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已然明目張膽蹭上她的胳膊

第41章  已然明目張膽蹭上她的胳膊

沈逆走到蘭臺大門口, 見一位穿着圓領粗布小袖的婦人,用力拽着邊燼的袖子,邊哭邊訴自己失去丈夫後生活何等凄慘, 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為扭曲的表情而變得猙獰。

那婦人好像站不住似的, 雙膝打彎, 用力将邊燼往下拖拽。

而邊燼無論她怎麽拉扯, 都如雪松挺拔, 巍然不動。

邊燼實話實說:“我記憶模塊受損, 喪失了那三年的記憶。你丈夫如何過世的, 我不記得了。”

那婦人半點不信。

“怎麽可能忘記!”婦人雙目怒睜,“我夫君曾與我說過, 你邊總都督一向強記博聞,過目成誦, 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居然能忘?況且我聽聞你傷的不過是脊柱, 與記憶模塊又有何關聯?怎會平白無故失了憶?怕不是為了擔罪責故意找的借口吧?邊總都督,你怎麽能這般無情無義!”

她死扯着邊燼袖子的手骨節發青,用力到發抖。素白柔軟的蘭臺官袍被她攥得皺巴巴, 沾了一大團的灰土上去,連沈逆看得都忍不住蹙起眉頭。

而天生喜潔的邊燼, 完全可以一把将這死纏爛打的婦人推出去。

但她沒這麽做。

邊燼:“我也在盡力修複記憶模塊, 若有朝一日想起, 定會給你個交代。”

那婦人撒了半天的潑,邊燼卻不疾不徐溫言以對,襯得她更是蠻不講理。

婦人對着某個方向怔了一息。

這個細節沒逃過邊燼的眼睛。

婦人忽然仰天大哭, 哭聲驚天動地,今日上值的蘭臺屬官全被她引來了。連路過蘭臺的普通百姓都好奇地往裏探頭探腦。

婦人是個人來瘋, 越多人圍觀她就能嚎得越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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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嘆我夫君替你出生入死,卻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百萬大軍魂歸黃泉,唯獨你一人茍延殘喘?你為何能獨活?為何不跟他們一起死在北境!夫君、夫君啊——”

“聽說你與丈夫感情早就破裂了,在他上前線之前你倆已經分居一年多,如今居然還來為他鳴冤喊屈。周嫂,該說你一句情深義重,還是腦袋被門夾了?”

周氏誇張的哭聲被沈逆一句輕描淡寫突兀地打斷。

周氏的眼淚還挂在眼角,納悶地睜開眼往邊燼身旁瞧。

這一身緋袍好生惹眼,更惹眼的是她那張不染風塵的容顏。玉身沐浴在陽光下,年輕純美,将身後飽經滄桑的蘭臺襯得更加暮氣沉沉。

周氏警覺起來,問她:“你是……”

“我是何人,為什麽會如此了解你的事,對吧?”

方才還如魚得水的周氏從沈逆的話中感受到了壓力,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沈逆執着戒棍,挑起周氏的手腕。

見她還不肯撒開邊燼的衣袖,直接打開戒棍的電擊模式。

周氏“啊”的一聲慘叫,立即放開了邊燼。

沈逆站到邊燼和周氏中間。

“我是邊燼的妻子,也是她在雙極樓時的師妹。周嫂年紀大了,有些事不記得沒關系,我來幫你回憶回憶。你丈夫齊謄加入我夫人麾下時,是我幫忙寫的軍編文書,每位士兵的家庭狀況都需登記在案。”

其實周氏一眼就認出了沈逆這位帝國紅人,不過先前沒将她和雙極樓那位古靈精怪的小師妹聯系在一起。

這麽一說,周氏想起來了。

當年的确寫過那軍編文書,而且齊謄還在世時家宅不寧,時常争吵,感情還好的時候也曾随丈夫去雙極樓送禮,還給邊燼說過親。說親的時候有個小女孩站在人群之後,眼神格外犀利,估計就是她。

周氏常年在市井讨生活,免不了與人正面交鋒,腦子轉得飛快,立即尋到了沈逆話中的破綻。

“就算是你幫忙寫的軍編文書那又如何?軍中編制百萬之多,我家夫君不過是個小小步兵,你怎麽可能記得我家小事?莫非這種事也值得你全部寫入記憶模塊,供随時翻找?”

周氏對着周圍圍觀者喊道:“別聽她瞎說,我與我夫君琴瑟和鳴,恩愛非常!”

