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海德拉監獄

第102章 海德拉監獄

“是誰放他出懲戒室的?”

原本熙攘的食堂霎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典獄長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把堅韌不折的刀,然而在他的質問之下,赤色長發的男人竟毫無懼色地迎上了他的視線。

在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中, 獄警隊長忙跑到典獄長身邊。

“報告典獄長,這……犯人昨天在懲戒室關了一晚, 我看他很配合,您沒說關多久……我就……”

“昨晚逃出囚室就是為了找這個人,今天又在密謀什麽?”

機械的聲音打斷了獄警隊長的話:“帶去懲戒室關滿三天。”

得令的獄警們當即圍向晏知微, 但這一次晏知微并未如上次一般配合。

“你引導我進入副本,卻要用典獄長這樣的身份壓我,上一個一百年裏你的十九層就是這樣過的?”

他環視過走近的獄警,将目光落在典獄長身上:

“典獄長是真的秉公無私,還是假公濟私呢?”

他的話衆獄警自然聽不懂, 剛剛安靜下來的食堂內再次陷入一片竊竊私語,人群裏一雙雙忌憚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向那位典獄長。

“傳聞是真的?!他進過十九獄……還活着?”

“對啊, 如果他是和我們一樣闖副本的,憑什麽我們是囚犯他卻是典獄長?”

“身份……是因為他在這個時間節點有身份!現在是哪一年?如果他就是在曾經的這個時間節點死的, 他是不是只能通過屠本的方式才能破解副本規則?!”

……

獄警隊長見狀正欲呵斥制止衆人的交頭接耳, 卻見典獄長微擡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人群中說話的聲音明明不大, 在場多數人面上的神色已是一陣青白。

“不對, 他不是死在N34城?”

正當混在囚徒中十九獄的人因不知誰說的這句話紛紛松了口氣的時候,卻聽晏知微說道:“巧得是現在剛好是星歷1699年, 七月末。”

低喃聲喚回了衆人緊繃的思緒,他正欲再說什麽便被連闕嗤笑的聲音打斷:

“與其猜疑別人沒做過的事,這裏不是有一個每次都通過屠本方式來到這一層的人?”

他的話瞬間讓衆人忌憚的目光重新落回晏知微的身上。

是了, 雖然十九獄最近忽然流傳起溫律曾在百年前闖到十九層的傳言,但傳言有待考究且沒有證據表明他曾做過屠本的事情。

但晏知微不同, 曾有不止一名與他進入同一個副本的人通過保命道具逃離副本帶回他屠本的消息。

見所有人的矛盾再次指向自己,晏知微含笑的目光帶着幾分神傷地看向連闕:“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遵循規則。”

連闕可不記得他什麽時候答應過自己,他也十分肯定晏知微不确定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如今的種種不過是他的試探罷了。

為了暫時穩住晏知微,他亦不能否認自己的身份。

這個副本太過複雜,令他不解的是,景斯言為何沒有阻止大家關于他的流言,是他已經習慣還是他也在其間捕捉着未知的信息,又或是……

“不過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晏知微的話讓連闕頓感不妙,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聽他繼續說道:“你們猜當年為什麽會有大批異化物自南部沿海地區集結攻擊N34城?”

鹹腥的海風自窗外吹入,海鷗振翅間仿佛在嘲笑着囚籠內的人。

剛剛放松下來的衆人重新戒備,每個人都如臨大敵般瞥過重重鐵網之外的藍天,看向始終沉默的典獄長。

星歷1699年七月末,大批異化物自南部沿海意圖突破N34城,進而攻陷整片大陸。

在那之前,人類明明已經控制了異化蔓延。

為什麽會在異化平息後的星歷1699年,大批異化物有組織有預謀般襲擊人類作為南部的防線——N34城。

巧得是——

他們所在的海德拉監獄,正是坐落在南部海域的一座孤島之上。

且後世再無人聽聞有關于這座監獄的一切。

衆人一時間只覺得寒意襲遍全身,目光越發戒備地落在典獄長的身上。

“蓄意煽動囚犯越獄、挑釁典獄長,關押時間由三天延長至不限期,帶去懲戒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放他出來。”

直到這時,始終沉默觀察着一切的典獄長才終于示意獄警們擒下晏知微,冰冷的目光掃過一衆囚徒,點出了幾名重點人員:

“這幾個都帶走重點關押審問,如果他們有越獄或聚衆攻擊城市傾向,立刻擊斃。”

