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女強盜和格爾達

第45章 女強盜和格爾達

Chapter 45|“女強盜和格爾達”

哈利不确定他們是不是來對了地方。

他可以理解木屋的破舊,那快要散架的窗框,空蕩蕩的門廳,還有地上用石頭圍成的爐竈。這裏畢竟是森林,總好不到哪裏去。

但是,他絕沒料到牆邊各式各樣的刀具和野鹿皮草、房頂上足球大小的、用蛇麻和泥土草草填補的破洞、角落裏的大衣櫃,還有一旁關在鐵籠中咕咕亂叫的鴿子。這個小屋是如此得奇怪和“自然”,乃至于原始,仿佛林中鑿出的一個野獸洞穴,黑漆漆的,只剩紫紅色的苜蓿花球像珠簾一樣串起來,挂在被篝火熏黑了的木牆邊。一盞廉價的煤油燈燃燒在房屋中間——它就在放在那石頭爐竈上,像某種信號指示燈般忽明忽暗,勾勒出一個用作茶幾的老酒桶、三四把凳子,還有一個木頭烤架。

眼角餘光裏,什麽東西閃了一下。哈利眨巴眨巴眼睛,很快留意到酒桶上放着的兩個白色小瓷人。他們是兩個古希臘神祇的模樣,頭頂都套着一頂枯草編織的“假發”。

黑頭發黑衣服的女孩用腳尖把凳子勾近一些,自顧自坐下,也不理會兩個剛進門的客人。哈利偏頭看了一眼德拉科,後者依舊保持着警惕,興許比剛才遇見跳舞的小女孩和拐杖老兵還要警惕一些。

一個人從房子的裏屋裏走了出來,哈利扭頭看過去,微微一怔。

童話世界自然有許多公主,許多漂亮的小姐,但是哈利想,他再見不到比這長得更可愛、溫柔的人了。女孩有着一頭又長又卷的金發,柔順地披在肩上,如同陽光織成的綢布。一雙湖綠色的眼睛亮亮的,白暫的肌膚沒有半點瑕疵,薄薄的唇瓣像是盛夏的櫻桃一般紅潤。她穿着一條縫着口袋的淡黃色布裙,手裏拿着一把梳子,在看見兩個男孩時微微一笑——那是燭光一般溫暖、明亮的笑容。

“嗨。”女孩向他們打招呼。

哈利大腦遲鈍着,直到看見她向自己走來,才回了一句“嗨”。

一種模糊的、類似于“熟悉”的溫熱感受在他皮膚底下徐徐彌漫開來。哈利盯着她,像是要想起誰,又不記得他見過的誰是這個模樣。

“看吧,”先前那個一身黑的女孩癟了癟嘴,“怎麽處理他們?”

“哦,西奈……”後來的金發女孩無奈地笑笑,把梳子放進裙子的口袋裏,“你會吓到他們的。”

她站在苜蓿花下,溫柔又大方地向哈利伸出手,“你好,我是格爾達。”

黑發男孩躊躇了片刻。他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德拉科,像是在尋求什麽落腳之地,才看回女孩去,介紹了自己——“哈利。”他簡簡單單道,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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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稍稍松了口氣。這和喜歡無關。接觸的那一刻,他便能夠确定。

那麽……到底是誰呢?

哈利收回手,從短暫的游離中清醒過來。他再次張開嘴巴,正要像往常一樣順帶介紹自己的同伴——他也忘記了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習慣——卻見格爾達已經轉向德拉科,以同樣的姿态、帶着同樣柔和的微笑,向這個面露詫異的金發男孩伸手示好:“嗨,你又是?”

德拉科顯然沒料到這個。上次有女孩主動同他搭話,還是在游船上的舞會,而一旦脫離那種人人都在盡可能彰顯自身魅力的場面,他便沒有某位“小天使”那樣讨喜了。打量女孩一陣後,德拉科以一種過于紳士的方式握住了她的手。

“德拉科。”他說。

這……聽起來哪裏怪怪的……

反應了一陣,哈利才意識到,他從來沒聽過德拉科這麽輕描淡寫地介紹自己。

“德拉科……哈利……”格爾達喃喃自語地重複念了一遍,認真地把它們記住。未了,她再次看向他們,“你們兩個是……?”

