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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幸好謝濯還算上道, 無論謝端月問什麽,一概只當不知。

可謝端月還不死心,又說了好多。

好不容易把她糊弄回去, 外邊兒居然已經飄落起了小雨。

謝端月和張收玉走後, 武神音才終于能從屏風後出來, 還以為只是過來走個過場問候一下呢,沒想到竟然要這麽久。要是早知道這樣,武神音就端把椅子過來坐着聽了。

她在那要貓着,挺不舒服的, 出來後也忍不住錘錘腰,抱怨道,“怎麽回事啊, 她為什麽要來和你說這些,該不會是她知道什麽了吧?”

謝濯道:“原來你還知道害怕。”

這是說她跑到誠安殿來突襲的事情了,不說還好, 一說武神音火又冒了上來, 她冷笑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鬧脾氣, 我會來這裏嗎?我告訴你,要是我躲在東宮的事情真被洩露出去,最大的錯就是你的。到時候我被抓去砍頭,你就成了小寡夫了。”

謝濯無奈道:“別胡說,多不吉利。”

他頓了頓,低聲道, “你死了,我絕不獨活。”

武神音忍不住笑出來, “得了吧,”明祯并還有幾個人還在旁邊,她只能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連摸一下都不肯,還說陪我去死呢。”

謝濯臉紅起來。

武神音又道:“以後別說這種話了,我可不會覺得感動,只會覺得你蠢。你若是真的喜歡我,就應該我在你面前的時候好好對我,而不是人沒了之後才開始裝什麽情深。”

謝濯道:“我對你不好嗎?”

武神音瞪了他一眼,“你對我好嗎?請你扪心自問一下,如果你真的對我好,會一連這麽多天不見我嗎?”

謝濯自知理虧,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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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神音卻偏偏得理不饒人:“你以後要是再敢如此,等我母親打過來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謝濯聽了,有些着急,“我再也不會了。阿音,別說這種話。”

他眼睛好像紅了一圈兒,武神音“哼”了一聲,小聲嘟囔,“現在害怕了,早上哪兒去了。”

外面的雨逐漸大了起來,時祯勸她先回內殿那邊兒,要不然等天黑了路滑不好走。

謝濯也沒有什麽要緊事,索性就一起回去。

雨剛才還如煙如霧一般,現在卻大了許多,彙聚到傘面上又流到地面上,濺起了不少水花。

武神音的裙子濕了一圈兒,不知道怎的,突然想起在誠安殿時的情景,謝濯灼熱的呼吸和細長的手指,還有若有若無的水聲。

她臉紅了,悄悄去看謝濯。

他正專心致志給她撐着傘,手指此刻握在傘柄上,發覺她在看自己,投以一個疑惑的目光。

武神音忙收回視線,專注腳下面的路。

都說燈下看美人,其實雨下看美人也別有一番意趣。

謝濯的名字取得很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真的很适合他。

亭亭淨植,妙極了。

回去的時候,裙角還是濕了不少,她被催着回去換衣服。

外面下雨了,山花燃不能t繼續瘋玩,正坐在桌子旁百無聊賴發呆。她道,“你心情好像很好的樣子。”

武神音心情的确是很好,“沒錯,我現在很開心。”

山花燃是只不能去撒歡兒的小狗,有氣無力伏到桌子上,“我覺得現在很不好。”

武神音道:“有什麽不好的?誰又惹到你了?”

山花燃神情恹恹:“沒有誰惹到我,我就是覺得很不好。這裏好像很大,但其實只有那麽一點兒小,我一點也不喜歡這裏。”

武神音安慰她道:“這只是暫時的,又不是要讓你在這裏呆一輩子。”

山花燃道:“可這樣的日子,最起碼還要半年,我可真受不了了。”

武神音只能道:“忍忍吧。”

山花燃皺皺鼻子指責她:“你當然是忍得了了,我看你現在眼裏腦子裏都是那個太子,連我都要靠後站,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啊啊啊啊啊!”