他的話猶如一顆驚雷落入人群,無所顧忌讨論的囚徒們各個神色灰敗。

在低層級副本中,他們即便當着副本NPC的面讨論十九獄相關的事情都會被規則屏蔽,是以NPC聽到的都是被改寫後的閑言碎語。

即便被聽到,也不過是未保持安靜的責罰,所以他們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讨論着副本的規則與即将面臨的困局。

眼前的這個副本,NPC不僅能從他們身上搜出從前規則屏蔽的道具,竟也能聽到他們這些外來者對副本的推測。

這裏還真的只是副本嗎。

連闕将目光眺向窗外,他還記得在向日葵公館時,只有與副本有關的信息才會完整複刻,沉寂時甚至不會聽到蟬鳴與飛鳥的輕啼。

但N34城和如今的海德拉監獄……

無一不讓他覺得真實得好似身臨其境。

“典獄長,這個人呢?要一起帶去懲戒室嗎?”

被殺雞儆猴帶走的囚徒個個面色驚恐,獄警隊長瞥過連闕請示道。

典獄長的目光随之落向連闕,但他還未說話,幾名獄警圍到晏知微身邊,欲同上次一般将他帶走。只是這一次當他們要抓住他的手臂時,忽覺腦海中一片嗡鳴,竟在同一時間痛苦地抱住了頭。

晏知微脖頸上的頸環在閃爍間忽而發出了錯誤的警報音,那雙時刻含笑的眼睛毫無懼色地望向人群後靜立的典獄長。

原在幾步之外的典獄長在下一瞬已飛掠至他的身側,淩厲的拳風攜萬鈞之力而下,幾個瞬息之間兩人竟已過數招。

囚徒們見狀紛紛退避,眼底卻滿是看二人兩敗俱傷的躍躍欲試。

晏知微被動閃避着迎面而來的拳風,副本對于晏知微的限制讓他處處受限,即便他的精神力依舊有星微傳出,卻只能勉強限制對方分秒的行動。

不多時對方的拳風便已幾次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挂彩。

連闕皺眉觀察着纏鬥的二人,景斯言并未使用異能,始終是這樣肉搏的拳拳到肉。

在上個副本的那段時間他就曾失去了異能,如果這次也是……

“好得很。”

晏知微從未在單打獨鬥中被如此壓制,眼底的怒意翻湧間衆人腳下的地面發出陣陣輕顫,雙瞳中的赤色變得越加猩紅。

“不、不好,他不會是要……”

囚徒內傳來了驚恐的抽吸聲,眼前人屠本的惡名早已無人不曉,原本看戲的衆人霎時間如臨大敵。

就在晏知微欲擡起翻雲覆雨的手時,帶着涼意的手铐竟悄然扣上了他的手腕。

四周的異動暫歇,他詫異轉過頭看向身後。

連闕的動作幹脆利落,恍若沒有注意到周遭的視線,只低頭順勢将手铐附上他的另一側手腕。

被扣住的人在這時才方反手按住連闕的手腕,擋下了他欲扣下铐鎖的手。

在地面震蕩中退後的典獄長眸色微凝,戒備卻因這樣的變故未再動作。

“剛剛不是有人說……”

連闕的視線不避不退地迎上那人的目光:“要遵循規則。”

晏知微微挑起眉,他的手雖然還附在連闕腕上,卻未再阻止他将手铐扣下的動作。

随着手铐落鎖,與之相輝映不斷閃爍報錯的頸環重新恢複了平靜。

“當然。”

晏知微垂眸看向囚服下纖瘦的手腕,指尖溫柔地自袖口的褶皺處挑出一顆淡藍色的晶瑩。

連闕的視線随着他指尖的那一抹藍滑落,昨日他被景斯言推下水池,竟還有粉末殘留在袖口?

“典獄長,這個人要一起帶去懲戒室嗎?”

晏知微順從地跟着衆獄警離開,獄警隊長将目光轉向連闕,向典獄長請示。

連闕輕啧道:“剛幫你們抓了人,現在就要過河拆橋?”

“你們是一夥的!要不然他怎麽會那麽配合?!”

“我和他不認識,這樣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你?!”

……

“報、報告!海妖一直拒絕進食,剛剛還攻擊了送飯的獄警!”

兩人争論間典獄長還未說話,一名身着防護服的獄警急匆匆跑進門。

他的防護服雖然極其堅固未被破開,卻沾染了星點的血痕,手臂處也帶着幾道利器劃過的凹痕。

獄警隊長對這樣的事情似乎早已見慣,恨鐵不成鋼地斥責道:“不吃飯就讓他餓着,等他堅持不住了自然就吃了!”

