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青蒼白水
第008章 青蒼白水
千雪浪生來冷情,從未有過什麽心願,金銀權勢,風月旖旎,半點不沾。
他随着和天鈞修道後,更是将一腔的心思都投到修煉上,隐于寒山之中,也不覺半分孤寂。
待到和天鈞身隕,鳳隐鳴誤闖進山,兩人意外結識成了朋友,千雪浪也從未對這位朋友的去留有過什麽在意。
他這一生都不曾有過什麽愛憎喜惡,眼下雖知道自己缺了什麽,但要怎麽做,卻是全無頭緒。
千雪浪靜坐一夜,生平頭一遭生出些許煩惱來,便反反複複将紅鷺擦拭了兩次,仍是無法靜心,幹脆站起身來,倒将不遠處的任逸絕吵醒了。
“怎麽?”任逸絕聲音裏仍帶一絲困倦,不過很快就清醒過來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冰光潋滟,任逸絕披衣下床,去将燈點上,雪洞裏登時亮堂起來,隔着屏上花雕,他臉上病态已稍有起色,顯出幾分清俊來。
“我要去見我師父。”千雪浪道。
任逸絕不禁一呆:“啊……前輩也居于此山嗎?可是……”
他本是想問“今日不是要去靈池嗎”,又覺不妥,便走出身來,往雪洞外看了一眼,見着天才蒙蒙亮,改口道:“時辰尚早,不妨晚些再去,免得打擾前輩,叫他見怪。”
“早些晚些,都不打擾。”千雪浪道,“我師父也絕不見怪。”
任逸絕心中納悶:“這又為何?”
千雪浪淡淡看他一眼:“自然是因為我師父已經死了。”
世人有諸多忌諱,總造個詞來替代這不祥之言,可是有生就有死,造那麽多詞來用,仍不過是表達一個死意,千雪浪沒什麽忌諱,便直言說出口來。
任逸絕心中一凜,更感奇怪,又問道:“今日莫不是令師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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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千雪浪道,“不過我師父生前住在另一處,離此山極遠,若有魔人來找你,我未必知曉,你願不願意随我一道去?”
任逸絕好奇心起,便道:“既承閣下恩情,也理當拜祭一番閣下的恩師。”
千雪浪便伸出手來,淡淡道:“那你搭着我吧。”
“咳。”任逸絕道,“可否等在下稍整儀容?”
“随你。”
又過一會兒,任逸絕穿好衣服,到外頭打了雪水洗漱,這才走到千雪浪身邊來,又将冷冰冰的手搓揉一陣,哈氣回暖,方才搭在他的腕上。
千雪浪取了紅鷺:“抓緊。”
二人輕身而起,落在一片薄雲上橫空飛渡,此時逆風而行,吹得二人衣袍獵獵作響,往下望去只見群山莽莽。
此時若有凡夫擡頭,便只能見一片雲朵飄然而過,哪能想到上頭還有人站着。
群山漸從雪白變作青蒼,此時天光大亮,千山盡醒,霧霭幽微如帶,更添幾分翠潤,叫人見之心清目明。
任逸絕心道:“千雪浪的師父與他脾性倒是正好相反。”
念頭才起,千雪浪便壓低雲頭,二人落定在一處山坡上,在雲上還不覺明顯,才站定身體,便聽見一陣陣飛瀑鳴泉之聲,如擊玉,似鼓鳴,铿锵轟隆,自成天籁。
幽林如簇,綠意盎然,四處花草樹木齊放,雜亂亂得毫無章程,生出別樣天然可愛,更添出山色秀麗精神。
唯一美中不足,是見路上有幾棵古木,皆已半死,樹根出土,多節而枯,上有伶仃纏藤,顯出幾分蕭瑟孤寒來。
這些古木卻與花草不同,雖已經半枯待死,卻生得井然有序,任逸絕一路觀察,方才明白過來。
此時固然枝斷葉散,可古木鼎盛之時,必然遮天蔽日,綠蔭如蓋,兩側古木相生,便是天然幽靜的一處長亭,倘若不歡迎來客,便将來路掩上,不允外客入內。
主人已逝,古木自也生機斷絕。
二人順着枯木徑直而入,忽聽草叢間簌簌而動,很快鑽出一只紅眼白兔來,山間少有來客,它見生人竟也不懼,只用後腿搔耳解癢,又一縱身,往二人前路跳去。
“好客氣的兔兒。”任逸絕笑道,“竟來引路。”
他頑皮心起,想将那兔兒抱來逗玩一番,正要去追,忽覺得手中一緊,只聽千雪浪輕輕“哎”了一聲。
原來兩人雖已經落下雲頭,但千雪浪渾然未覺,任逸絕只顧觀察,一時間竟未曾分開,直到叢林間跳出這只兔子,才叫二人發現。
任逸絕如遭雷擊,當即松了手。
不知是不是心太慌,意過亂,反倒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這件事上,只覺得指尖自千雪浪腕上滑落時,綿軟細柔,倒似沾到女子的胭脂水粉,滑不溜丢,在心底激起一片浮動的香,袅袅的煙。
任逸絕将指困在掌心裏,當做什麽都不知曉。
不過這會兒,兔兒也已不見了影蹤,二人便又繼續往前走去,路徑上少見紅芳綠翠,可花香漸濃,愈發馥郁,伴着水汽幽蕩而來。
不多時,兩人走出古木小徑,眼前頓時豁然開朗,波光粼粼,只見遠遠一條白瀑高挂山巒,被日頭一照,更顯光輝萬丈。
這瀑布之下有兩座平臺相繼承載霸道水勢,白沫如雪,飛濺四射,平臺被常年沖刷得漸生圓潤,流水奔湧,便順着這道平整山壁往下流淌,漸生平緩,湧入這綠水清潭之中。
清潭之下也許還有其他出口,始終不見滿溢,之前所見的那只兔兒與幾只雀鳥正在潭邊飲水,另一頭叢林之中行來一只獨狼,不急不緩,也低頭舐泉止渴。
雲波照影,山黛色清,流水淙淙,萬籁如歌。
任逸絕看得一時忘情,卻見千雪浪将身子一轉,往花中走去,原來其中還有一處幽谷。
幽谷平坦,瀑聲也漸小,兩側山璧繁霞勝火,花如累珠,絲蘿并垂如帶。
谷中坐落一處荒居,四周綠草如毯,屋舍卻不曾被四周花木所侵占,想來是施加術法保存,不知為何,四處并不見墳冢。
兩人進到屋內,只見桌椅地面皆無塵埃,琴臺放置瑤琴一張,壁上挂着拂塵,雖無什麽多餘的擺設,但頗見雅致清幽。
“你随意坐吧。”千雪浪道,“我去見師父。”
任逸絕心中甚感奇怪:人已仙逝,卻沒墳冢,怎麽反倒來這屋裏,是要見什麽?
他便道:“來時既說要一同拜祭,也不好到了地方反倒省卻這番禮數。”
千雪浪也由他:“好吧,那你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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