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燭光

第34章 燭光

淺黃色的茶湯很清澈,水面飄浮着純白的接骨木花。哈利換了身幹的衣褲,端着茶杯走到房屋最裏面的角落,敲了敲虛掩的房門。

沒有動靜。

他猶豫了一下,随後擰動把手,推門進去。

房間有些昏暗,裏面只有一張很窄的小床,還有一個床頭櫃。德拉科背靠着兩個棉枕,坐在床頭,同樣換上了幹淨的襯衣。看見哈利進來,他低下頭,閉起眼睛。

“我……我以為你會是躺着的。”哈利輕聲說。

真是個蹩腳的開場白。

德拉科沒有要打算說話的樣子。哈利定了定神,走到床邊。一股古怪的焦味在這裏彌漫,他環視了一周這個屋子,将視線落在床頭櫃上的牛油燭。它看上去比普通蠟燭要粗一些,是沒有窗的屋子裏唯一的光線來源。

“他們說這會讓你感覺好一些。”

德拉科睜開眼睛,看向哈利手裏的接骨木花茶。他沒有伸出手去接,也沒有表示拒絕。哈利局促地挪動了下指關節,決定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

“可以坐在這裏嗎?”他看了一眼床邊,等待着德拉科把他轟出去。但德拉科依舊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哈利一言不發地坐下來,就在德拉科受傷的小腿旁邊。鐵匠的兒子讓這段包好的腿露在外面,其他地方則蓋着綿軟的被子。白色的紗布看上去還算幹淨,哈利看它一眼,又低下了頭,兩只手放在膝蓋上,不安地搓着褲子的布料。

應該說些什麽的。哈利想。

時間在沉默中緩慢流淌,他聞着遺留的藥水味和焦味,很久以來第一覺得徹底失去了與人交流的能力。單憑直覺,他知道德拉科在看着他。

牛油被滾燙的火苗燒得流淚,黃銅的圓形底座上開出一朵暖白色的燭花。哈利想起了甲板上的那支蠟燭,向東方、向海上災難融化的蠟燭。

他一度懷疑自己就要這樣坐下去,直到德拉科先打破了沉默,以一個哈利沒太料到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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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氣味令人無法忍受。”德拉科這麽說,語氣裏帶着一絲絲抱怨。

目光所及之處,廉價的牛油燭在徐徐燃燒——這種燭在二十一世紀已經不常見了。哈利看着它,躊躇地搓搓手袖,站了起來。

“我去找根蠟燭。”

說着,他直起身板,向門口走去。

“還好。”

毫無起伏的語調在身後響起。

哈利停住腳步。

“什麽?”

“還好。”

德拉科瞥了一眼牛油燭。借着燭光,哈利分明看見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有意識地松開。

哈利慢吞吞地回憶:“我以為你說……你覺得它無法忍受——”

“我說了,還好。”德拉科聽起來有點惱火了。他朝牆別過頭去,不再看哈利。後者困惑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往那個方向挪步。

流動的氣流悄無聲息地撫動着燭苗,昏黃光線的映照下,哈利仔細辨識着德拉科的表情,發現他竟然……竟然……臉紅了?

哈利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不然他絕沒可能看到德拉科·馬爾福這幅模樣。然而就在他鬼使神差地關上房門,回到剛才的位置坐下時,他确切地知道自己并沒有看錯。

德拉科飛快地拿起接骨木花茶,送到自己唇邊。這個舉動只有讓哈利覺得更加可疑。他望着被杯子遮住大半張臉的德拉科,感覺有根銀針輕輕地戳了自己一下,力度不至于引起痛感,卻足夠讓皮膚瘙癢。

他有點想笑。可他們不是剛剛才經歷生死關頭麽?海灘上還有人在撈打遇難者……于情于理,這都不是什麽“笑”的好時機。所以哈利沒有笑。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雙手放在膝蓋上,看着德拉科喝完了那杯茶。

燭光微曳的夜裏,哈利在德拉科的床邊不知坐了多久。他覺得這很奇怪,因為他們誰也沒有講話,而且挺着腰板坐那兒的姿勢對他來說并不算很舒服。但他就是這麽坐着,穿着沒沾一點水的衣服,感受着身體慢慢、慢慢地暖和起來。

牛油燭的味道難聞得讓人幾次想打噴嚏,但他們誰也沒再提去找蠟燭這回事。

直至眼皮開始打架,而哈利從以往的經驗裏得知,他很快就會禁不住困意睡過去。最終,他與睡意鬥争着站了起來,對看上去同樣疲倦的德拉科說:“我要去睡了。”

未了,又不由自主地接上一句:“晚安。”

德拉科沒有回應。

這似乎有些不太禮貌。哈利腦子裏飄過這麽一個念頭,卻也不準備放在心上。

他揉着眼睛走到門口,在握住門把手的時候,聽到了那個期待之中、意料之外的詞——

“晚安。”