“但是博士特意叮囑過,海妖的求偶期快到了,這次一定不能再出什麽差錯。”

獄警的話讓隊長陷入了沉吟,正當他權衡利弊不知該如何處理時,身側沉默的典獄長将目光落向連闕,決斷般說道:

“讓他來負責海妖的進食。”

食堂內傳來一陣驚恐的抽吸聲,前來報信的獄警已傷得這般嚴重,別說是負責送飯的人。

混在囚徒中的衆人看向連闕的目光變得憐憫,仿佛确定他觸碰了規則即将赴死。

獄警隊長看向他桌上未吃幾口的飯,冷哼着示意手下将他帶走:“你的飯就等海妖吃了以後再吃吧。”

趕來報信的獄警松了口氣,見連闕蹙眉望向典獄長,忙向身側的獄警示意将他帶走。

食堂人多眼雜,連闕也不便再問景斯言的情況,只得跟在獄警身後向關押海妖的102號水池走去。

這一路上連闕難得心事重重,在星歷1689年景斯言就曾失去異能,如今十年已過,他的異能不會是又出現了什麽問題。

思緒急轉間,錯雜的長廊轉角處,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連闕詫異定住腳步,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轉角。

他下意識摸向手腕,腕上空無一物,他才想起自己的手環被典獄長沒收了。

“想什麽呢,走快點!”

連闕回想着食堂內獄警的話,低喃問道:“我剛剛怎麽好像看到……博士了?”

但是明明博士在上一個副本中已經……

“這不是繁殖期快到了,害怕出什麽差錯,博士就來幫忙看看。”

連闕跟着幾名獄警來到102號水池,如果十九獄中的博士已經死亡,在新副本的時間軸中原本就有博士的存在,這裏也不是不可能有一個副本複刻的“博士”。

畢竟這一點在N34城的豹男身上也曾出現過。

連闕将這件事暫放在一邊,自門外打量着水池內的情況。

封閉的玻璃罩下,水池內平靜無波仿佛池內已空無一物,池邊是打翻還未來得及收拾的食盒。

“進去吧。”獄警說着将新的食盒和一個小型通訊器遞給連闕:“穿好防護服,喂食口在那裏,記得把餐盒帶出來。”

連闕将防護服穿好,提着食盒走進水池。

水池外的玻璃罩緩緩降下,連闕走到水池旁食盒被打翻的地方,簡單收拾好後換上了新的食盒。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幾步之外的水池依舊靜谧平緩,卻有一顆腦袋緩緩浮出水面,安靜注視着一切。

就在連闕将食盒放好打算退後離開時,蟄伏在水面上的人魚忽然飛躍而起,魚尾擺動間僅一瞬利爪便抓向放下食盒的人。

連闕的動作未停,視線平緩地瞥過向他抓來的人魚。

就在利爪刺向他的一瞬,他的指尖輕輕劃過食盒邊緣,食盒随之偏向他的方向半分,人魚尖銳的利爪堪堪自邊緣劃過。

“快降下保護罩!”

獄警驚恐的低斥聲自通訊器傳來,連闕知道他們能看到屋內的場景,擡起手揮了揮示意他們別動。

利爪掙紮間一次次劃向水池邊的人,每次都險險擦着他的身側而過。

一條鐵鏈被系在水池底部,另一端分別禁锢在人魚的脖頸與魚尾之上,随着他向前的動作深深嵌進頸下的皮肉。

連闕凝視着他脖頸的傷痕目光微黯。

鐵鏈的碰撞聲讓門外通過監視器觀察的獄警松了口氣,對連闕提醒道:“注意和他保持距離,只要他把飯吃了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連闕沒理會門外的人在食盒邊坐下,不知景斯言讓自己來投喂人魚是不是因為昨日的事懷疑他們認識。

他打量着龇起獠牙的人魚,面前的人魚雖然長有鋒利的尖爪、魚尾和獠牙,滿身的傷痕卻讓他表露出的兇狠如同為了保護脆弱而刻意的僞裝。

一如N34城的小人魚也曾小心翼翼将心愛的珍珠與罐頭捧給他。

為了讓人魚适應人類生活,海德拉為其準備的也都是人類的食物,今日的就是三文魚壽司。

連闕在門外的驚疑聲中将防護服的頭盔摘下。

他将食盒打開,在人魚戒備的目光下夾起一塊三文魚沾過醬料……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要你喂魚!你怎麽自己吃了?!”