武神音無奈道:“好啊,既然說我重色輕友,那以後我母親當皇帝了,你就不要想着來抱我大腿了。”

山花燃立刻閉嘴,一臉怨念。

幸好,事情比想象中的要更好一點兒,到冬日的時候,皇帝就在百官的慫恿下,遞交了降書。

事實上,就算再不投降,也沒有什麽打得必要,除了勞民傷財。

鏡州軍的鐵騎最多半個月就會來到這裏,皇宮裏充斥着悲哀的氣氛。

下人們惶恐得厲害,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主人的逆鱗,也暗自擔憂未來要占領這裏的新主人又是什麽個性。

謝濯閑了下來,今年的第一場雪就是這個時候來的,飄在天地之間,給繁華的上京覆上一層白,帶來凄哀的色彩,仿佛這是上天送給舊王朝最後的禮物——一場葬禮。

武神音伸出手去接雪花,再縮回來的時候已經融化成了一灘水,空在掌心留下冰涼的感覺,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

謝濯道:“小心着涼。”

他握住她的手,給她取暖。

武神音不屑道:“我才沒有那麽容易生病呢,在鏡州,我打雪仗可厲害了。”

謝濯忍不住笑,可就算笑也帶着些許憂愁的意味,武神音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可她作為既得利益者,也沒什麽好勸的,反正她以後會對他好的。

沒有了抵抗,鏡州軍入上京的速度很快,這場雪下了三四天,又消融了三四天,等到泥土不再泥濘,戰馬就踏入了這座繁華的宮城。

山花燃聽到消息,真的笑成了一朵花,她終于可以出去 ,這個鬼地方她早就不想呆了。

過來接她們去皇宮中的是辛皇後的人,領頭的還是之前見過的那位辛煜謹,他一張稚嫩的娃娃臉上依舊看不出來什麽表情。

武神音本來還猶豫要不要跟他們走,但看了一下對方一隊人馬都拿刀拿劍的,不走也得走 。

罷了,就算是辛皇後臨時想拿她去和永安郡主換些籌碼,也不會傷及她的性命。

畢竟,大局已定。

皇宮中,平日用來設宴的太平殿,此刻正熱鬧着,百官還是原來的百官,此刻卻沒有了之前的閑庭信步,臉上就算沒有誠惶誠恐,也不見之前得志得意滿。

與從前不同的是,皇宮中多了些她的熟面孔。

從武神音步入太平殿起,就有許多熟悉的聲音跟她打招呼。

這都是永安郡主的親信。

這裏這麽多人,可不是個訴情撒嬌的好地方,但武神音一見到永安郡主,心中防線就轟然倒塌,委屈如同洪水傾瀉而出。

想起這兩年來遭受的一切,在皇宮的時候皇帝看她不爽,謝端月擠兌她。

跑出去的時候又挨了一箭,要不是她反應快,差一點就沒命了。

她覺得眼睛有點酸,尤其是看着永安郡主張開的懷抱。

撲過去的時候永安郡主還有點驚訝,不過很快拍了拍她的背,嘆道,“怎麽了,是誰欺負我們小阿音了,跟娘說,娘給你出氣。”

武神音道:“欺負我的人可多了,好多人都看我不順眼,我天天都要看她們沖我翻白眼。”

永安郡主大怒:“沒事,等一會兒,你列個單子給我看,那些人我一個一個砍他們的腦袋。我看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我的女兒都敢欺負!”

武神音連忙道:“好了先別說這些了,我們都好久沒見了。”

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原本是皇帝的專屬,可現在坐在上面的已經換了一個人。

武神音頗有些狐假虎威的得志感,做到了母親的旁邊,這裏以前應該是楚貴妃的位置。

不得不說,坐的高,就是視線好啊,滿殿盛況,全部收于眼底。

而皇帝,不現在應該說是廢帝,此刻只能帶着他的妻妾坐在下面的位置。

武神音下意識去找謝濯的身影,在廢帝身邊看到了他。

謝濯今日穿了黑色的朝服,比起往日的繁複卻少了很多裝飾,款式簡單得很,這也意味着,他已經不再是太子。

謝濯也發現了她的目光,遙遙望她一眼,又飛快收回目光。

都說人要俏,一身孝,但謝濯這一身黑衣也很好看。

武神音心底不住盤算,要什麽時候去說把謝濯要過來,她今晚就迫不及待要嘗嘗謝濯的滋味了。

看他今晚還有什麽本事跟她犟,她就要他侍寝,他敢不肯嗎?