邊燼留意着沈逆的神态。

聽到周氏這句話時,沈逆眼眸裏的笑意更甚,便是看見獵物落入陷阱裏時愉悅。

她正等着周氏這句話呢。

周氏見她那神色心裏咯噔一下,感覺自己好像中了計,可一時又想不明白自己是着了什麽道。

直到她發現沈逆雙手有些異樣。

右手的指尖不時敲擊着不知何時從電子手表中投出的鍵盤。

周氏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怪異的微痛,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強硬地開啓。她捂着欲嘔的心口,正想要質問沈逆對她做了什麽,一開口并不是自己想說的話,變成了一陣憨厚的傻笑。

“??”

周氏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怎麽捂起來了?怪不通氣的,別捂了。”

沈逆又是輕敲了幾下鍵盤。

周氏的手失控般顫抖着,竟聽從沈逆的話,慢慢放下。

周氏像看鬼一般恐懼地看着沈逆。

“你說你與丈夫琴瑟和鳴,恩愛非常是吧,那一定有很多恩愛的回憶了。”

沈逆指尖在鍵盤上輕柔舞動,周氏記憶模塊中的影像直接被投影在蘭臺門口的大白牆上。

第一段投影中,周氏操起桌上的花瓶用力向丈夫齊謄擲過去。齊謄手裏還攥着她一把頭發,醉醺醺的沒能躲過,腦袋當場被砸得血流成河。

投影裏周氏大罵:“你這無能狗彘,怎麽不喝死在外面?”

齊謄捂着腦袋指着她威脅,“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回來?我想回就回!”

“你還知道這是你家?你對這家有出過半分力?”

“我沒出過力?你偷人的錢難不成還是你自己掙的?!”

兩人相互厮打咒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圍觀衆人連連驚嘆,周氏渾身摸了個遍想要擋住投影,可無論擋哪兒投影都在繼續播放。

周氏驚慌大喊:“不許放了!停下!給我停下!”

又是一段投影。

齊謄死訊從北境傳來,周氏當着傳訊士官的面假意抹了又抹沒有半點眼淚的眼睛,哭哭啼啼。之後回家立即取出藏了多年的陳釀,與姘頭歡天喜地喝了個爛醉。

周氏伏在姘頭懷裏,嬌滴滴道:“那死鬼死得可真是時候,咱們才剛剛看上永寧坊那棟宅子他就死了,給咱們送銀子來了。”

油頭粉面的姘頭吧唧親了她一口。

“怕是你夜夜咒他的話,感動了上蒼。”

兩人纏在一起吧唧個沒完,圍觀人群嘩然暗笑。

邊燼一言難盡地瞪了沈逆一眼,偏過頭去,實在不想看着污穢場面。

周氏整個人擋在白牆上,大喊着“別看不許看”。

沈逆見邊燼不喜,便停了投影。

周氏指着沈逆:“你,你居然黑入我模塊?這是侵犯隐私!違條犯法!”

“最長三天拘役,罰款百兩。你報官吧。”

沈逆幫她說完了,讓她無話可說。

周氏真是沒見過這般無視王法的狂徒!

“需要我幫你報嗎?”沈逆輕舞着手中戒棍。

周氏可是見識過這棍子的厲害,而且眼前這靖安侯越看越邪門,周氏不敢說話了,連連後退,只想着離她越遠越好。

沈逆的注意力卻已經全然沒放在她的身上,目光斜挑上房頂。

“不過也不用費勁報官了。正好金吾将軍李司在此,不若就讓李司将軍來為你主持公道吧?”

全程都趴在房頂圍觀的李司突然被點名,心頭緊了緊。

她也是機械師,雖說天賦等級不高吧,可方才看見沈逆能夠在不接入任何接口的情況下,單憑那只市售的電子手表就能夠黑進周氏的記憶模塊中,很不簡單。

難怪都說她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

先前李司還不信,覺得此人不過是仗着軍功在身,四處為自己造勢罷了。

今日親眼所見,的确有些本事。

更讓李司為難的是,沈逆已經發現了她,若是現身,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屋頂上偷聽的行徑實在可疑又可笑。

這麽多的長安城百姓和蘭臺的屬官都看着呢,往後讓她這長安守衛、金吾将軍的面子往哪擱?

可若是不現身……

沈逆果然開始催促了。

“怎麽了李司将軍,周氏可等着你為她伸張正義呢。若你不出來的話,我可要接着再放一段投影了。”

李司:……

大庭廣衆之下威脅我?