連闕未理會通訊器內獄警訓斥的聲音,在人魚因震驚而稍顯呆滞的目光下再次夾起一塊送入口中。

“你……”

“都聚在這裏幹什麽?去看看剛帶下去的幾個人審得怎麽樣了。”

獄警還未發作,通訊器內卻傳來稍遠處典獄長熟悉的聲音。

門外的幾名獄警得令離開,連闕側耳細聽,通訊器中卻未再傳來門外的任何聲響。

連闕安靜吃着飯,只偶爾在人魚龇牙發出呼呼的響動聲時輕瞥一眼。

起初人魚似還覺得他是為了誘惑自己,但食盒中的壽司見了底,也未見他有半分投食的意思。

食物的香氣誘人,他吃得認真專注,溜回池中的人魚在水中來回轉着圈。

水池邊的人不像是來投喂的……倒像是來做吃播的。

眼見食盒中的三文魚壽司只剩下最後一粒,連闕依舊沒有半分猶豫地将它夾起。

人魚的長尾煩躁地拍打着水面。

連闕終于将視線瞥向一旁的人魚:

“想吃嗎?”

“……”

只将一雙眼睛露出水面的人魚吐出一串泡泡。

未等他回答,池邊的人便已伸出筷子,示意他靠近。

“當心他身上的亮粉。”

沉默在通訊器另一端的機械音終于出聲提醒道。

連闕看着人魚戒備在水中沒有靠近,他的耐心不多,便索性将最後一塊壽司向池中丢去。

人魚一躍而起,在食物落水前一口吞下。

連闕将食盒收好,不慌不忙地回頭問道:“還要嗎?”

“……”

不多時,典獄長親自将新的食盒送了進來。

連闕原本見他進門下意識伸手去接,未曾想他沒有将餐盒遞來,而是放在他身側不遠的地方便欲離開。

好像從昨晚到今天他都似在有意與他拉開距離,想起上次在水池的一幕,連闕的疑惑漸漸轉為稀奇。

他在這位典獄長欲原路折返離開房間前擋在門前。

連闕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未曾想他突然的靠近竟讓對方驚得連退數步。

“典獄長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只是想問問,為了海妖能進食我也吃了一點,應該不算違規吧?”

“……”

岸上要走的人與水中的人魚皆沉默得不知道說什麽。

“不算。”

見連闕問詢間欲再靠近,典獄長僵硬地退後再次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他說罷竟繞過連闕快步離開房間。

連闕本來還欲詢問他身上的異能是怎麽回事,卻見他一轉眼便已溜出了房間。

池中的人魚正賣力夠向新的餐盒,奈何餐盒被放得離水池太遠,他的指尖幾次都沒有夠到食盒半分,反而是脖子與魚尾被鎖鏈勒得通紅。

連闕無奈地再次回到池邊,小心将食盒推到人魚面前。

人魚戒備地打量連闕半晌,終于将一塊塊壽司與生魚片丢進口中,大口吃了起來。

他的動作稍顯笨拙,兩腮因塞滿食物脹得鼓鼓的,顯得有幾分生澀的可愛,一如從前懵懂的小人魚回來了。

連闕的心下生出一絲柔軟,伸出手輕撫向人魚的發頂。

“別碰他!”

機械的聲音随着人魚龇牙戒備響起,但人魚的戒備也只是一瞬,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沒有惡意,竟漸漸自他溫柔的輕撫中安定下來。

“戴好頭盔,你知道沾上那些粉末的後果的。”

“這些粉末對我沒有影響。”

連闕并未照做,卻自對方機械的聲音下聽出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的唇角微挑,反而将防護服解開脫下:

“典獄長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門外通訊器的另一端沒有回答,反倒是聽到了不算穩定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和微弱的關門聲。

連闕訝異這人怎麽說走就走了,他的投喂任務已完成,便将食盒收好打算去對面房間看看。

他正這樣盤算着,卻未注意水中的人魚不知何時攀上了岸邊,生有尖銳利爪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還未來得及反應,濕軟滑膩的東西便已卷過他的指尖,掃過他指尖不小心沾到的米粒。