似乎他往下瞅的動作太頻繁,永安郡主也發現了。

不,現在不能再稱呼她為永安郡主了,這是魏國的皇帝。

而現在,這位皇帝明顯是喝多了,腦袋不知道清不清醒,舌頭倒是大了不少。

謝珑思站起來的時候歪了一下,旁邊的女使忙去扶她,又被她本人制止,“我,不對,朕還沒醉,不用扶我。”

她拉着女兒手,另一只手大方一揮,“阿音你看,這裏全是為娘為你打下來的男人。你看看,仔細看看,喜歡哪個,娘都賞賜給你。”

殿中之人面面相觑,一個比一個臉色難看。

德高望重的左相第一個受不了,站起來要指責,可他沒來得及說話,謝珑思就眯着眼睛看清楚了他的樣貌,十分嫌棄的擺擺手,“你不行,你都胡子一大把了,還幹這種自薦枕席的勾當,真是不知羞。坐下,快坐下。”

左相年紀本來就大了,胡子已經花白,被氣得手不住抖,他指着謝珑思罵道,“無知婦人,簡直是……簡直是……”

他年紀大了,說話也慢悠悠的,謝珑思不等他把話說完,就皺眉道,“你還急眼了,來人把他拉下去,找面鏡子給他照照,讓他看清楚,自己幹枯得跟樹皮一樣,還自我感覺良好。”

有人應是把他帶下去了。

殿內更是寂靜起來,唯有樂者的演奏還在繼續。

謝珑思帶了些朦胧的醉意,實際上她就算不醉也是這個德行。

她搖晃着走到武神音跟前,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睥睨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阿音你快看,這裏的男人你随便挑。”

武神音一時愣住。

謝珑思已經興致勃勃舉起例子來。

曾經最尊貴的莫不是廢帝,她手指第一個就指向他,彎着眼睛跟女兒炫耀自己的戰利品,“你看,狗皇帝今年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有幾分姿色,風韻猶存。”

武神音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廢帝謝逸正抖得厲害,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害怕的,他說話的聲音也有氣無力,軟綿綿的沒有指責的力道,“謝珑思,你……你瘋了!真算起來,她可得叫我一聲舅舅,罔顧人倫,你!你!你!”

謝珑思一臉無所謂:“都不知道是哪輩子的人倫了,你算個屁的舅舅。我女兒還不一定能看的上你這個老黃瓜,你急什麽啊?”

武神音果斷道:“我不要這個,太老了。”

廢帝松了一口氣,臉色一會兒煞白,一會兒又變的通紅,極為可笑。

旁邊有聲輕巧的笑聲,在此刻顯得格外突兀,謝珑思就循着那笑聲一指,“那個怎麽樣?”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人,沒認出來是誰,不過看年齡也好猜,“應該是老東西的兒子吧?這個不老,阿音看看喜歡他不?”

謝潤似乎也沒想到會引火燒身,他擡頭,不去瞪說話的謝珑思,卻瞪了武神音一眼,眼波流轉。

武神音剛才正在心底打分,受了這一個白眼立刻扣掉五十分。

謝潤以為他是誰啊,自己都這副德行了還敢瞪她?

呸,死病秧子。

謝珑思還在絮絮叨叨:“你看他,身體雖然差了一點,但長得還行,這就叫那個什麽來着……病西施!”

武神音道:“這個我也不要,你看他病歪歪的,t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了。”

謝潤剛才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變得和前些天的那場雪一個顏色。

衣袍下的拳頭握緊,似乎是受了極大屈辱的模樣,下一刻就要沖上來和她拼命,但是理智壓住了沖動,他只能僵硬在原地,接受四周目光的打量。

那些鏡州人的也就算了,文武百官或憐憫或同情的目光更讓人難以忍受。

謝珑思苦惱道:“老了不行,身體不好也不行。”

她目光在剩下幾人來回巡視,終于鎖定在三皇子謝澍身上,臉上一喜,“那就那個小的吧,一看就很活潑。”

謝澍聽了她的話,眼睛立刻化為兩個泉眼,流出眼淚來。

武神音看了一眼,謝澍比起春天的時候又高了一些,臉上也有了些大人的影子,但臉上仍然稚嫩,這副哇哇大哭的樣子也很難讓一個成年女子生出興趣來。

她慌忙搖頭:“不行的,這個太小了,跟小孩兒一樣。”