哈利轉過身,錯愕地對上那雙淺灰色眼睛,還有那裏面晦澀不明的光亮。德拉科沒有動彈。片刻,黑發男孩微微勾起唇角,靜悄悄又倍加掩飾地,離開了。

……

醒過來的時候,哈利感到很恍惚。一如既往,他睡得很熟,身體得到了很好的休息,然而情緒大幅度波動帶來的消耗卻是另一碼子事。

明明只有一個晚上,感覺起來并不比一個月要短。這個晚上,太多的流星從天空滑落,他甚至以為自己會被一直困在那個世界裏。

但他醒過來了。卧室裏烘着微熱的暖氣,哈利把自己裹在羽絨被裏,望着天花板的木頭條紋,眨了眨眼睛。今天是星期天,他在家裏舒舒服服呆着,理應把頭埋進枕頭裏再睡個懶覺。但是他并沒有這麽做,反而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活動活動睡麻了的四肢,套着睡衣下了樓。

打開手機照明,哈利輕手輕腳地來到廚房,從溫熱的洗碗櫃裏翻出一個玻璃杯。他擰開水龍頭,嘩啦嘩啦倒了一杯水,渴極了似地給自己灌下去。水管裏的水有股淡淡的鐵鏽味,他卻覺得格外地甘甜和舒心。

雖說比起茶,還少了一股清香。

“哈利?你在幹什麽?”

男孩吓了一跳,差點把自己嗆到。他慌忙咽下嘴裏的水,回頭看向也才剛剛起床的、一臉詫異地望着自己的教父。

“我剛剛醒過來。”哈利松了一口氣。

小天狼星瞥向他手裏的玻璃杯,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揚。他穿着深藍色的襯衫,手裏拿着一件黑色外套。“好吧……”他說,“我以為你會想多睡會兒,這是星期天。”

哈利勉強地笑笑。

“今天還要上班?”他看着教父披上外套。

“和同事有個小會議。”小天狼星聳聳肩。他繞過哈利,來到備餐臺面前,為自己泡了一杯拿鐵。咖啡機轟隆隆的聲音蹿入左耳,又從右耳蹿出,哈利這才完完全全地回到現代的情景中。

“你知道嗎,哈利,”小天狼星往咖啡裏加了一塊方糖,“我們還從來沒有出去旅行過。”

“旅行?”

“對,去個什麽地方,放松幾天……聖誕節怎麽樣?”小天狼星微笑着,舉了舉馬克杯。

“我一月份要去冰島。”哈利記起來這事。而在那之前,他還需要寫完兩篇畢業論文、背下西班牙語考試的稿子、收集美術創作的材料……

“我當然知道,但那是屬于你和你朋友們的。家人們通常都會一起出去旅行,不是嗎?我沒辦法離開太久,不過附近轉轉總是可以的。”

小天狼星将泡好的咖啡倒進便攜紙杯裏,拍拍哈利的肩,“就這樣定了,我會想個好地方出來。”

屋裏萦繞着濃郁的咖啡香味,哈利望着小天狼星帶上咖啡出了門,眨了眨眼睛。天色慢慢亮了起來,窗外的朝霞讓薄霧攪得看不真切。這和初夏的海上日出是全然不同的……

“叮——”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哈利低頭看一眼,剛剛才消失在門口的小天狼星發來一條短信:

「哈利,晚上七點以前回來,送你回學校。冰箱裏有千層面。ps.考慮一下旅行的事。」

小小的廚房被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亮。哈利收起手機,看着那臺光滑程亮的咖啡機,決定用這個上午多做些功課。

晚上八點,哈利回到了學校。他和小天狼星告了別,走進格蘭芬多宿舍,正準備上樓休息,卻發現休息室裏燈火通明,異常熱鬧。

“你确定這不會吓到小朋友,格蘭傑小姐?”

“謝謝你,喬治,我覺得它們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哈利,你到了!”

赫敏的雙眼閃閃發光,十分明亮,棕色的卷發看上去比平常還要蓬松。她正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手裏拿着一個長相奇怪的玩偶。茶幾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棉線,還有粗細不一的針、剪刀、紐扣、棉花……以及襪子,各式各樣的襪子。

“這是什麽?”哈利看着茶幾邊圍成一圈的格蘭芬多,面露疑惑地加入了他們。喬治坐在沙發扶手上,一臉嫌棄地從桌上拎起一只黑色的襪子,用力扔在了弗雷德的臉上。

“唷,好惡心!”弗雷德誇張地驚呼,一把抓起兩雙彩色棉襪跳起來,開始了激烈的反擊。

“我的上帝!你們這些男孩能不能停下?它們是幹淨的!”赫敏哀嚎着從地毯上站起來,甩掉不小心扔到她頭上的襪子,把愣怔着的哈利拉到茶幾前坐下,“看,哈利,我們成功了!”