水生生物冰涼的舌尖粘軟,那一雙惑人的眼睛無邪卻透露着迷離的霧氣,無意在他的指腹掃過,留下點點藍色的晶瑩。

連闕将手抽回擦幹,始作俑者卻依舊在用懵懂的雙眼盯着他,像是對剛剛所為全然不懂。

他皺眉将食盒收好,惦記着什麽也沒說就回到房間的景斯言,提着幾個食盒快步離開了102號水池。

走廊內原本的獄警已被景斯言驅離,連闕鎖好門将幾個食盒放在一旁,敲了敲對面水池的門。

房間內沒有回應,連闕等待片刻,輕輕推開了未落鎖的門。

如今雖已近入夜但天光未歇,房間內卻沒有一絲光亮。

入門處用以屏風作用的架子上搭了那件熟悉的白色軍裝外套,屏風角落隐隐窺見襯衫的一角,讓房間的主人也顯露出一絲迫切的慌亂。

與他往日的一絲不茍大相徑庭。

連闕的目光落在那件挂在門口的外套上,視線下移便可以看見口袋中被他沒收的機械手環。

口袋中除了手環還有一張折疊的圖紙,連闕小心将紙挑出展開……竟是一張海德拉監獄的布防圖。

他将監獄布防圖收好,反而未着急拿走手環。

如今已近入夜,明早還會有新一輪房間和身上的搜檢,倒不是個拿走手環的好時機,并且……如今他反而不急于取走手環了。

寂靜而黑暗的房間內依稀傳來水紋拂過池岸的細微聲響,連闕挑了挑眉視線轉而透過鐵架的縫隙向房間內望去。

盡管他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依舊難以看清牢房內的景象。

他繞過遮擋走到被随意丢在一旁的襯衫邊。

“需要幫忙嗎,大人?”

黑暗中回答他的是池水翻滾的暗湧,連闕沒有聽到回答便順着記憶的方向向前了一步。

池水混雜了一絲特殊的味道,透露着清冽的香氣味道極淡,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站在那,別動。”

壓低的聲音并非來自機械,熟悉卻帶着不尋常的沙啞,像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麽:“紅色的開關,幫我打開。”

連闕的目光在暗室中轉了一圈,果然在不遠處架子後的牆邊發現了一個閃爍着星點紅光的按鈕。

“這個?”

他走過去停在按鈕前,擡手按向按鍵的動作忽而頓住。

他能明顯感覺到池水翻湧的聲音因他的停頓變得暴躁,也察覺了或許在這片黑暗中他不能視物,對方或許可以看得無比清晰。

“這個按鍵是水池的隔離板吧。”

連闕未按下按鍵,反而借着按鈕微弱的光按向旁邊的照明開關。

“別開燈!”

就在他按下開關的一瞬間,還未看清身後水池內的輪廓,一根腕足越過他将他身後的開關重新關閉。

條條腕足順勢纏上他的身體,瞬息間便将他拖向那片黑暗。

腕足将他帶到波紋翻湧的水池邊,在這片不能視物的黑暗中被池水浸濕的衣料氤濕了他的衣角。

那人覆身壓制住他掙紮的動作,腕足撬開他攥緊的手心。

冰涼池水浸濕的手指劃過他的掌紋,發狠般碾過他的食指。

“景斯言!”

連闕因忽然的疼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前的人卻像是在異化侵蝕中失去了意識,沒有理會他的喚聲,忽如厭惡般摩挲着他的指尖。

連闕在掙紮間擡腿重擊向那人的腹部,在吃痛的悶哼聲中扯開身上的腕足向房間門的方向跑去。

但他還未跑出兩步便被握住腳踝,重新拖回腕足異動的黑暗中。

如此近的距離,他能清晰感覺到彼此交錯的呼吸,無論是将他如獵物般絞緊的條條腕足、撐在他身側充滿掌控欲的手臂還是仿佛要将他指尖掰斷的手掌,都讓連闕覺得危險臨界。

腕足纏束間劃開了他的衣襟,也将他半拖進冰涼的池水中。

他在黑暗中對上了那雙如同獸類般滿含侵略性的眼睛。

對方在變故中恢複了些許清明,僵持間低喘着未再動作,似在極力克制着身上的異化。

只是他的手依舊攥緊他的指尖,仿佛那便是他失控的源頭。

連闕疑惑看向自己的食指,忽然想起,那不正是人魚為了卷走米粒舔舐過的地方。

“是因為這個?我不是說過,我不會被人魚的粉末影響。”

連闕竟覺得有些好笑,他撐起身靠近眼前人:“還是典獄長大人不相信,打算親自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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