指望母女連心是行不通了,看着謝珑思每次都從謝濯身邊略過,武神音只能自己開口,指着謝濯,“我喜歡那個。”

謝濯本來一直低着頭,聽到這話訝然擡頭,看到她眨了一下眼睛又飛快低下頭。

他好像很不高興,不過任誰淪落到這種地步,恐怕都不會高興。

旁邊剛才還在哇哇大哭的謝澍一下子生出無限勇氣,站起來大喊道,“有什麽事沖着我來,不要垂涎……”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楚貴妃一下子拉了下來,把他按在椅子上做好,又捂住他的嘴,謝澍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謝珑思沒怎麽在意,揮手吩咐道,“好,既然阿音喜歡,就把這人送到東宮。”

侍衛推攘的動作有些粗魯,武神音忍不住提醒道,“輕點,不要傷了他。”

謝珑思的親信之一仰月清湊過來,賊笑道,“阿音放心好了,剛才那人是我的下屬,我一定跟他說好,把那個小太子剝幹淨綁到你床上去。”

武神音本來想說不必如此的,但想了一下那場面,還挺刺激的,于是就默認了。

仰月清心照不宣的露出一個笑容,退回自己的位置。

她今年二十有六,是謝珑思在外面撿回來的孤女,很是承襲了幾分不靠譜的習性。

三人之間,還有個混亂的問題,仰月清是喊謝珑思為姐姐的,可她只比武神音大了七歲,武神音也稱呼她為姐姐,悅娘的情況早就上演了,你喊你的,我喊我的。

說起來,這次宴會上,悅娘也在場。

她今日打扮得風姿綽約,坐在一群文臣武将中就顯得格格不入,花枝招展得像是誤入了這裏。

發現武神音在看向自己,嫣然一笑,遙遙向她舉起了手中酒杯。

武神音微笑應對,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她酒量不錯,這宴會上的酒又是甜甜的果酒,并不辛辣,和飲子也沒什麽區別。

謝珑思道:“謝逸娶了這麽多老婆,結果兒子只有三個,是不是不行啊?”

她醉意上湧,臉上紅雲漫布,眼中顯露出鄙薄的神色,“這老東西還敢瞪我!要是真刀真槍誓死不從,我還敬他是個人,但看看他這窩囊樣子,看了我就來氣。”

她沖着仰月清道:“把他們都發配到草原上去放羊!”

仰月清立刻領命。

謝逸氣得咬牙,指責道:“謝珑思,你背信棄義!之前遞降書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說過,會善待宗室,文武百官也一概如舊,魏依舊還是從前的魏國!”

謝珑思聽了他的指責,卻大笑起來,“我背信棄義又如何?不背信棄義又如何?你算是什麽東西,也配同我理論?”

她居高臨下望着她,嘴角還是上揚着,嘲諷卻顯露無疑,“不過是個喪家之犬,還想和我談條件嗎?若是當時死戰,我還能敬你有個人樣,現在倒想跟我耍威風了?月清,把這群蛀蟲拿起來,趕到凜州去放牛羊。”

兩代為質之屈辱,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如果她吩咐的是別人,可能還會顧忌着她酒醉,不會輕易動手,但這人可是仰月清,向來是唯她命是從。

她放下酒杯,真的要去捉人。

王寧忙阻止道:“月清,郡主醉了,你難道也醉了不成?”

王寧是山花燃的母親,說起來,她也是這裏除武神音和謝珑思關系最近的人。她和謝珑思一起長大,從小到大的情誼,當然要比別人深厚。

仰月清對于王寧也是敬重的,有些躊躇,望了一眼好像真醉了的謝珑思,“這……”

她當然選擇聽謝珑思的,但郡主現在好像真的醉了。

山花燃在一旁嘟囔:“娘你為他說話幹什麽啊?”

謝珑思道:“就是,為他們說話幹什麽?一看到這些狗東西在我眼前轉悠就來氣。”

話雖然這麽說,她卻轉了個方向,看向離謝逸最近的吏部尚書道,“聽說許卿從前最得聖寵,肯定最知曉他們的罪行。我倒是想聽聽許卿的意見,這廢帝該如何處置呢?”