“他是我朋友。”哈利快速回答了她——快得有點過分。

坐在酒桶旁名叫“西奈”的女孩擡起頭來。

“朋友?”她歪着腦袋,半個身體斜靠在酒桶上,目光在兩個男孩之間來回移動,“看着可不像。”

她似乎想起了剛剛在門外的景象。

德拉科和哈利的臉唰一下就紅了。他們別過臉去,不約而同地都不看彼此。格爾達轉身,有些責備地看着板凳上的女孩,後者對上她的目光,哧哧笑了一聲。

鐵籠裏的灰頭鴿撲騰着翅膀,将一股刺鼻的腥膻味扇到空中。哈利感到自己的心跳該死地加快了,恨不得扭頭就跑。他別着頭,偷偷地吸入空氣,又小心翼翼地呼出來,試圖不動聲色地趕走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感。西奈百無聊賴地靠在那,對她寥寥一句話引起的尴尬漠不關心,反而像個陷在自己好奇心當中的孩子,前言不搭後語地又問:“你戴眼鏡?”

哈利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和自己說話。他無比感謝這個話題的轉移,即使他為此感到有些不解——十九世紀的時候,眼鏡應該已經普及了吧?

黑發男孩清了清嗓子,裝出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回答:“是的。”

“噢……”西奈咧嘴一笑,“那可要小心了。”

面前的格爾達皺了下眉頭。她回頭走到西奈的身邊,低聲說:“那魔鬼早就消失啦,多久遠的事?”

“大天使和魔鬼一樣壞心眼呢。”西奈對她眨眨眼睛,語氣十分輕巧。

哈利并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麽。他站在原地,感到雙腿隐隐發酸。整日行走帶來的疲倦在這個時候像他緩緩襲來,連同慢慢升起的困意。格爾達細心地留意到了他的神色,告訴他們整個屋子只有一張床,他們如果想要住下,可以等她換了被單把床讓出來,或者就睡地板——

“地板。”哈利和德拉科異口同聲道。

他們看向彼此,愣了愣。

“好吧……”格爾達笑笑。

兩個女孩往角落裏的衣櫃走去,邊走邊在彼此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她們抱了兩床打地鋪用的棉墊和被子出來——格爾達把長發攏到一起綁好,幫忙把一張地鋪靠牆鋪整齊,西奈則索性把手裏的東西随意扔下,在兩個男孩睜大眼睛的注視中,大笑幾聲,摟過格爾達的肩膀,用一種劫持人質般的姿态将她生拉硬拽帶往卧室的方向。

“等等,他們的床——”

“他們并不是殘廢!”西奈說。她回過頭,瞪了一眼兩個男孩,“你們知道怎麽鋪床吧?別像貴族的小孩兒一樣,否則我會把你們沒用的手手腳腳都砍下來——”

“西奈!你不能——”

“西奈,你不能這樣說話、西奈,你會吓到人的,好啦好啦,我不說了……”

哈利呆呆地看着兩個女孩關上房門,“咔嚓”一聲。他轉過頭,不經意和德拉科對視一眼,随即默不作聲地跪下來将棉毯和被子鋪好,從亞麻布袋裏翻出兩件衣服,疊厚了當作枕頭。德拉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也跟着照做。

就地鋪完臨時的兩張小床,德拉科揮揮魔杖,用新學的“熄滅咒”滅掉油燈。籠裏的幾只鴿子“咕咕”叫了幾聲,也慢慢安靜了下來——它們在互道“晚安”,有的還會說“做個有玉米粒的夢”。

一片黑暗中,哈利躺在棉墊上,聽見裏屋裏兩個女孩仍在說話。他吸吸鼻子,聞見被子上淡淡的黴味,翻了個身,讓自己面對牆壁。眼皮沉甸甸的,但這并沒有讓他馬上睡着。

哈利睜着眼睛,像考試前夜那樣忐忑,心裏很亂,亂得讓他幾乎想要坐起來思考人生。他開始覺得這小木屋的牆壁有點太薄了,某種野獸、某種危險的東西随時都可能朝這裏進攻。遠處隐隐約約傳來幾聲狼叫,他抖了一下,把被子裹得更緊,又覺得更可怕的野獸反而就在身旁。

“哈利。”

他聽見德拉科的聲音——此時此刻,那并不比屋外的狼叫更安撫人心。

“嗯?”

