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有超長待機王,後有千古一帝秦始皇

第1章  前有超長待機王,後有千古一帝秦始皇。

幽暗的光線中,一團小小的身影裹在蠶絲被裏,胳膊和腳丫都露在外面,似貓咪一般蹬着腿翻滾了一圈,壓着被子咕嚕一聲,夜半驚夢。

醒了,又沒完全醒。

小家夥手腳并用,窸窸窣窣地爬到漆木床的邊緣,迷迷瞪瞪地伸出小短腿。緊接着,他一腳踩空,整個人從床沿滾到了地上。

“咕咚~”

小家夥被摔懵了,緊緊地捂着頭,過了三秒鐘,他才在疼痛中徹底清醒——他穿成了同名同姓的秦國公子趙琨。對于短胳膊短腿的人類幼崽來說,床委實有些高。

這個趙琨一家子都是猛人。

他太奶奶是史上第一位太後宣太後,姓芈,開創了“母後臨政”的先河。

他祖父秦王稷1享年七十五歲,在位五十六年,熬死了其他諸侯國的十五位君王。

這些年,秦國的國力如同朝陽一般冉冉上升。伊闕之戰,挫傷韓魏;五國伐齊,重創齊國;鄢郢之戰,楚王被迫遷都。

秦王稷重用範雎,遠交近攻,蠶食諸侯。自從長平之戰,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以後,六國之中,再也沒有任何一個諸侯能夠抵擋秦軍的攻勢。

天下皆畏秦。

不過,被“超長待機王”熬死的不僅僅是和秦國唱對手戲的,韓、趙、魏、楚、燕、齊的君王,還有秦國那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子,也就是秦王稷的嫡長子,趙琨的大伯。

所以趙琨他爹安國君雖然排行老二,但茍着茍着,就當上了大秦的新一任太子,今年秋天還繼承了王位。

大哥趙傒(子傒)少年從軍,多次立功,已經獲得第十七等爵位——驷車庶長2,在朝中頗有威望。趙琨還有個侄兒是未來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另一個侄兒成蟜牙牙學語的時候就能背詩……

只有他生來體弱多病,一讀書就犯困,一拉弓就手疼,文不成,武不就,是所有公子王孫之中唯一的另類,前程堪憂。生母萱姬失寵多年,掌管王宮膳食的部門“尚食監”天天給他送冷飯,母子倆活得格外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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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琨坐起來,像個小大人一般嘆了一口氣,喚道:“月夕姑姑。”

正在打盹的宮女月夕聽見甜糯糯的童音呼喚聲,快步繞過描金畫漆的落地屏風,瞧見趙琨正坐在地毯上,揉着額頭,連忙把他抱回床上,點亮了宮燈,“公子琨,可是摔着了?讓奴婢看一看。”

看似精美的屏風,在燈光的照耀下,陳舊的顏色再也無所遁形。屋中還有許多同樣精致卻帶着舊氣的日用擺設,仿佛是原主曾經被愛過的證據。

趙琨移開手,露出磕紅了一小塊的額頭。

月夕仔細檢查,微微有點腫,好在沒有破損出血,只是格外紅一些,這樣輕微的磕磕碰碰放在她自己身上,她都不在意的,然而公子琨身嬌體弱,才病過一場,還沒好透,就需要格外小心一些,“可還有哪裏不舒服?奴婢去請太醫?”

趙琨搖頭:“不用,我好着呢。”

跌打損傷,他可有經驗了。小孩磕到頭,僅僅是局部紅腫,不昏沉、不驚厥、不嘔吐……神志正常,就沒什麽大問題。他頭上這一點點包,再不上藥就好了。

月夕柔聲哄勸:“那再睡一會兒吧,養足精神,可不能再當着先生的面打瞌睡。”

趙琨也不想上課睡覺被點名、打手心、罰站一條龍,問題是無論是秦人的口語,還是戰國通用的東周雅言,發音都和起源于元朝、到清朝才成形的普通話區別很大。

他剛來的時候,聽原住民說話,和北方人第一次聽粵語差不多的體驗,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一頭霧水。

趙琨私下練習許多天,仍然不能完美地模仿發音。好在小孩子吐字不清晰,偶爾聽不懂人話、詞不達意、走音跑調,也沒人會多心。頂多認為他腦子不太好使。

而且王博士上課喜歡照本宣科,直接讀一遍原文就完事了,根本不講解含義。一堂課幹巴巴地“念經”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小時。

将近兩小時一直處在如聽天書的狀态,誰能不瞌睡?