吏部尚書面相倒是中正堅毅,此時殿內所有眼睛都齊齊聚于他的臉上,後背冷汗不由冒出來,“臣,微臣以為,陛下既然接受投降,就應信守諾言,善待廢帝,善待宗室。”

謝珑思哈哈大笑幾聲,看不出來心底是什麽情緒,又笑眯眯點了戶部尚書的名字,“莫卿怎麽看呢?”

武神音一直是看熱鬧的心态,母親是最擅長裝瘋賣傻的,這番借酒裝瘋,看看這波大臣是什麽德行也不錯。

何況,就算母親真的要把謝逸一家打發去凜州也沒什麽好說的,謝濯此刻應該被綁到了她床上,辛皇後又是母親的人,其餘人怎麽樣,跟武神音有什麽關系?

對了,還有個謝端月,之前一直被針對,就讓她留下來給當個宮女,天天給自己洗衣服好了。

提到戶部尚書莫志,她才提起精神來。

這不是那那個迫害阮家姐弟的老東西嗎?

莫志今年看起來只有四十歲上下,面白無須,面容秀美,年輕時的風采還能看到。

武神音聽說過他的事跡,世家出身,又是那年的探花郎,自然是意氣風發一時風光無倆。志得意滿打馬游街的那天,不知他是否也會想起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呢?

面容還未完全衰老,雙目就已經渾濁不堪。

莫志望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謝逸,謝逸當皇帝的時候,他的待遇和親王也沒有什麽區別,他的兒子更是在謝逸眼皮子底下長大。

可如今,如今,夫妻尚且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當飛,何況他一個做臣子的呢?

莫志當即有了主意,恭敬道,“微臣以為,廢帝發放凜州并未違背當日之諾,凜州人傑地靈,也算是個好地方。”

武神音飲下杯中酒,不由無語,謝逸這條老狗,看中的人果然也不是好東西。

謝珑思一時并未說話,她臉上還帶着笑意,目光卻沉下來。

氣氛凝滞住,難熬的又不只是吏部尚書戶部尚書二人,殿內人人自危。

沒想到打破這個緊張氣氛的居然是謝端月,她離席上前,撲跪在地上,哭道,“陛下,民女,民女有事要說。”

武神音心想,謝端月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素日穿戴都極為素淨,今日頭上更是只有幾只素銀簪子,配上滿臉淚痕,倒真可憐極了。

謝珑思似乎也沒想到這一出,旁邊有人忙低聲道,“這是廢帝新認回來的公主,行三,據說頗受寵愛。”

謝珑思收起面上詫異,自顧自又飲了一杯酒,“有事就說吧。”

謝端月忙道:“民女其實并不是什麽公主,陛下若是要發落皇室,可否放民女回家?“

謝珑思笑道:“你說你不是公主?哈哈哈,這可真有趣。你若不是謝逸的女兒,他又怎麽會認你呢?

謝端月咬牙道:“民女其實虛報一歲,當年南巡之事确有,不過皇帝走後,我母親不過一介弱質女流,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父母去世後,我又從別處得知往日舊事,才想着铤而走險,為自己搏一個前程。”

謝珑思笑問:“那些人證,也都是說謊喽。你可要想清楚,這可是欺君之罪。”

謝端月跪伏在地上,忙道,“陛下是皇帝,是天子,民女自然不敢欺瞞。”

言下之意就是,謝逸現在已經不是皇帝,她可沒有犯欺君之罪。

謝逸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誰能想到,一直以為是明珠重回,沒想到卻是魚目混珠。

他t居然被一個小村姑戲耍到這種地步,傳出去恐怕要被天下人恥笑。

謝珑思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謝逸,心情卻是很好的樣子,她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既然不是皇室中人,那就免去流刑吧。”

謝端月大喜,又叩拜道:“多謝陛下隆恩。”

凜州苦寒未開化之地,她可不要去哪裏放羊。

人人神色各異,不知心中如何作想,唯有楚貴妃有了動作。

許是謝端月的行動給了她啓發,她也急忙上前禀告道,“陛下,罪妾也有事要說。”

謝珑思道:“何事?”