“晚安。”

那聲音這樣說。

哈利的嘴角動了動,在夜裏論誰也看不見,但他自己卻清楚得很,就像他清楚地留意到了那股從胸腔迸發的、流遍全身的溫熱感,如同三十八度的熱水在血管中循環。他張開嘴巴,又閉上,又張開,方才回複了一句:“晚安。”

德拉科似乎笑了一下——哈利聽見他短促的、輕輕噴出的鼻息,并因此更加不安了。裏屋裏的人聲已然淡去,哈利深吸一口氣,把頭埋進被子,決定用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默背三角函數公式。興許這樣,他才能更快入睡。

……

「7.30 am.,20 December,2011.」

床頭的電子鬧鐘亮着熒光,在七點整的那秒準時響起。已經清清醒醒地睜眼躺了半個小時的德拉科一把将它抓過來,摁安靜了,又放回去。

窗外的天空一定還是暗的,冬天總是這樣,黑夜來得太早又去得太晚。他在被窩裏縮了一會兒,伸手摸到枕頭底下的手機,點亮屏幕。

「聖誕旅行特別計劃:降價25%,超多選擇,驚人特惠——巴黎、莫斯科、挪威……」

「韋布裏奇烘培屋十二月優惠:DIY訂制布丁與派,烘烤屬于你和家人的甜蜜聖誕!」

「John Lewis聖誕廣告2011-“漫長的等待”。」

無論點開哪個網站,頁面總是五彩斑斓的。德拉科劃拉着屏幕,随意點開跳出的視頻,又把手機扔在枕頭邊,起床穿衣服。

溫暖的女聲伴着大調和弦流出來時,他正在扣襯衫,雙手忽然頓住了。屏幕上,一個深色頭發的小男孩正拄着下巴、敲打餐桌。德拉科正要伸手把頁面關掉,又停在了那裏。

作為一個拿着音樂獎學金的小鋼琴家,德拉科的音樂品味堪稱高雅又單調——事實上那都不能算品味,他只不過習慣聽着自己彈過或者即将要彈的曲子,以及那些對拿到作曲高分有幫助的古典樂。除此之外,他不能算是熱愛音樂,甚至說不上喜歡,偶爾聽到一些流行歌曲,也只注意到它們節奏的編排和樂器結構,旋律實在好記了還能哼上幾句。但民謠,特別是聖誕氣息如此濃重的民謠,對他來說從來不是什麽吸引人的東西。

然而今天,他并不介意這首歌在自己的房間裏放着。或許是因為,從睜開眼睛那刻起,他心裏就起起伏伏着某種東西,讓他想要微笑……哪怕只是淺淺的、淡淡的。

“So for once in my life,

(所以,生命裏第一次)

Let me get what I want,

(請讓我擁有我想要的)

Lord knows,it would be the first time,

(上帝知道,這會是第一次)

Lord knows,it would be the first time……”

(上帝知道,這會是第一次)

德拉科整理好衣服,關掉音樂,端起昨夜的咖啡杯下到一樓去。如同往常一樣,他徑直來到了餐廳。

玻璃窗外的天空果然還只是微微亮,德拉科把杯子随随便便放在廚房的餐臺上,扭頭發現角落裏多了一棵的聖誕樹——每一年的每一個聖誕,馬爾福夫人總會早早叫人運來一棵高大的高加索冷杉,今年也是如此。家裏的傭人負責在晚上将銀色的燈線繞在樹上,等十二月二十日這天一到,德拉科便能在早晨見到這幅場景。

冷杉的針葉很茂密,細細的燈線在窗外的灰藍色背景下像是夜裏劃過的流星。德拉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觸碰那些有點兒紮手的尖葉。

他的嘴角微微地揚了起來。銀色的光芒閃爍在同樣淺淡的眼眸裏,忽地有了溫度。

四周飄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德拉科聞着他們,忍不住想要再回到床上去。夢裏有那麽多、那麽多的“聖誕樹”……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才會容許自己這樣沉溺下去。

可是那個哈利握自己的手了……可是他對自己說“晚安”——說了好多個“晚安”了。德拉科閉上眼睛,回想哈利在草坪上和破爛小屋裏臉紅的樣子。

有沒有可能……哪怕一點點的可能……他和自己有着一樣的感情?

