧——嘉世教的劉皓聲稱要為了天下剿滅葉修,故在嘉印山約戰。
“你們都早就知道了?”藍河瞪着興欣衆人,扶着牆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陳果靜默了片刻,回答了他的問題:“劉皓說梼杌在他手中,要葉修一個人前去嘉印山。若是帶了興欣其他人或是聲張出去,他就放梼杌出來。”餘人都以沉默表示了他們的知情。
“好——好——好!你們不去,我去!我可不算興欣的人!”藍河聽完,臉色都發青了,說一個字退一步。話畢,他轉身就跑,上樓穿了葉修留下的燭龍內甲,也從窗子跳了下去,趕到碼頭直接掏銀子雇了一艘快船,朝杭城嘉印山趕去。
約戰的日期,就在今日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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