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Helle 15

第122章 Helle 15

這個問題瞬間将冷芳攜拉入回憶之中。

封凍艙內近兩百年的沉睡仿佛只是一場夢境, 許多事情恍若昨日,冷芳攜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他與圖靈機的最後一面。

這場在許多人想象中一定驚心動魄、精彩不已的戰争,遠沒有那麽激烈, 到了最後甚至是平靜的。

“圍巾織好了, 你讓人來拿吧。”圖靈機說。

這是他數據核心崩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伴随着首領的毀滅,無數仿生人陷入死機狀态,蟄伏已久的人們将深藏利刃對準聯邦政府。偌大的暴力機器,沒有了仿生人的支撐什麽都不是,很快就在反攻下被占據。

正是人聲鼎沸,舉國歡慶時。

最該是焦點中央的人卻尋不到蹤跡。

冷芳攜躺入封凍艙, 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他忘記讓人拿圍巾了。

*

黑帽子最初的四人團體中, TM是最神秘的一個。冷芳攜與他的相識源于一場誤會下的交鋒, TM當然是敗者, 不過在整個過程中, 冷芳攜罕見地品嘗到艱難的滋味。他對TM起了興趣,抱着壯大團隊的心态發出邀請。

在那個政府監控一切, 人人自危的年代, 一個反動組織的邀請無異于索命函。冷芳攜當時不抱期望,只是順手一試,沒想到很快得到TM的答複。

沈千姿認為TM大概是政府派出的鈎子, 太過急功近利, 但凡演技好一點都會矜持一段時間,顯得自己經過了慎重考慮,是冒着生命危險加入組織,為推翻暴政而行動。

顯然, 她猜錯了,TM不僅不是任何政府、組織派來的釘子, 沒有出賣過黑帽子的情報。

TM忠誠,勤勞,踏實,肯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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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TM從不提起自己的生活,除了線上交流,其他人對他并不熟悉。

隔着網絡,TM當時給冷芳攜的感覺非常笨拙,不通人情世故,說話冰冷、刻板、不留情面,常常讓人啞口無言。有時候,他對一些常識的缺失,對事物的古怪認知讓他看起來像個小孩子。

不過另一方面,TM又異常冷漠,盡管從事的是推翻暴政的反動事業,對于那些因為暴政而生活在水深火熱裏的人們,他卻沒有半點憐憫或者不忍。

鄭白鏡私下猜測,覺得TM可能患有精神上的病症,以至于缺失了人類同理心。

冷芳攜認為,這大概是天才的怪癖。畢竟他在許多人眼裏,也是個暴君一般的家夥。

沈千姿和鄭白鏡都有家業要打理,冷芳攜因為雙腿的缺陷,沒什麽線下活動的空間,常年游曳在為黑帽子搭建的內部網絡中,TM跟他一樣無所事事,久而久之,兩人的交往便多起來。

閑來無事,好為人師地教教TM為人處世的道理,是他當時打發時間的一種手段。TM不是個好學生,總不得要領,但他的愚笨不會令冷芳攜煩躁不耐,可能因為TM雖然無知,但好學。

不知從什麽時間開始,TM固定跟冷芳攜彙報每天做了什麽。

【我在學習編織。】

冷芳攜覺得挺可愛,好笑地問他:“你學這個做什麽?”

TM直白地說:【織出來的物品,是你的生日禮物。】

完全沒想到生日禮物這種東西,是應當隐藏起來,直到生日當天揭曉的驚喜。

冷芳攜頓時有種逗了好久的怪小孩某天抓來一只蟋蟀放在床頭,烏黑的眼睛看着人,說這是禮物的怪異感。

這回,他沒有點出其中的不妥之處。

編織對TM大概是件需要慎重對待的活動,幾個月下來,聊天界面的彙報進度仍然處于編織中的狀态。

冷芳攜也無心再去追蹤未來的生日禮物——黑帽子規模越來越大,活動範圍越來越廣,已經從被聯邦無視的小組織演變成擺在首腦案頭的圍剿行動目标。鄭白鏡的貴族身份不再能提供庇護,冷芳攜秘密轉移,卻因為有人洩密,中途遭遇仿生人抓捕隊伍。