“做夢吧,馬爾福。”

現實中冷冰冰的波特在他腦海中冒了出來。德拉科睜開眼睛,把手從樹葉上收回。

突如其來的幻滅感一下子就擾亂了清早起來的好心情。德拉科皺着眉頭,心中謾罵着髒話和“波特”等詞語,轉身看見餐廳門口站了個人,差點順着這勁兒把一聲“Fuck”喊出了口。

“早上好。”盧修斯望着兒子,身上穿着整齊的西裝。

德拉科離開聖誕樹幾步,讓自己看上去盡量正常,“早……父親。”

盧修斯邁着緩慢的步子,走近一些,“今年的聖誕樹……看上去怎麽樣?”

“像往常一樣好。”德拉科回答。

“像往常一樣好……”盧修斯重複了一遍。他看着德拉科,像是在檢查他的衣服是否整齊,或是準備問他某一門的功課。最後,他說的反而是:“諾特先生和他的兒子今天晚上會來。”

“我明白了。”德拉科點點頭。

待會兒要去把領帶系上。他想。

諾特父子是在下午五點時按響門鈴的。納西莎前去應門時,德拉科正從樓梯上下來,領子上打了一條藏青色的領帶。他低頭繞過樓梯轉角,在玄關處和兩位客人打了個照面。

“嗨,德拉科。”門口瘦瘦的男孩先打了招呼——他有着棕色的短發和棕色的眼睛,模樣普普通通,神色中卻藏着機敏的氣息。

“西奧多,”德拉科朝他點頭致意,并向一旁的諾特先生伸出右手,“諾特先生,我是德拉科。”

帶着一種審視和好奇的眼神,諾特先生把德拉科打量了一番——這個男人和自己的兒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更高也更老一些。寒暄之後,德拉科退後幾步,跟着父母将兩人引到餐廳,不禁猜想當別人說他和盧修斯很像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一個意思——單就這麽看,父子兩人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晚餐過程十分漫長。德拉科當然知道它會和家裏發生的其他“聚會”并無不同,排列着政治上的高談闊論和毫無實質意義的噓寒問暖,他需要做的只是在自己被提及的時候,擺出一副不驚不乍的神色,以最平靜和完美的口吻回複“是的,先生,那是真的”或“沒什麽特別的”。

但這個晚上總體來講要更糟糕一些。諾特先生每說三句話,就有一句意在暗示自己在德國生活的優渥,德拉科聽到一半,險些冷笑出聲。魏瑪的宴會和柏林中心的高層公寓聽起來是很不錯,如果不是在座每一個人都知道諾特是為了逃脫警方追捕和信息洩漏才移民到歐洲大陸去的話。

很快,德拉科便覺得無趣透了。他在大人們開始喝香槟的五分鐘後,掐着對話停頓的節奏,選好時機以“功課繁重”為由離開了座位。諾特先生啧啧嘴,“看看你成功的教育,盧修斯。”

“請別拿我開玩笑,老朋友,”盧修斯瞥了一眼德拉科,“他可以做得更好。”

"Could've done better."

德拉科來到書房,在鋼琴前坐下,暗自輕笑。

盧修斯常常在說這句話,好像永遠說不煩,或是覺得德拉科總還記不住一樣。八年級入校第一次測試,小馬爾福的法語成績拿了A,興高采烈回到家,正在餐桌上對納西沙炫耀,就被父親問及“有人拿A*嗎?”

那時德拉科剛剛十三歲半。男孩愣了愣,憋了半天,最終低下了頭,“有……”

“是嗎?誰?”

