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048:揚州婦告禦狀(01)(3500字)
0050 048:揚州婦告禦狀(01)(3500字)
這一宴在會仙樓,也是晏珽宗自掏腰包請人吃酒會客,整座酒樓都被他包下,擺了不十七八桌。
多是曾經那些堅定地追随他的部下、新太子府調來的屬官臣工和些有意同他示好結交的人。他人到了場,也未與他們多說什麽,只是客氣地挨桌受了他們敬的酒,聽了幾大籮筐谄媚應承的話,自己再說兩句場面話答謝一番,也就作罷,尋了個由頭撤了。
太子爺會做事,早在昨天就把今天會來赴宴的人和原因、沾借的關系一一登記在冊送給陛下過目了。陛下為太子的赤誠和應有的老實感到十分滿意,故今日中午的宮宴上幾次開口盛贊太子深得他心。
前太子做了這麽多年的太子,卻幾乎從未讓皇帝如此滿意過。
跟來的侍從去會仙樓的後廚處給他打包了幾份精致的菜品帶回府送給帝姬殿下嘗。
宮裏頭什麽都好,但論起菜肴的新意和各色首飾、脂粉、衣衫樣式的時新,卻是比不得外頭的。
宮裏的人愛依舊俗,一道菜能從開國皇帝吃到亡國之君那輩兒也不變,那雞鴨鵝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外頭的人卻不,論起哪家的廚子新想出了什麽點子,一時間新鮮的菜品烹煮技巧頓時便風靡全城,各個酒樓飯莊你追我趕的唯恐自家的手藝落下了別人的。
臨走前,一個專程從揚州地方來的地方官攜戶部的一個主事來給太子爺磕頭請安。
晏珽宗知道他們有話要說,抽空找了個包間見他們。
“既不在公中,二位也不必拘禮,坐吧。”
揚州地方官局促地坐了。
晏珽宗笑了笑:“你還是專從揚州趕來吃我這頓酒?倒是難為。”
揚州官趕忙起身解釋:“臣兄後日要嫁女,我家只我兄弟二人,父母唯得此孫女,愛惜非常,故多日前已向上峰言明,許我休假前來皇都為侄女送嫁。”
他侄女嫁得是苗勝虎的親侄兒,而苗勝虎又是晏珽宗的心腹,故才拖上兒女親家的臉皮趕來吃一頓酒。
“天倫親情,朝廷懂得,不過幾日休假而已,你不必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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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主事往前挪動了下屁股,低聲說道:“太子爺,臣來叨擾便是有要事禀奏。臣與上峰奉命查抄逆燕府邸、奉陛下之命将所查財寶一律充公。這兩日略清點了一番,按着燕王從前的俸祿和家中宅鋪田地的收成來算,所查抄之物倒也無何不妥之處。偶有朝臣賄賂或是燕王賄賂朝臣的記賬,現已如實上報。只是……”
“你說。”
“燕王手下有一莊子,莊子主管名叫梁多材。臣當日便與上峰商議将燕王手下所有賬房、莊鋪的主管押來對賬,餘者被押來時還算安分,唯有這梁多材一人,見了官兵便立時咬舌自盡了。臣私以為不妥,尤為細致地查抄了梁多材所管田莊,可……可除了查到了一本賬本,倒也并無其他奇怪之處。上峰以臣多心,并未允臣理會,可臣私下仍覺得不妥。”
晏珽宗來了點興趣:“什麽賬本?”
戶部主事将東西遞給了他:“一本與揚州來往密切的賬。太子爺,您可知道江淮鹽運使一官的治所便設在揚州,那是個極大的美差。
現江淮鹽運使程邛道之母,早年間是宮女、侍奉過先帝的德光皇後劉氏直至劉皇後薨逝。這、這燕逆之母陳氏呢,聽聞當年選入後宮侍奉陛下,也是因為她的母親是侍奉劉皇後的婢女。故他二人家中——一直以來私交頗盛。”
晏珽宗翻了翻那本賬本,揚州小地方官又接着說:“臣下久在揚州,曾隐約間窺見秘辛,那程邛道與逆燕似乎私下來往頻繁。太子爺不知,揚州的鹽運使賬目就久不對帳,程邛道多年以來花費頗多功夫才勉強在陛下面前抹平賬本。
揚州織造亦是一大肥差,他家竟然又是程邛道弟弟的兒女親家!這兩家在揚州好得像一家人似的。揚州織造的賬目——這些年為了抹平,恐怕若臣未猜錯的話,亦是費了不少力氣。”
那賬本上多标記暗語,一般人還不能看懂。晏珽宗将那賬本放在桌上,長指輕叩桌面,眼睛定定地直視着他們:
“你們的意思是——?”
……
婠婠睡到半夜時猛地一下驚醒。
縱欲過多的身體酸酸地痛着,她費力地擡起手揉了揉眼角,好半晌才從床上坐起來。
華娘見她醒了,端來盛着熱水、手巾的銅盆和一面銅鏡侍奉她洗臉。
她唇角處凝了幾點斑駁的精斑,婠婠這回沒再要死要活地哭鬧,反而異常鎮定地對着銅鏡擦拭肌膚上的歡痕,就像真的認命了似的。
雖累極,可她的臉色分明是紅潤而有光彩的,眼尾還泛着桃花似的粉紅妩媚。
晏珽宗隔着一扇紫色水晶珠簾靜靜地站在那兒看她冷靜而慵懶洗臉的模樣,心裏不知怎地就閃過一句詞來:“懶起畫峨眉”。
可他們什麽時候才能真享受到這樣的閨房之樂呢?