那是他創建黑帽子以來最兇險的一天,荷槍實彈的仿生人不懼生死,平靜而麻木地遵循控制者發布的指令行動。聯邦的抓捕計劃籌謀已久,精密周全,屏蔽器使得冷芳攜沒辦法黑入仿生人系統,孱弱的雙腿更雪上加霜——

有那麽一刻,仿生人已經将他團團包圍,護送他轉移的人員被分割,一時間沒有形成有效的阻擋。

仿生人小隊頭領有一頭鉑金色半長發,眼珠明亮,透着無機質的光。她走到冷芳攜面前,高大的身形瞬間蓋過視線。

“目标确定……”琥珀色的瞳孔暗了暗,仿生人像忽然失靈,身體卡在原地。

冷芳攜就這麽奇妙詭異地化險為夷了。

抵達新堡壘時,他仍然在回想路上發生的一切。

太過不可思議。

簡直像有人刻意放走他。

聯邦政府裏殘餘的人類官員中确實存在心向黑帽子的人,但他們的職位不足以參與抓捕行動,更不可能幹擾仿生人的系統——要知道聯邦首腦以仿生人為自己的護衛隊,牢牢攥緊最高權限,一刻也不松手。

究竟是誰?

冷芳攜瞬間想到一個名字,一個與他敵對已久的仿生人。

圖靈機。

TM,Turing Machine,不正是圖靈機的縮寫?

一旦有所懷疑,TM不走心的僞裝立刻被洞察。

但或許是因為TM的過往表現,冷芳攜沒有警鈴大作,将沈千姿和鄭白鏡拉入小會議商量試探TM的事宜,而是直接找到TM,了當地問。

TM的回答意外坦誠,他不否認圖靈機的身份,卻似乎也意識到一旦掀開TM的外殼,将不能再像原來一樣同冷芳攜相處,不知轉圜,不懂委婉的機器人在長久的學習後,終于努力憋出一句:

“但TM是TM,圖靈機是圖靈機,難道不能分開嗎?”

圖靈機第一次感到委屈的情緒,心裏酸酸的,他想把過去為黑帽子做的事調出來,以證明自己并沒有任何竊取機密的行動。他不想讓自己在冷芳攜心裏變成一個心機深沉的間諜。

其實冷芳攜從沒有那樣想過,只不過他還是很肯定,很堅決地說:“不能。”

在那以後,平臺裏TM的賬號再沒亮起過。但冷芳攜沒有移除圖靈機的賬號,只是關掉TM的權限,将這個無人問津的賬戶隐藏了起來。

如果圖靈機後續再回到TM裏,或許會發現自己仍然挂在內網中,沒有像想象中被驅趕出去。

很可惜,他沒有。

這是冷芳攜與圖靈機倒數第二次對話。

……

聽到這個充滿怨氣的問題,冷芳攜哪裏還不明白疑點重重機器人的真實身份。他起初以為九號是繞過拒絕協議誕生智慧的智械,卻沒想到居然是一位故人。

圖靈機大概很在意問題的答案,見冷芳攜沉默着,再次重複:“你覺得呢?”

冷芳攜眨眨眼:“你是九號。”

非常狡猾的回答。

機器人被人類的智慧打敗了,傻乎乎站在原地,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再開口。

“(·-·)”

“我現在帶你走。”

最後用顏表情帶過沉默,回歸正題。

冷芳攜搖搖頭,他就是想被方舟找到,順理成章地被帶回去,進而找機會接觸大意志,怎麽能半途而廢?

機器人不懂人類的彎彎繞繞,下意識地服從冷芳攜的指令,畢竟哪怕到了方舟集團,他也可以轉移到其他機器人的軀殼裏。

這些年,他就是這樣不斷轉移,始終跟随在冷芳攜身邊。

“等到了那邊,你再和我講講這一百多年的經歷,好嗎?”青年微微地笑着。

那樣柔和,隐藏着勸哄,隐藏着教導意味的語氣。

圖靈機已經很久沒聽到了。

他以為暴露身份後,冷芳攜再也不會親近他,把他當成信賴的同伴。機器人沒有情緒,所以他不會為此感到傷心,只是默默地在隐秘數據庫中給冷芳攜加了一行描述——很冷酷的人類,以提醒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轍。

但當再一次聽到人類刻意地放柔語氣,圖靈機瞬間就把描述抛之腦後。TM回魂,迫不及待地聽從指令,為冷芳攜奉獻一切。

……

“下午好。”

