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便生差別
第005章 便生差別
靈池的靈氣雖然充裕,但與任逸絕體內魔氣兩相争鬥,互相消磨,不可過久停留。
畢竟人與器物不同,太過急功近利,不但要承受劇痛之苦,還可能傷了根基。
因此,千雪浪每隔三日才帶任逸絕前往靈池,至于平日任逸絕要做什麽,要去何處,他倒也并不關心。
如此相安無事地度過一月之後,又到了紅鷺飲血之日。
一月前的傷當日就已愈合,唯有疤痕尚未全然消退,還剩一條淡痕,疊着舊疤,千雪浪再度劃開血口。
紅鷺刀身再泛紅光。
失血難免帶來昏沉之感,千雪浪難得走了點神。
其實這次閉關失敗,他并不是很驚訝。
千雪浪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他的确非常接近突破,然而接近,畢竟只是接近,到底不是真正抵達突破之境,既不會引動天劫,也不會有任何修為與心境上的變化。
更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得道成仙。
他知曉自己欠缺了一樣關鍵,卻不知自己到底欠缺什麽。
此次閉關,除了精進修為,當然也有尋找不足之處的念頭。
只是千雪浪怎麽也不曾想到,這次閉關會陰差陽錯得到上天的啓示,以至于險些走火入魔。
如他這般修為的人得到天命倒并不是什麽稀罕的事,古往今來,百餘人裏怎麽也有五六人有此機遇。
不過這些人大多所得的天命要麽與世間大劫有關,需他們破除自身清淨,下山歷上一遭紅塵劫,濟世救人;要麽是與自身的機遇有關,甚至有些人直接在天命之中一朝參悟,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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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千雪浪看到了一個與這兩者都無關的存在——任逸絕。
天命之中的任逸絕命犯桃花的程度的确誇張,誇張足夠讓任何人瞠目結舌,他所招惹的幾人也的确來歷不俗,不俗到足以叫大多人退避三舍。
可說到底,再如何驚世駭俗的桃花劫,所禍害不過幾人,與足以颠覆蒼生的世劫相差甚遠。
至于後者……
在此之前,千雪浪從未見過任逸絕,談不上什麽因果難了;若說往後有什麽姻緣糾葛,他也不認為自己會與任何人結仇生愛。
難道,這就是天道暗示他所缺損的關鍵?
情。
掌心倏然一暖,千雪浪驟然睜開眼睛,望見一挽漆黑的長發流瀑般落在自己面前。
雪洞少有俗物,那長發上也只一根粗陋的木簪別起,半張臉面被遮掩着,顯露出冷峻晦暗的神色來。
“千道友為何如此自傷?”
任逸絕說起話來,一向是文質彬彬,仿佛那點近乎幽微到難以覺察的不快只是千雪浪的一種錯覺。
傷口不大,很快就被包紮完畢,藥膏帶來一點炙熱之感。
以任逸絕的聰慧細心,一定發現傷口并未愈合的事,不過他什麽都沒有說,千雪浪自也懶得解釋。
“自傷?”千雪浪動了動手,不便活動。
任逸絕微微笑道:“眼下既無仇敵,也無紛争,妄動刀兵,損害自身,難道不是自傷?”
“神兵渴血,正如猛獸啖肉,乃是天性。”千雪浪道,“我無意多造殺業,又欲保持它的本性,此乃合理的交易,怎會是自傷?”
任逸絕頓了一頓:“這倒是叫我糊塗了。倘若此刀有靈,在下還道閣下乃是效仿佛門子弟,見其生,不忍其死,意欲割肉飼鷹。”
他忽睨了紅鷺一眼:“可此刀不過是一把冷冰冰的死物。”
割肉飼鷹乃是佛門一篇典故,是說佛見一只餓鷹追鴿,心中頗為不忍,因此将鴿子藏入懷中,可是鴿子向佛求救,餓鷹自也向佛索食。于是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飽餓鷹。
“割肉飼鷹是慈悲生性,不忍見死不救,與我并無幹系。”千雪浪淡淡道,“紅鷺鑄來便為殺人,若久不飲血,便會鈍乏,我需它始終鋒利,僅此而已。”
任逸絕又道:“如此說來,這是一柄魔兵。”
他語調雖然并無起伏,但不知怎麽,千雪浪竟覺出一絲憤世嫉俗之意。
不過千雪浪向來沒什麽好奇之心,他自己的事與人無關,他人的事自然也與自己無關,因此無意探究。
“魔兵也好,神兵也罷,又有什麽差別。”
任逸絕目光一閃,忽然笑道:“閣下此言,倒叫我想起來割肉飼鷹的後半段故事。”
千雪浪淡淡看了任逸絕一眼,他少與人言,卻也不是寡語之人,便問:“什麽?”
“佛割下自己一塊髀肉喂鷹,那餓鷹卻對佛說:倘若你要平等來救蒼生,也不當偏頗于我,你想用此肉換取鴿子的性命,要先将重量等同才行。”
千雪浪對佛經少有研究,雖知典故,但後來如何,倒确實不曉,于是又問:“如何?”
“佛割盡身肉,仍是不及鴿子的重量。”任逸絕說這般典故時,臉上竟然仍是一派和顏悅色,透出一種近乎殘酷的愉悅來,“于是佛便想将自身也置于其上,來平等重量。”
他說到此處,忽然一停,似是在等千雪浪的反應。
千雪浪道:“縱然他再加上其他,也不是餓鷹要吃的那只鴿子,從一開始就無法平等,做再多事,也不過是無用。”
聽聞此答,任逸絕神色略有恍惚,不過片刻就恢複往日鎮定,微微笑道:“閣下原來是這樣想的嗎?我還道這結局與閣下的心思會不謀而合。”
“哦?”
“佛以身換鴿,終于等重,戲弄佛的餓鷹跟鴿子恢複神明面貌,承認佛的德行。”任逸絕道,“人與鴿平等,不正如閣下所言,神兵與魔兵并無差別。”
千雪浪淡淡道:“自然不同。”
“哪裏不同?”
千雪浪道:“我若選定,便生差別。”
任逸絕忽覺得心中一跳,他怔怔注視着眼前高傲冷漠的男人。
若說之前的神魂颠倒多是耽于這張皮囊,這副聲色。那麽此刻令他深感心驚肉跳的美麗,便是從這人的三魂七魄裏化出。
紅鷺已心滿意足地飲飽鮮血,正如美人懶倦而卧,斜斜倚靠在千雪浪的膝頭,散發出動人而不祥的血色光芒。
任逸絕終于明白,這柄嗜血的魔兵何以臣服于此人手中。
千雪浪既非刀客,也非劍者,不為追求與任何兵刃相合。
他是能者,亦是道者,因此無論任何神兵魔刃,皆能駕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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