“你不能說那個詞!”雙胞胎兄弟齊聲指出。

赫敏對他們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地把那個玩偶塞進哈利手裏,又拿起一只襪子和紅線,“其實做起來真的非常容易,你只需要把棉花塞進襪子裏,然後這樣翻過來……縫上……”

她低頭搗鼓着手裏的東西,整個臉完全被頭發蓋住,哈利都不清楚她是怎麽看清哪根是線哪根是頭發的。

“縫上這裏……嗯……好……完成了!”赫敏咧嘴笑起來,把剛縫好的一團東西舉到哈利眼前。

塞滿棉花的黃色襪子像一個變形了的大芒果,上面小下面大。哈利懵在那裏,将它從赫敏手裏接了過來。放在腿上一對比才發現,這和那個奇怪玩偶頭部的形狀差不了多少。

“哦對了,眼睛!”赫敏拍一拍手,從桌上拿起兩個藍色的紐扣,擺在那個“大芒果”中間偏上的位置。大芒果于是變成了一張肥胖的黃臉,兩顆紐扣就是五官中的眼睛。

“鼻子也是要縫上去的,嘴巴用線就可以。”赫敏拿起另一只襪子,并用剪刀将它剪掉了幾厘米。

哈利盯着那張詭異的“臉”,想起赫敏不久前提出的計劃,恍然大悟,“這就是蘇菲亞奇遇記?”

“沒錯!”赫敏看上去很高興,“這是第一步,還記得嗎?”

哈利頓了頓,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麽,就聽到了羅恩抱怨滿滿的聲音。

“噢,是的,泰迪熊……說是狗還差不多!”

滿臉雀斑的紅發男孩撅着嘴走了過來,盤腿在哈利旁邊坐下,湊近他的耳朵說:“她瘋了,兄弟。”

“我聽得到!”赫敏不爽地瞪着羅恩。她把手裏的襪子和針放在桌上,嚴肅地抱起手臂,“所以,你還是決定回來幫忙了?”

“我依舊可以去睡覺,”羅恩不屑地聳聳肩,瞥了一眼桌上的工具,無奈地串起了線,“只是不确定你一個人要弄到什麽時候。”

赫敏的神情緩和了。她将頭發捋到耳後,安靜地繼續縫起了針。哈利坐在兩人中間,一只手拿着一個縫好的泰迪熊,另一只手拿着一個泰迪熊的“頭”,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休息室圍觀的人群中,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地加入了泰迪熊的縫制,過不了多久又無聊地撒手走人。這确實是一份很無聊的工作,更別提做出來的泰迪熊一個比一個醜。哈利将費盡心思縫好的玩偶舉在自己面前端詳,實在想象不到有人會願意買這個東西——除非他們想逗哭家裏的小孩。

很快,屋子裏就只剩他們三個了。

“周末過得怎麽樣,哈利?”赫敏眯起眼睛盯着銀針的針孔,努力往裏面穿着線。

“還好......有點累。”他如實回答。

“發生什麽事了?”赫敏關切地問,縱然目光依舊沒有挪動。

哈利沉默了。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向羅恩或者赫敏提過那個夢。他想象着赫敏皺起的眉頭和羅恩因為訝異而張大的嘴,只覺得一陣眩暈。

還是不要告訴他們。

“功課,你知道的,歷史、英文......”他真假參半地說,“對了,小天狼星說假期裏要帶我出去旅游,就一兩天。”

“真是太好了,哈利!那肯定會——不不不,羅恩,不是這樣的!”

赫敏把手從哈利面前伸過去,阻止了羅恩繼續往後縫。“是反面,你要先把它翻過來......”她認認真真說着,繞過茶幾,換了個座位。

哈利揉揉有些幹澀的眼睛,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他看着赫敏拿過羅恩手裏的條紋襪子,拆了幾根線,又重新放到他手裏。“這兒,你需要這樣做,裏面的棉團和線頭才不會露出來......”她耐心地示範着每一個步驟,不經意間和羅恩離得非常近,後者的耳根漸漸變紅了。

聖戈薩赫羅的夜晚總是很靜谧。哈利走到窗邊,出神地望着花臺邊的路燈。草坪間的小道從溫室通向操場,柏油路在月光下泛着銀色的細碎光亮。今夜天上有雲,看不見星星。

哈利伸出手指,指腹輕輕觸碰玻璃窗。

很涼。

“我要去睡覺了。”他轉過身說。

赫敏擡起頭,手裏捏着羅恩縫了一半的泰迪熊耳朵。“現在?”她歪頭看着哈利,“好吧,看來你确實累了。晚安,哈利。”

“好夢,夥計,”羅恩抛給哈利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我不幸地被這個女巫綁架了——”

“你怎麽能這麽叫我!”赫敏生氣地把熊耳朵拍到羅恩臉上,兩個人接着你一句我一句絆起了嘴。哈利無奈地搖搖頭,獨自向門走去,不知不覺中,還放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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