沈逆正要再放,周氏還未開口,李司從屋頂上站了起來。

“咳,且慢。”

周氏見李司主動現身,略略松了口氣。

李司利落地下了屋頂,周遭望着她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為什麽堂堂金吾将軍會趴在屋頂偷聽?”

“還被靖安侯兩句話給威脅下來了?”

李司惱羞成怒,開始趕人。

“本将軍辦案,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蘭臺大門一關,所有看熱鬧的百姓全被攔在門外。

蘭臺屬官們也都聽過這位将軍威名,得罪她的話往後在長安城內不好行走。被她怒目而視,只能懷着滿肚子的好奇悻悻離開。

周氏也渾水摸魚趁機離開。

倒是沒人阻攔她。

在場人都心知肚明,周氏不過是個投在明面上的棋子。

原本邊燼和沈逆都以為是李渃元讓她來試探,直到發現藏在暗處的李司。

李司是金吾将軍,銳鋒營再怎麽說也是她旗下士兵,當初押解劉吉一家出城亦是她下的令。

整個營全死了,她不可能不聞不問。

她讓周氏來激怒邊燼,正是想看看邊燼會用什麽手段應對。

不至于真的将婦人誅殺于市,但在出手時定會有自身的路數。

通過屍檢,李司對殺害銳鋒營的神秘人手法已有所了解,只要邊燼出手,她一定能察覺到端倪。

沒想到邊燼居然任由那人拉扯,半點不回手。

她絕非性子溫吞之人。

曾經的北境總都督,軍律嚴苛,執法如山,怎麽可能溫吞。

李司懷疑邊燼早就猜到周氏是被人指使來試探。

沒想到沈逆這人更邪乎,直接把她點出來。

沈逆對李司随意行了個手禮。

“又見面了,将軍。”

李司冷笑道:“我可不想與你再見面,是你逼我現身。”

沈逆道:“怎麽能算相逼呢?張張嘴皮罷了也算逼迫?”

李司:“方才我若不出來相見呢?”

沈逆直言不諱:“那大家便會看到周氏另一個記憶片段。不見到将軍本人,也會看到周氏的記憶投影中用銀錢賄賂她的将軍,對我而言沒有什麽區別。”

李司眉眼一利,“你……”

“将軍以錢銀賄賂周氏,讓她來找我師姐晦氣的片段便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投到蘭臺大門口。到時候将軍不知是抓我回去問罪,還是自行去衙門投案。”沈逆眼眸裏笑意盈盈,“知法犯法,恐怕罪加一等吧?”

果然。

李司緊咬腮幫。

沈逆果然和她所想一樣狡詐。

可說起知法犯法,你沈逆也不遑多讓好吧?

不想繼續再和沈逆糾纏,李司轉向邊燼。

她這一番折騰也只為解開心中所惑。

“邊令史,想必你也聽聞了銳鋒營二百多人殉國于野的事。不知作為整個帝國唯一一個雙S級戰鬥天賦者,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逆狡黠如狐,邊燼則防備森嚴,毫無破綻。

李司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經升任金吾将軍這等高位,算是年少有為,但審訊的技巧在邊燼眼裏還是太過稚嫩。

邊燼反诘,“将軍這是在審問,還是在尋求我的幫助?若是審問,請出示緝拿令。若是要尋求我的幫助,得看我心情。”

李司嘴角顫了顫,繼續問:“元月二十日寅時,邊令史在何處?做些什麽?可有人證?若是不能自證,本将軍現在就回一趟金吾衙門,畫一張緝拿令而已,費不了多少工夫。回了金吾衙門,可就不是現在這番好言好語了。”

元月二十日寅時,銳鋒營被全數滅口之時。

邊燼道:“那日早上有個關于北境十二州的拍賣會,我去了。”

“拍賣會?這麽早?”

“李司将軍身為金吾衛,應該知道午夜拍賣會吧。這種拍賣會是另一種形式的銷金窟,提供大量名酒,只為客人能在拍賣會上頭腦發熱,一擲千金,自然得在子時起拍。這場關于北境的拍賣會就是這樣的形式,我寅時過去已經晚了。”

那個拍賣會她的确是去了的,還拍了兩件故人舊物。

兩件無人問津的破損兵器,是她麾下某旅所有,起拍價也不過百兩銀子。在旁人看來只是破銅爛鐵,但對邊燼而言是有意義的,便全數買下了。

李司露出了然的微笑。

“我已經查看過拍賣會現場的監控,邊令史的确去了。”

