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瑕玉人

第006章 無瑕玉人

也許是擁有一個共同的秘密,又或是談佛論經的興致相投,自上次紅鷺飲血之後,千雪浪能感覺任逸絕的态度有所變化。

至于這變化是好是壞,千雪浪倒也說不上來。

如此又相安無事過了幾日,這日千雪浪調息不順,靜坐片刻便覺心緒難安,幹脆作罷,鞋子輕輕落地,自蒲團上站起身來,隔着屏風一望,竟不見任逸絕的影蹤。

兩人一個有傷在身,一個出關不順。

千雪浪性情冷淡,少有敘話,大半光陰都在調息。

任逸絕性子要比他愛熱鬧些,偶爾外出,也喜看書自娛消磨光陰,雪洞平素幾無響動,一時間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他外出時我竟一無所覺。’

千雪浪心中微有些訝異,面上仍是波瀾不驚,人雖不在,他也不急,只将紅鷺取來,到外頭舞刀。

待到心平一些,千雪浪又再回去打坐調息。

如此過了兩日,任逸絕仍未折返。

千雪浪未曾感應到有外客闖入,知曉任逸絕應無性命之憂,可今日應去靈池壓制魔氣,他斟酌片刻,還是決定外出尋找任逸絕。

這座雪山寒冷至極,少有活物,千雪浪找了半日,便很快在一處絕崖附近找到了任逸絕。

千雪浪身輕步穩,走起來倒如一陣微風帶過,絕無半分聲息,可任逸絕卻好似背後長了雙眼睛一般,笑道:“閣下今日怎麽來尋我了?”

“今日應去靈池。”千雪浪也不意外,“我答應鳳隐鳴要保你無恙。”

任逸絕側過臉來看了他一眼,收斂平日笑顏,看上去似隔得遠了,說話的腔調倒仍是輕輕柔柔的:“噢,原來是今日,在下倒忘了大事,不過既已錯過時辰,不妨将錯就錯,晚上一日再去靈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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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浪道:“這倒無妨。”

話雖說完,但千雪浪卻沒走的打算,二人相識時日縱短,可任逸絕做事極有條理,若非有什麽緣故,絕不會貿然失約。

不過,要問嗎?

千雪浪略有些遲疑。

倒是任逸絕察覺到他的異常,主動邀約道:“既閣下也有心偷閑片刻,不如一同坐在此處欣賞?”

“欣賞什麽?”

“自然是,欣賞美景。”

千雪浪的傷并不缺這片刻光陰,對于世間美景,也無執着,去留皆可随心。

他思索片刻,還是選擇坐在了任逸絕的身旁。

任逸絕此人頗為古怪,他生得溫文儒雅,可這種柔和之下,似又有揮之不去的冷漠與疏離,又兼聰慧巧思,莫怪是個多情之人。

想來是雪洞清寒,苦修不易,過于憋悶了。

“你能從我眼前離開。”美景需耐心等待,千雪浪沉默片刻,見并不礙任逸絕的事,方才開口,“确實有去闖魔地的底氣。”

任逸絕随口玩笑:“那時閣下并未睜眼啊。”

這雖是句趣話,但千雪浪仍認真對待:“對我而言,睜不睜眼并無差別。”

任逸絕一怔,笑意微斂:“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此間話了,千雪浪便不再開口,他并不在意任逸絕想看什麽景色,也無旁的話題多問,因此只能重歸沉默。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已近黃昏,夕陽銜山,照得山雪凝金,似遍地流沙。

不多時,天邊殘霞漸濃,紅日将墜,将附近的山石草木盡數染作殷紅血色。

再過一陣,銀河浸透明月水,清光自來,遠目雲間峭壁,只見紫雪綠煙,人靜景幽,一時無聲。

兩人在此一連坐了幾個時辰,到這會兒月色難移,任逸絕才終于說話:“我上山那日,心中還想是何等雅士,賞愛此地清幽,因此居住于此。”

千雪浪道:“世間萬景,有哪處不美,跟我又有什麽相幹。”

“不錯。”任逸絕轉過臉來,細細瞧他,含着抹再玩味不過的笑容,半晌才輕輕嘆息一聲,“我很快就發覺自己想錯了,你心中對這些一點也不稀罕,自然是看也不看一眼。”

千雪浪忽道:“你為什麽生氣?”

“我并沒有生氣。”任逸絕搖搖頭,“我只是想到一個人,我不知她愛不愛看這樣的景色,還是與你一般,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千雪浪有些奇怪:“你記挂這人,卻與他不認識嗎?”

“我與她雖是世間再親密不過的關系,但卻未曾相處過哪怕一日。”任逸絕道,“不過,說到頭來,縱然認識,更甚朝夕相處,誰又敢說自己真的知曉對方所思所想。”

再親密不過的關系,卻又未曾相處過哪怕一日,想來必定不是尋常朋友。

依任逸絕的性子,更非眷侶……

是母親,還是姊妹?

千雪浪又道:“你是因此對她不快嗎?”

“……我還以為閣下當真什麽都不在意。”任逸絕狡黠地避開話題,“沒想到竟也有這般好奇心?還是說,是對我有這樣的好奇心?”

千雪浪凝視他片刻:“是你。”

這話說得直接,反倒叫任逸絕一時間沒能遮掩,神色錯愕起來:“什麽?”

千雪浪倒是全無語出驚人的羞窘感,他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任逸絕,神色仍如往常一般:“我情關難過,而你是多情之人,因此有意請教。”

任逸絕心頭湧出的幾分好奇、不解、驚詫在這一刻盡數凝結,月光幽寂,映在千雪浪的面容上,竟不知哪個才是活生生的性命,哪個才是冷冰冰的死物。

也許就連月光,都勝過千雪浪幾分柔情。

原來如此。

任逸絕不緊不慢地想,他想的速度并不快,好緩和臉上的神色,顯得不要那麽難看。

比無用的溫柔更惡毒,比輕浮的寬慰更虛僞,千雪浪的直接來得毫無遮掩,他的洞悉更令人倍感不适,這雙如煙似霧的妙目從未動情生意,只将人剖皮拆骨,刮取出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這無瑕的玉人,挑動他人的心緒,也不過是為清洗自己僅存的污漬。

千雪浪靜靜注視他良久,晚風徐徐吹起霜發,并未移開視線。

“你的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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