趙琨也曾挑燈夜讀,然而……

“臣強于主奸可論比毆主……”——秦《法律問答》。

趙琨抓狂:什麽玩意?

寫在沉甸甸的竹簡上,拿久了胳膊都酸。這種十分質樸的手抄本,文字需要豎着讀,篆書,先秦文言文的難度,懂得人都懂,關鍵是整篇找不到一個标點符號。看久了,搖曳的燈火晃得人眼睛難受。

這個時代所有的書,都沒有标點。文字居然還沒統一,一個“安”字,燕國、齊國各有兩種寫法,三晉有四種寫法。一個“馬”字,七國一共有二十多種寫法……

對穿越人士一點也不友好!萬幸七國的文字都源于西周的金文,盡管有一部分“異形”演化,但是“兄弟姐妹”之間勉強可以相認。當然也有認不了的時候,據說秦始皇一統江山以後,他的诏書發到桂林,當地沒人能看懂,所以李斯提議統一文字。

突然變文盲,趙琨有點慌。

他雖然算不上那種十項全能、樣樣拔尖的超級學霸,但他是個成績還行的校霸。

小時候愛逃學,成績只是一般般,打架1V5完勝。班主任管過他一回,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将他罵得狗血淋頭。于是他叛逆了,又多曠一節課,把班主任的車胎全紮漏了。從此沒有老師管他。家長經常去籃球場、網吧之類的地方逮他,罵過也下狠手打過,甚至斷零花錢,都沒能讓他改過自新。直到初二那年,他遇見一位很特別的數學老師,對方堅信他是有天賦的,輔導他參加數學競賽。

那次竟賽,趙琨的好友圈從清一色的問題少年,變成了學霸占領半邊天的狀态。他被裹挾着探讨Collatz猜想、比賽刷題、切磋玩鬧、給同桌輔導數學……仿佛武林菜鳥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從初三開始,數理化随便哪一科,趙琨都能排進班級前兩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各種競賽反複拿獎。縱使語文、英語等等稍微差一些,也從來沒有拉垮過班級的平均分。

現在好了,禮、樂、書三門課,初來乍到的理科生,直接成了倒數第一的學渣。

拖後腿被老師盯上的感覺真刺激!

入睡前,趙琨自我安慰:不就是填鴨式教育嘛?背不會就多背幾遍,我一定行!

何況好記性是可以後天培養的,記憶曲線、記憶宮殿、視覺暫留等方法,都可以試一試。他要求不高,不用木秀于林,也別墊底,做個三流書生,能跟古代的文化人正常溝通就行。

趙琨東想西想的,漸漸睡得迷迷瞪瞪。恍惚間,有人靠近,指尖輕輕撫過他的眉梢,低聲說:“對不起,琨兒,為了故國,我一定要見到大王的面。對不起,還好你醒過來了。”

這聲音帶着一絲絲啜泣和哽咽,好像是原主的生母萱姬在說話,又仿佛只是幻覺。

一個時辰以後,趙琨準時起床。去茅房之前,他做賊一般,偷偷地将絹布裁成抽紙大小的一張張,用手帕包起來藏進懷中。

這年頭沒有衛生紙,只要是廁籌,不管是竹片的,還是玉石的,他都用不來。真不是他矯情,用慣了現代衛浴産品的人,哪個能接受拿廁籌刮擦脆弱的菊花?

他已經很小心了,依然被萱姬瞧見,一把揪住,按在腿上打屁屁,“大王提倡宮人節儉,連游獵的次數都消減了許多。你怎麽敢效仿那些富豪,如此糟蹋細絹?”