“格蘭芬多的……赫敏·格蘭傑。”

盧修斯聽完,眼睛轉向手上的《薩裏日報》,淡淡說:“你應該為自己感到恥辱,德拉科。你可以做得更好。”

從那之後,德拉科更加鄙視哈利·波特糟糕的擇友品味。

三年過去,全年級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超越格蘭傑的成績。德拉科對此咬牙切齒,将對哈利·波特的私人仇恨擴大到了對格蘭芬多學院的整體惡意上——在這件事情上,他和自己學院的院長斯內普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但這依然無法消除斯萊特林男孩心中那股酸苦的、讓人憤怒又焦躁的嫉妒和不甘。而在學校裏,唯一讓德拉科感到洋洋得意、讓盧修斯偶爾驕傲的,是他的音樂成績——除了作曲,那是他較為薄弱的板塊。

此時此刻,德拉科将空白的幾張五線譜鋪在琴蓋上,半天愣是沒畫一個音符。

行……

他嘆了口氣,開始在紙上寫字。

「主旋律階梯走向,A段寬,C段窄……B1換增六和弦……」

德拉科寫了一會兒公式,又用手指在琴蓋上敲了一會兒節奏,才慢吞吞地寫起旋律。理論上來講,他不需要用鋼琴,十多年的音樂訓練足夠讓他大腦裏面有一定概念上的絕對音高。

“德拉科?”

有人打斷了他的思路。

書房的門口,西奧多正探進一個頭來。“啊,不好意思……”他聽起來并沒有多麽不好意思,“父親讓我上來找你,他們說有事要談……我可以進來麽?”

德拉科聳聳肩,表示同意。

房間的兩邊是巨大的書架,靠西北角的地方是鋼琴,旁邊支着兩個客廳椅。雖說是書房,但平常沒有一個人在這裏工作學習,所以尋不到書桌的影子。西奧多走進來,四處望了望,最後落坐在靠近鋼琴的一張皮椅上。

“你在做什麽?”西奧多看向德拉科手中的幾張紙。

“作曲,音樂GCSE。”德拉科簡單明了地回答。

西奧多點頭,“所以你仍然選了音樂。”

德拉科轉了轉手中的鉛筆,右手杵在琴蓋上,假笑着說:“不像你,西奧多,我并不喜歡木屑、電線、螺絲釘或油漆。”

棕發男孩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德拉科從頭到腳地将他掃了一眼,意識到這位老同學比起九年級離開學校時要高了不少。于是,他挑了下眉,随意一問:“德國的生活怎麽樣?找到有你一半省事的科學搭檔可不容易。”

”還行吧,”西奧多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冷一點,八點以前就要上課……哦,他們倒是有最棒的聖誕集市,小木屋和烤腸什麽的,我不會介意這個假期呆在那裏。”

他停了一下,看着德拉科興味索然的表情,又說:“你們可以來玩一個星期,新年過後——我想我父親會向你父親提到這個主意的。”

“不,謝了,”德拉科坐直身子,把目光轉回五線譜上,“那時我在冰島。”

“冰島?你去那裏幹什麽……”話說到一半,西奧多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噢”一聲,接道:“是那個每年都有的地理旅行,對吧?聖戈薩赫羅現在還組織那個麽?”

德拉科瞅了他一眼,“是那個。”提到“聖戈薩赫羅”時,西奧多語氣中有種格外疏離和陌生的味道,讓德拉科不再想說話。

“你現在的科學搭檔呢,是誰?”

“潘西。”

西奧多笑了,“潘西?她還迷戀你嗎?”

“有可能,”德拉科把手裏的紙張翻了個面,有意無意地弄出不必要的聲響,“我需要完成這個旋律。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西奧多。”

收到暗示的人知趣地起身,再次瞅了一眼德拉科筆下空白的五線譜,留下一句“我也一樣”。

書房又一次只剩德拉科一個人。就剛才那麽會兒被打斷的功夫,他已經把剛才想出的旋律給忘了。他按了下鬓角,換上一張新的五線譜紙,妥協似地把琴蓋翻開,剛剛敲下一個低音音符,心思卻完全不在音樂上。

潘西喜不喜歡自己這個問題,放在幾個月前會很好回答——全校再沒有哪個女孩能把暗戀搞得比明戀或交往還要大張旗鼓了。但就現在,德拉科是真的不太确定。

這個女孩在他面前的話變少了,也不再追着他從餐廳跑到藝術樓,偶爾的偶爾,她仍然會以蹩腳的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比如在宗教課後提到海克或者康德、在數學課上講些高中才會學的公式。可整體來講,那确實不能稱得上“迷戀”。