房門終于開啓,林蔚暫停強行破門的打算。

今天他罕見地換上一身考究挺括的西服,利落的剪裁襯得他肩背寬闊,身材挺拔。頭發也經過打理,露出狐貍般的眼睛。

林蔚微笑着,看起來像個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在許多人的刻板印象裏,是會沉醉酒色的纨绔子弟。

在他身後,一隊西裝暴徒把守門口,極富紀律性地垂頭背手,從站姿看得出久經訓練,帶着揮之不去的軍人氣息。

“我以為你不會開門。”

林蔚注視着眼前的青年,很平靜的面孔,很冷淡的眼神,明明坐在輪椅上,他需要低頭才能看見青年柔軟的發頂,林蔚卻有種被人俯視的感覺。

冷芳攜肯定已經明白他的來歷了,林蔚漫不經心地想,所以他在對方心裏,一定已經變成大公司的走狗。

畢竟是共事過一段時間的同伴,林蔚稍稍感到失落。但他不準備為自己辯解,不管初衷如何,他的行為确實是一種背叛。

“收拾東西吧。”冷芳攜說。

“啊?”林蔚愣了一瞬,醞釀許久的勸說話術剛冒到嗓子眼,就憋了回去,“什麽?”

冷芳攜像是覺得他很傻:“不是來抓我嗎?我有一些東西要帶走。”

他如此自然,如此泰然自若,顯得抓捕行動不倫不類,林蔚提前做好的心理準備像個笑話。

“我的支外體,我的衣服,還有……一些編織工具,請都幫我收拾好。”用着敬語,卻是理所當然的命令。

林蔚脫下外套,勤勤懇懇地按照冷芳攜的要求收拾,為他把藤筐裏的毛線球一個個放進行李箱,裏面整整齊齊疊着黑黃條紋的小毛衣。

林蔚推着冷芳攜出門,西裝暴徒們安靜地跟在後面,從其中一些人的表情裏可以看出,他們顯然正為整件事的詭異走向而一頭霧水。

就,就這麽輕松?

一點反抗,一點掙紮,一點憤怒都沒有?

呃……忽然有一種,是在幫雇主搬家的感覺。

他們離開時不避諱旁人,光明正大地搭乘電梯到入戶廳,途中碰到下班的金發女郎。

曼妮一愣,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躲到一邊不敢多看,等人走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的隊伍裏,那手裏搭着外套的白襯衫不是酒吧裏的服務生嗎?被他推着帶走的,不是公寓裏人人關注的美貌青年嗎?

而那些西裝男胸前的标志——

曼妮瞳孔緊縮,心想她之前還想給鄰居介紹情人,真是冒犯了。

懸浮車發動,平穩運行駛入軌道,将落後破敗的外環扔在身後。冷芳攜瞥向窗外,立體廣告和招牌已經更換成情人節前的預熱,粉色和白色充斥高樓大廈間,不難想象情人節當天該是多麽熱鬧。

……

永恒之心服務室。

設計師小心翼翼地捧出兩對戒指,擺放在楚童面前:“這是您提前約好的戒指。剩下的正在制作中,工期大概還需要三個月到六個月。”

戒圈精致婉約,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低調的華貴,幹淨的美麗,不需要額外點綴大塊珠寶鑽石就已經足夠貴氣。

楚童不懂得欣賞,卻覺得這兩枚戒指戴在冷芳攜的手指上一定很合适。

“辛苦了。”楚童接過盒子,正要結付餘款,小風的歷史信息跳了出來。

【有】

是一個無意義的字,看起來像對方無意識觸碰鍵盤,不小心發送過來的垃圾消息。

楚童卻頓生不詳。

緊接着,小風的通訊彈出,立刻接通,那邊的聲音很虛弱,聽了幾句之後,楚童微笑的表情粉碎破裂,變得極為恐怖,托着戒指盒的手指驟然收攏,盒子被捏得扭曲開裂。盡管如此,他還是克制地握住戒指,沒傷到戒圈半分。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楚童關掉通訊,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可能需要一個新盒子。”

“啊……我現在就幫您取一個。”設計師被他吓了一跳,不敢留在室內,匆匆地跑了出去。

男人沉默的背影陷在沙發中,楚童彎腰,手肘撐在有力的大腿肌肉上,下颌線緊繃。五指緊握成拳,細微地顫抖着,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方舟!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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