沈逆眼眸微閃。

所以這李司是在套邊燼的話,讓她盡量多說,從中尋找破綻和線索。

邊燼猜到李司定是有備而來,拍賣會的事她一旦說謊,肯定會被拆穿,所以沒有摻假。

“不過,拍賣會你只待了不到兩刻鐘就離開了。還那麽高調拍了兩件破爛,怎麽看都是故意留下線索給後人來查的。”

“兩件破爛”這四個字,讓邊燼眼眸中的冷意陡增。

李司被她那雙眼盯着,像被兇厲的猛獸鎖定,後脖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李司話語頓了頓,遇強則強的性子讓她害怕的同時也有些興奮,很快調整情緒,繼續道:

“能不能告訴我,之後你去了何處?為什麽這麽匆忙離開?不怕後續有更多值得珍視的舊物嗎?”

那日真實的後續是邊燼離開了拍賣會,在街道上巧遇曾傾若,便和她一起去了帝國客棧探望第五闕和賀蘭濯。

仔細回想,她是如何離開拍賣會,完全不記得了。

和檔案館裏突然消失的意識一樣,某一時段的記憶突然被斬斷,再能自如控制意識時,已經出現在市集。

當時驕陽當空,應是接近晌午時分。

她挽着鬥篷,頭發淩亂,鞋底帶泥。

若說她去了城外,殺了兩百多號人再折返,也不是不可能。

這次,邊燼停頓的時間略長。

其實只是略長了一點點,尚在正常組織言語的範疇內。

李司還未有微詞,對她極其了解的沈逆察覺到了她的猶豫。

她不太好開口。

她在思索怎麽說才能天衣無縫。

邊燼:“那日……”

沈逆:“那日後來我來找她了。”

沈逆一開口,李司颞颥就“突突”地發痛。

又來了,這靖安侯才是最難纏的。

“哦?你來找她?”

“怎麽,我來找我自家夫人有什麽稀奇的嗎?”

“是不稀奇,只是為什麽監控沒有拍到你?”

沈逆沒直接回應李司的問題,帶着揣摩和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弄得李司很不舒服。

“有話直說吧靖安侯。”

沈逆:“李司将軍也是機械天賦者吧。”

李司擡起一邊眉,“是又如何?”

“身為機械師當然明白隐私的重要性。你日常行走肯定也不想留下任何标簽,個人防火牆必定堅不可摧。機械師沒有出現在監控鏡頭裏,有什麽好稀奇的。哪位機械師成天在城防監控裏晃的話,你倒是該上去盤查一下。”

李司僵硬地冷笑一下。

“那你們之後去了何處?做了何事?”

沈逆被她問得嬌羞一笑,挽住邊燼的胳膊,整個人軟軟地往她身上靠。

李司:?

邊燼已經練就嗅着氣味也能知道師妹又要作什麽妖。

更別說此時沈逆那具柔軟的身子,已然明目張膽蹭上她的胳膊。

半點都不想在外面面前暴露對沈逆敏感之事,邊燼在心中默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知道邊燼這會兒沒心思阻攔,沈逆更是口無遮攔,沒羞沒臊道:

“李司将軍還未成親吧,恐怕戀愛都沒談過。伴侶之間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邊燼:……

腦子裏忽然浮現工作室裏,沈逆湊過來要吻她的畫面。

李司被她戳中痛處,“你……”

“我勸将軍別繼續問為什麽伴侶親熱之時沒被監控拍到。不然真要笑掉人大牙。”

李司咬牙道:“沈逆,如果我現在黑進你的記憶模塊,将你的記憶投影出來,會看到你滿嘴沒句實話嗎?”

沈逆腦袋靠在邊燼肩頭,完全是她嬌軟可愛的小妻子。

“歡迎将軍随時來黑。”

如果你能黑得進來的話。

她個人防火牆等級,別說唐Pro帝國不可能有人黑的進來,就是雙極樓師尊複活再摞一百個秦無商一千個李煽,也撼動不了半分。

今日這沈逆在此,李司說不過她,一通自取其辱又被閃瞎眼,臉上一貫的笑意已然搖搖欲墜,只能帶着滿肚子的氣離開。

臨走時,李司在原地轉了個圈。

“對了。”

她轉身回來,問邊燼:“我有一事好奇。據說你為追随你的百萬士兵孤孀申請了巨額賠償,可是,這麽有情有義的邊總都督,為什麽回到京師這麽久,從未去探望過他們呢?”

沈逆眼眸微動,暗中去瞧邊燼。

邊燼神色淡然,一派無動于衷。

李司笑意陰沉,“是不是問心有愧,只有你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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