打得不怎麽疼。

趙琨故意叫得很大聲,雙臂死死護住懷中的絹布,“娘,女人要少生氣嗷,氣大傷肝,臉上長斑。”

萱姬想拽開趙琨的胳膊,一抓之下,只覺得異常纖細,稍微用力,那白皙的手腕上就留下了半圈紅印,到底是親生的,萱姬舍不得下重手。而且,生氣真的會長斑嗎?她下意識去照鏡子。

趙琨保住了三日份的“衛生絹”,把臉埋在臂彎裏偷笑,“娘親你聽,銅鏡在說話。它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你最好看。”

銅鏡中映出一張芙蓉面,朱顏依舊,但眼睛下邊隐隐有一抹青黑之色。萱姬被自己的黑眼圈驚了一下,等她回過神來,趙琨已經桃之夭夭。一雙小短腿,跑得還挺快。

萱姬笑着搖搖頭,自言自語:“這孩子跟誰學的?巧言令色。”

小宮女去尚食監領取了萱姬母子的早餐——兩碗沒有羊肉的羊肉湯、兩碟還算正常的醬菜、三張硬度驚人、揣進懷裏可以擋箭的大餅,不是白面餅,整張餅呈現出一種比全麥面包更深的顏色,更粗糙的質感。

月夕把湯端下去熱了熱。

趙琨将大餅掰下來幾塊放在熱湯裏泡軟,嘗了一口,動作一僵,本來就不好吃,泡過以後更加難以下咽。

一股子濃重的羊膻味直沖腦門,他放下湯勺,眼尾微微泛紅。真懷念外公做的烤羊肉串,鮮而不膻,外酥裏嫩,辛香無比。想家。可惜他接受了秦始皇的委托,必須完成任務才能回去。

驀然對上萱姬的視線,趙琨收斂了小情緒,一雙烏黑的眼珠靈動地轉了轉,小聲說:“好燙!”

萱姬重新裝扮過,胭脂粉黛也難掩花容憔悴。她舀起一勺湯,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喂進趙琨的口中。這孩子剛正式入學就被其他王孫公子霸淩,又委屈又害怕,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對別人的目光敏感了許多。大約是被打怕了,沒事就在屋裏看書、用從壞掉的指南車上拆下來的石頭磨鐵針。偶爾出去玩耍,還撿一些別人不要的破爛當寶貝,怎麽看都不太正常的樣子。

可恨她幫不上什麽忙,想到這裏,萱姬越發溫柔,心中的愧疚也越發沉重。

趙琨小口吞咽,整張小臉都皺起來。

網絡、空調、自來水……要啥沒啥,他太難了。秦王的兒女享有的物質條件,大部分甚至還不如後世的普通家庭的孩童。

飯後,趙琨把磨出磁性的鐵針安裝在一塊直徑約10公分的圓木板上,這塊圓木板被他打磨得十分光滑,用芝麻大小的字刻了八卦方位和天幹地支。一個小巧精致的指南針就成型了。這個時代的指南工具叫作司南,廣泛應用于軍事、祭祀等活動之中,然而無論是司南還是周天子的指南車,都比較笨重,靈敏度也不高,需要放在平面上才能使用。遠不如指南針方便。

先把指南針這樣的好東西搞出來,再找機會獻給秦王,趙琨和萱姬的小日子應該就能好過一些了。

帶着對未來的憧憬,趙琨翻出原主手抄的“課程表”,對着歪歪扭扭的狗爬字連蒙帶猜一番,今天繼續學習幼兒啓蒙書《史籀篇》,以及《詩三百》,還有一節數課。

昨夜一場秋雨,空氣中浮動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他捧着竹簡,走一路背一路,已經能瞧見不遠處日常講學的明華殿。

走在前邊的男孩陡然停下腳步,趙琨沒留神,直接撞到男孩的背上,雙方力量懸殊,那男孩紋絲不動,趙琨反彈回來,險些摔倒。

男孩回眸轉身,目光鎖定了趙琨。

趙琨淡定地将竹簡卷起來,塞進小書簍,态度誠懇地拱手道歉:“抱歉。”

“無妨。哈哈,你好用功呀,走路還背詩。”男孩自來熟地湊過去,和趙琨肩并肩一起走。他大約七、八歲的模樣,生得虎頭虎腦,比一般的孩童健壯許多,皮膚是那種看上去比較健康的小麥色,将趙琨襯得越發蒼白瘦小。

趙琨攤手:“沒辦法,我學藝不精,被王博士揪住小辮子不放,今天他八成又要讓我背詩,我怕挨戒尺。”

男孩大大咧咧地拍一拍趙琨,試圖寬慰他:“在下也學藝不精,有什麽好怕的,還能比公子琨背得更差嘛?”

趙琨:“……”

當面說三道四,你可真行。

趙琨內心的小野貓已經炸毛,唇邊反倒綻出一抹親和的笑容:“同窗,你叫什麽名字?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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