楚貴妃今年應該和辛皇後一般歲數,但看起來像是二十多歲的女子,保養得極好,盡管她的長相不是武神音喜歡的類型,但也不得不承認,歲月對她格外寬容,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只添了成熟的韻味而并無多少風霜。

尤其是今日,不同于以前的滿頭珠翠,楚貴妃穿得極為素淨,頭上只零星點綴幾顆小發簪,倒更顯出幾分清水出芙蓉的雅致。

楚貴妃顧不得儀态,更顧不得謝逸詫異的目光,“罪妾的一雙兒女,也并非謝逸親生,望陛下能網開一面,讓我們母子三人能出宮去。”

她可不是謝端月,自然知曉流放不只是吃些皮肉之苦而已。

她也就算了,可阿澍還小,錦瑟又正風華正茂,流放途中安能不受觊觎。哪怕身敗名裂,她也不能讓孩子落入那樣的險境。

謝錦瑟滿臉震驚,往日驕矜不再,謝澍急道,“阿娘!流放就流放,沒什麽大不了的。”

楚貴妃斥責道:“閉嘴。”

謝珑思笑道:“這可真稀奇,怎麽一個兩個都跳出來說皇子公主并非親生?”

楚貴妃抹淚道:“罪妾也是迫不得已。當年我尚且年少,皇恩涼薄,今日有明日無的東西,宮中佳人不斷,我急需子嗣傍身,可用了多少秘方都無濟于事,不得已只能走了歪路……”

她梨花帶雨,滿面哀凄,“陛下也是做母親的人,還請陛下能憐惜一二。罪妾是嫔妃罪無可恕,但我的錦瑟和阿澍确實不是廢帝的骨血。廢帝早些年身體虧空,宮中多年再無子嗣誕生,并非如坊間傳言那般,我只不過是平民女子,家中父兄并無能耐,怎麽可能毒害皇子龍孫。是他自己不能生!”

謝珑思:“噗。”

武神音也忍不住:“噗。”

謝逸臉上皆是灰敗之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聽起來就多可笑,他這一生,最寵愛的三個子女,竟然都并非親生。

良久,他一口氣才緩過來,指着楚貴妃罵道:“你這賤人,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居然做出這等肮髒龌龊之事!”

楚貴妃反唇相譏:“可妾身侍奉您也是盡心盡力的啊,更何況,您三宮六院美人數不勝數,妾就一定要守節嗎?”

謝珑思咳嗽一聲,道,“既然如此,那就準許你們出宮吧。不光貴妃楚氏,其她妃嫔也是一樣,若想歸家便自行離去。”

今日能來參加宴會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妃嫔,當即歡呼雀躍起來。

謝珑思又道:“我在鏡州久聞,皇後辛丹晴,胸中有大才,屈居□□豈不可惜,不如入朝中,擔任禮部侍郎一職如何?”

辛丹晴臉色一變,微微冷笑道,“不可!”

謝逸百感交集,他這一生可真是個笑話,做了亡國之君不說,所疼愛的孩子,并非自己親生,所寵愛的妃嫔,早已經給自己帶了綠帽子,所信任的下屬,為自己說句好話都吝啬。

沒想到,直到最後,居然是辛丹晴與他共患難。

想到之前種種,過去夫妻數十載對于辛丹晴虧欠良多,心中愧疚大生,眼含了熱淚道,“皇後,你……”

辛丹晴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朝着謝珑思冷笑道,“只區區一個禮部侍郎就想打發我嗎?左右丞相之位我不敢奢望,尚書總可以吧?”

謝珑思道:“你還好意思說,連看着阿音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幹不好。”

辛丹晴不滿道:“若不是你事先未跟我商量,就把消息先告訴了她,她又豈會不告而別?這次我辛家可是出了大力氣的,你休想糊弄我!”

謝珑思道:“六部尚書并無空缺。”

辛丹晴望了一眼殿中,随手指向許林莫志二人,“随便砍一個不就行了嗎?”