但這并不是德拉科在意的問題。

他用手杵着額頭,手肘支在琴鍵上,在中低音區壓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

德拉科遲遲沒有注意到,青春的困惑在他身上降臨得如此之晚。潘西八年級就會往自己文具盒裏塞情書,高爾和克拉布九年級就能在英文成績一塌糊塗的同時寫出漂亮的顏色小說,布雷斯不屑于戀愛卻比他媽媽還要懂得他那許多個繼父都在想什麽。而他德拉科除了享受被女孩喜歡的優越感、除了偶爾的生理躁動,竟從來沒有與“愛情”這種東西有過更深入的會晤。

就連波特——他媽的哈利·波特,都黏黏糊糊地和秋·張在操場上晃蕩着手牽手走了一個多月,又在球場上和金妮·韋斯萊說說笑笑——是,他注意到了——誰會注意不到。

沒有誰會情願眷戀在入睡後牽住一個人的手,特別這種眷戀還是名副其實的“初戀”。

可那感覺實在太好了。

像是大冷的寒冬躲進暖氣過熱的面包店,像是足球比賽結束後喝下送到嘴邊的果汁,像是腦海中自然而然流動出一段旋律,不需要公式、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在那裏。

從德拉科終于開始接受自己這份喜歡那天開起,哈利的每一個眼神都能讓他心跳如擂鼓,每一句話都讓他想要死死地記住——那些話讓他緊張、讓他猜想,讓他在對視的瞬間,那麽、那麽想對他說:猜吧,哈利,猜吧。猜猜我在想什麽,也讓我猜猜你的。

“叮——”

譜架上的手機亮了起來,德拉科擡起頭。

「提醒:冰島之旅,倒計時,十天。」

他很快把日歷提醒劃掉,轉而瞥向時間顯示:二十一點二十二分。

快了。

德拉科騰地站起來,合上鋼琴,把寫廢的旋律揉成一團扔掉。他下到一樓倒水喝,正遇上諾特父子準備離開。

送走客人後,德拉科把半玻璃杯的涼水一飲而盡,和父母分別道了“晚安”,轉身上樓去。

“德拉科,你做什麽?”納西莎站在樓梯底部,察覺到了兒子身上有些反常的氣息。

德拉科停在轉角的臺階上,意識到自己可能走太快了。

“去睡覺。”他實誠地說。

“這麽早?”納西莎看了眼手表,還不到十點。

“是的——我有點累了,”德拉科說完,又來一句:“晚安,媽媽。”

從小到大,他鮮少對任何事情抱有期待。然而在他上樓梯的功夫裏,德拉科竟有點體會到了小孩們對聖誕老人的盼望,那想要拆開絢麗包裝紙的急迫——急迫地想要看看收到的是究竟一個空盒,還是最想要的、等待了很久的禮物。

所以這天“晚上”,被鴿子的叫聲和獸皮腥臊味弄醒後,德拉科先是忍住了一個噴嚏,剛剛從棉墊上坐起,便看向了幾米之外躺着的黑發男孩。哈利輕輕擰了下眉頭,像是被什麽聲音吵到,沒過多久,也睜開了雙眼。

“早。”德拉科輕聲說。

陽光已然被樹林洗去不少,再通過薄薄的窗戶灑進來,不多,卻夠照亮屋裏的兩個人。哈利揉揉眼睛,戴上圓框眼鏡,坐直身體的同時對上德拉科的目光,看上去呆呆的。

“早……早安。”

人們需要節日,因為冬天是如此的漫長。

當五顏六色的彩燈和音樂在北半球的星空下流動,那些寒冷的、緊繃的、無人分享的孤獨和心願,便像壁爐旁的冰塊般一點一點融化了。德拉科從來不稀罕節日,也不愛煙火,或許因為它們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但此時,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小屋裏,德拉科注視着哈利、聽着他的聲音,右手捏着有點兒發黴的被單,只淺淺地笑了。

冬天如此漫長,将白晝無情縮短。而德拉科想,也許,這個季節的每一個黑夜,他都将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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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 - "Please,Please,Please,Let Me Get What I Want"(Slow Moving Mil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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