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忽生好奇

第009章 忽生好奇

兩人進到卧室,只見窗明幾淨,一張小屋似的拔步床占了不少地方,還籠着煙霧般的青紗繡幔。

若非任逸絕覺察不到人氣,大抵是要誤以為那青紗幔中卧着還未睡醒的主人。

除去床榻之外,衣櫥、鏡桌、書案圓凳之類的家具一應俱全,不過最為奪目的,還是一方精美劍架。

劍架方闊,其形如濤,紋理雕琢精細,隐有流動之感,上卧一口寶劍。

劍藏鞘中,難以窺見,然而劍氣直沖霄漢,足已令人見之心折,只是不知為何,任逸絕總覺劍有悲聲。

這偌大劍架貼壁而置,牆壁上還挂有一副人物小像,是名手握拂塵的男子,年紀不過三十來歲,容貌生得清俊卻稍嫌寡淡,偏生眉梢眼角添一抹傲然之色,目無下塵。

這畫者倒真是名家,将此人眉眼畫得幾如活人,似于紙上睥睨觀畫之人,若來者膽量稍小些,難免生出畏怯之感來。

任逸絕料想此人定是千雪浪的師父,不由心中揶揄:“他們師徒二人站在一起,一者孤傲不群,一者冷若冰霜,不知哪個敢上去說話。”

“他便是我師父。”千雪浪道,“他不愛俗禮,你雖有心,但見過也就是了。”

任逸絕啞然失笑,不說焚香拜祭,竟連見禮都省了,他仔細觀瞧下來,從物及人,只覺得這位前輩必是細致講究之士,沒想到性子竟如此疏狂。

“不知道前輩名諱?”

“我師父叫做和天鈞。”

方才在外頭,千雪浪已經将紅鷺放在桌上,取了拂塵一道進來,這會兒将手一揚,只見白絲如雪,輕輕柔柔,往那畫上撣去。

畫上并無塵埃,可千雪浪仍并着劍架一道輕輕掃過,算作對師父的問候。

任逸絕思索片刻,并無印象,不禁奇怪:“奇了,我竟不曾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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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奇怪的。”千雪浪道,“誰也不會記挂一個死人,縱然生前名頭再大,死後也無幾人挂念,又已過去幾十年了,人一向只惦念活人的,有時候則連活人也不惦念。”

這話說得冷淡決絕,任逸絕生來多情,心中禁不住湧出一絲凄涼之意,臉上自然流露出哀愁來:“不錯,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叫蒼生為之記憶。”

千雪浪仔細觀瞧着任逸絕臉上愁緒,卻是不知這哀傷之情從何而起,他原以為鳳隐鳴已算得上極愛鬧的了,現在來看,實在遠不如任逸絕。

他心中忽生好奇。

“那你又是為了什麽?”

饒是任逸絕聰明至極,也被問了個摸不着頭腦,茫然道:“什麽?”

“你在雲夢澤雖還未闖下什麽名氣,但在流煙渚附近的名聲卻要大過遠在雲夢澤的照影劍門,不是嗎?藏淵先生。”

任逸絕神色微微一凝。

千雪浪雖久居雪山,但也并非全然不問世事,不過在天命之前,他其實也只知流煙渚近年來出了一位神秘至極的藏淵先生。

流煙渚此地魔氣縱橫,環境極其惡劣,又兼着魔氣會催生人* 的七情六欲,令人情緒較尋常更為亢奮狂躁,因此幾無仙門願意接手,乃是一個無人管轄之地。

淨垢本為一體,此地為仙門厭惡避讓,便成了許多無處可去或是逃責避罪之人的福地,這類人往往都是窮途末路之輩,刀口舔血之流。此類人聚集流煙渚,又遭魔氣侵蝕,往往性情更添暴戾,彼此不服,久而久之便互相厮殺,若無本事,極難在流煙渚生存下來。

這位藏淵先生于七年前出現在流煙渚附近的鏡淵之中,他常年居于淵下,施救落淵或是重傷之人,修為奇高,本領甚大,又甚是睿智聰慧,尋常詭計陷阱難他不倒。

流煙渚之人不是受過他的恩惠,就是吃過他的苦頭,竟漸漸形成規矩,除去生死之戰,尋常小仇小怨,就請藏淵先生來裁決。

如此一來,流煙渚的亂象大有變化,雖與外界仙門的井然有序無法相提并論,但比之流煙渚過往慘狀,已算得上祥和至極。

而天命之中的任逸絕正是藏淵先生本人。

“你……”

任逸絕這一身份,從未告訴他人知曉,如今被人——還是隐居深山的千雪浪一口道破,心中不禁駭然。

千雪浪卻并非是要威脅或是恐吓他什麽:“任逸絕雖是無名小輩,但藏淵先生面子極大,照影劍門若知你這重身份,必然不敢輕慢你。”

“他們倒也不曾輕慢我。”任逸絕心中驚疑未定,面上仍故作鎮定。

千雪浪淡淡道:“你既不說實話,那便罷了。”

他擺弄了一陣拂塵,将尾部重新理順,就要轉身到外頭去。

任逸絕又問:“不知閣下何以有此猜測?”

這話問得謹慎仔細,既沒承認,也沒否認,為自己留足餘地。

“你不同我說實話,我又為什麽要告訴你。”千雪浪已走至門口,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心中困惑雖沒得到解答,但見着任逸絕心神大亂,倒也有趣,“縱我說了,你又真的信麽?”

千雪浪素無喜厭之心,告不告訴任逸絕沒什麽幹系,得不得到答案也并不要緊。

可是任逸絕既不想順他的心,他又為什麽非要随了任逸絕的意。

更何況,看任逸絕生氣,總是很有意思。

那晚觀月的時候,千雪浪就發現了。

這個人總是一派君子端方的模樣,心裏眼裏卻都是不一樣的。

人之喜怒哀樂、憂慮恐懼、張狂放縱、反複無常本就是天生的,何必要虛掩起來,又無人會笑他,惱他,生得明明還這樣年輕,倒像是外頭的古木,老得要死了,一點生機都發不出來。

分明有這樣的多情,又為什麽這樣不快活,不自在。

難道情,哎,情竟是這樣叫人難以捉摸的東西嗎?

是了,他本是見過的。

千雪浪忍不住嘆了口氣。

任逸絕跟着他到外頭來,有心想問自己的事,又不知該如何下手,于是幹脆轉開話題:“閣下為何嘆氣?唔,在下此番問得是真心實意,能告訴在下嗎?”

若是旁人,才方話不投機,眼下正是尴尬之時,任逸絕斷然不會如此貿然發問。

可千雪浪便是千雪浪,又與旁人不同,和他相處了這幾日,任逸絕自覺臉皮厚了不少,已經學會如何與他“就事論事”了。

他眨了眨眼,天生一段潇灑風流,蜜語柔情,好一條供人下行的軟階,實難拒絕。

若不順着任逸絕的話走下來,似顯得千雪浪小肚雞腸,不依不饒了。

千雪浪欣然走下:“我瞧着你,想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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