謝逸這次是真說不出來話了。

他心灰意冷,已經不對任何人抱有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

宴會結束,謝珑思依舊維持着那副要醉不醉的模樣,皇宮裏的陳設都換過,外邊兒的宮女太監也都換成了她的人。

女使殷勤地端來醒酒湯,謝珑思皺眉一飲而盡,目光轉為清明。

謝逸到底是沒有被流放,謝珑思和王寧這對昔日好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朝堂這灘渾水攪和的天翻地覆。

武神音道:“娘,你這下該酒醒了吧?”

謝珑思笑道:“這醒酒湯真好用,我剛喝完現在就清醒得不得了。”

武神音思忖,自己受傷中箭的事情她應該還不知道,崔姨母和母親又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貿貿然說出來,不但會影響她們之間的感情,還會打草驚蛇。

所以,武神音并沒有說這件事,只是旁敲側擊問道,“怎麽不見崔姨母?”

謝珑思微楞,眼中漫起笑意,“怎麽,還沒忘記崔晔?”

她“啧”了一聲,才又道,“你今天看上的那個謝濯,不也挺俊俏嗎?”

武神音無語道:“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想崔晔了?”

謝珑思道:“反正啊,你喜歡誰我都管不着,也不想管,只除了他。”

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又飛快補充道,“你爹那邊的幾個堂兄堂弟也不行。”

武神音沒反駁,只是答應對崔晔絕無別意。

別人都說親上加親是好事,表兄妹天生一對,可只有謝珑思不這麽想,察覺到兩個孩子似有情愫,當即三令五申不準越雷池一步。

武神音原本确實有那麽些朦胧的感情,但自從母親說過後,她也沒這個意思了。

反正世間男人千千萬,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

崔晔一直待她挺好,可只要有他在,武神音的周圍就絕不會出現別的男子。

一來二去,她也覺得崔晔當表兄還好,當丈夫就有點不太好了。

在東宮住了多半年,這裏的路她算是很熟悉,只不過今日心情不同,她已經由一個寄居者變成了這裏的主人。

寒風徹骨,女使手拎着的是玻璃燈籠,火光并沒有熄滅的風險。

即使是這樣,武神音還是催促着加快步伐。

冷是一個方面,還有就是,謝濯現在應該就被綁在床上等着她呢。

想到這,武神音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場面一定很活色生香。

可惜來到東宮太子寝殿,她卻沒有看到想看到的景象,枉她還特意沒讓人跟進來。

謝濯衣衫完好,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

旁邊還有個掃興的阮子稷。

武神音臉上的笑容一下垮下來,“阮子稷,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不耐煩揮手想讓他快點滾出去,“這裏可是太子寝殿,你不受诏令就賴在這裏,是想被砍腦袋嗎?”

她的質問來得氣勢洶洶,阮子稷慫了那麽一下,但又立馬支棱起來,“你別忘了,之前可是我們殿下救的你,做人不能這麽忘恩負義!”

他望了一眼一臉無奈的謝濯,心中陡然生出無限勇氣來,“你死心吧,只要我阮子稷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可能讓你侮辱殿下的!”

謝濯這樣子也不像是不想被她侮辱啊……

武神音真想立刻叫人進來把他拖出去砍了,她壓下心中火氣,在心中默道:別生氣,這是你半個救命恩人,別和傻子計較。

阮子稷還在叫嚣:“你今天別想動我們殿下一根手指頭。”

武神音嘆口氣,摸了摸下巴,打量了阮子稷一眼,話語裏似乎別有深意,“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好像也有幾分姿色?”

阮子稷的确長相還可以,但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配上咋咋呼呼的性格,武神音從來沒把他當個可以擇偶的男人看。

這麽說來,她和山花燃之前嘲笑阮子稷也算是五十步笑百步?因為她也喜歡溫溫柔柔的。

阮子稷倒吸一口冷氣,瞧了瞧喪心病狂的武神音,又看了看謝濯,十分迅速地做出了選擇,“你這麽做會有報應的。”

然後十分迅速地跑了出去。

武神音不由笑出了聲。

謝濯嘆氣:“你跟他開這種玩笑做什麽?”

武神音收起笑容,冷哼道,“你還有臉說t。”

她把謝濯推坐在榻上,捏着他的下巴問,“你現在可不是太子了,我才是。”

謝濯沒看她的眼睛:“別鬧了,阿音。”

武神音道:“我才沒鬧。我現在要寵幸你,你是要拒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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