……
婢子們擺了菜,晏珽宗給她披上外裳抱她在椅子上坐下。
婠婠見當中擺着一道水晶大蹄膀、又有鮮鹵鴨脖、五味杏酪羊、紅熬雞、蜜烤乳鴿雲雲,一眼望去滿桌的葷味。
她慢慢放下了手裏的玉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愛吃大葷。”
晏珽宗拿小銀刀給她切下一片蹄膀,遞到她面前的盤子上:“我知道——這是外頭酒樓做的,和宮裏的味道不一樣,不膩人。嘗一口好不好?”
蹄膀被切開又遞到她面前時,她鼻間忽地聞到了一股炖肉炖到熟爛的香氣,肚子輕輕抽了下,竟然感到一陣饑餓。
于是她才慢悠悠地再撿起筷子,矜持地嘗了一口。
晏珽宗滿眼期待地看着她:“怎麽樣?”
……
吞下最後一只烤乳鴿後,婠婠終于沒勁了,懶洋洋地仰躺回床上。晏珽宗拿着帕子細心地為她擦拭方才手上啃了鴨脖又抱着啃了乳鴿沾上的油星子。
婠婠的肚皮被吃得鼓鼓脹脹的,喘起氣來都得小心翼翼的。
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婠婠睜着眼睛看着床頂帳幔上的繡樣,輕聲和他說着話:“我生下來就被教習嬷嬷和儒師太傅們看管着長大,連進出宮門該邁哪只腳、該走幾步都有人管着,今天卻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做出這麽多出格的事。連我都不敢相信我會是陛下和娘娘的嫡公主。”
白日和兄長泛舟湖上縱情交歡,晚上累到抱着乳鴿啃得滿手油水。
從小管教過她用膳時儀态端莊規矩的教習嬷嬷們見了,會不會大吃一驚甚至吓到昏厥?
婠婠輕輕笑了下。
晏珽宗一邊給她擦手一邊在心裏想着:我也沒想到過我們能有今天。
聖懿帝姬是真正的鳳子龍孫,血統何等高貴,可他呢?他只是個乞兒之子。
二十幾年前還在娘胎裏的時候,誰敢相信一個乞兒之子、娼妓之子有一天也能睡到聖懿帝姬這樣尊貴的帝女?灌得她滿腹濃精還不敢反抗拒絕。
若非皇後娘娘當年一念之差,今天的他恐怕連當閹人進宮給帝姬殿下倒洗臉水都不夠格吧?
在婠婠看不見的地方,他忽地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既然老天有眼讓他走到了今天這步,他就注定不可能放過她了。誰都不能從他手中再搶走婠婠。
這天晚上他同婠婠相擁而眠,同床共枕。睡前他将五指插入婠婠發中為她輕柔地按摩頭皮哄睡,內裏從他指間緩緩注入她身體中,婠婠舒服地在他懷裏調整了個姿勢、竟然真的安穩地睡着了。
他今天做了很多事,應酬了很多根本就不想應酬的人,也喝了很多違心的酒,可是現在他的心格外清明。
他低頭親了親婠婠的唇瓣:“我走到這一步花了太多力氣,得到的所有東西都做好了終有一天會舍棄的準備。可唯有你——”
……
翌日,婠婠和晏珽宗睡到大中午才起身。
她給宮裏的皇帝父親和皇後母親寫了書信報平安,又尤為叮囑陶皇後,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讓她千萬安心,若要做什麽事情,也一定要和她商議等等。
陶皇後這下徹底蔫巴了,像一朵枯萎了的花兒靜靜倚靠在她的椒房殿不再動彈,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如同一只張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看見敵人就要去咬一口。
婠婠依然被晏珽宗扣在他府上養病——連皇帝都未有所懷疑。
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直到這天,六月初六,大暑。
一個風塵仆仆來自揚州的七旬老婦人敲響了宮門前的禦鼓,聲稱要告禦狀。
告禦狀這種事情大多出現在話本裏,實際上幾乎幾十年都難遇到一次,有時甚至連着四五代皇帝都見不到,禦鼓根本就形同虛設。
原因無他:你有告禦狀之膽,我就有攔狀之人。
不說幾乎,這是百分百的事情:在通向禦鼓前的一條長街上常年有絡繹不絕的商販,這些商販中有江南人氏、有閩浙人氏、河西人氏、嶺南人氏、雲貴人氏……
總之不用猜了,大魏分了多少地方行政統轄,各種地方的人在這條長街上都能找到。
你以為他們真是做生意的?
不,那是替地方官來攔人的。每當有人想要靠近禦鼓擊奏,這些商販們就會上前将人團團圍住,從他們的口音中聽出他們的籍貫,然後就由各地方官派來的人用盡各種手段死死攔下他們押回地方去。
若能利誘,則許以重金;若不成,則活活打死或是暗中毒害的簡直不在話下,數不勝數。
總之,地方的鄉言無論如何都傳不到皇帝陛下的耳中,即便是天子腳下他們也敢伸手。
而且每朝每代蔚然成風,幾千年來改不了的習俗。
就算孔聖人能倒了,這規矩都倒不了。
老婦人有此膽量,還真讓她成功敲響了禦鼓,她的身份也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王都。
秦氏,曾為內廷宮女,後受恩放出宮婚配嫁人,祖籍閩南,夫家揚州人氏。
……
陶皇後驚慌失措地命人去宣太子前來商議對策:“本宮、本宮的性命今天大約都要交代在這裏了吧。”
雲芝撫着她的背,一樣吓到滿臉蒼白,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來了。
她乍然想起當日陳氏對她所言之事,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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