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捉摸不透
第013章 捉摸不透
世人困于紅塵,受榮辱所驅,因是非而動,來來往往,皆因為一個欲字。
忘欲,便是入無情道的第一關,不為虛名而奔波,也不因诽謗而自毀,更不為金錢權勢、美人享樂而動搖。
許多人雖修得道法高深,但這一關難過,只會心魔漸深,心境難以增長,倘若放任自己的私欲橫生,也只能貪歡一時,必得慘烈結局。
過了忘欲這一關,可稱為超然之士,随後便是忘我。
忘我則要舍棄“小我”,去觀世間萬物,人有萬萬般,情有萬萬種,倘若只困于自身己見,終究難得大道。
待過了忘我這一關,倒也稱得上一句聖人,于是便到忘情。
天道循環,順應自然,此情雖起,但卻不為所動,便是太上忘情。
到了此境,便也可稱作仙了。
當年和天鈞已走至“忘我”一道,幾近忘情,修得半仙之身,若不是那一場除魔之戰殒命,也許如今已登仙途。
千雪浪又休息了一陣,再醒來時已是深夜,窗外濃黑一片,霧沉沉得看不到任何景色,床邊倒是點上一盞燈燭,燭淚已淌滿燭臺。
房內并無任何人影,也不知道任逸絕到何處去了。
千雪浪心神疲憊,一時間也懶得去想,便将被褥掀開,低頭去穿鞋子,燭光灼灼,照得地上光潔如新,他不由一怔。
那些血……
千雪浪還不甚清醒,慢慢想了一番,這才想到大抵是在自己休息時,任逸絕已将此地清理過了。
這次倒是真勞煩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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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浪取了燭臺,将房內的燈燭皆都點上,這才走到鏡桌之前落座。
他滿頭霜發流身,形容微見憔悴,照在那清水般的鏡中,被燭火襯得如鬼似魅,不禁輕輕嘆了一聲。
年幼時,千雪浪常常站在門口,自背後瞧着梳發的和天鈞,待師父将頭發打理完,便會起身來叫他過去,又為他打理頭發。
那時千雪浪還很年幼,又習慣叫人服侍,未曾學會自己怎麽梳頭,師父對別人甚是高傲,對他卻很耐心,便一次次教他。
好在千雪浪學什麽都很快,不過幾日光陰,他已學會了和天鈞于梳發上的本事,也就用不着和天鈞再幫忙了。
想到此處,千雪浪伸手拉開桌上抽屜,這鏡桌與女子的梳妝臺并無差別,皆有藏屜小櫥。
只不過女子匣中常備胭脂水粉,珠寶首飾,而和天鈞的小櫥裏要簡潔得多,只有梳子發簪之類的常物,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用以占蔔的蓍草龜甲等用具。
千雪浪對占蔔一途也曾心生好奇過,師父便為他測過一卦,那卦是何結果,他倒記不大清,只記得師父蔔過之後,将寫了他名字與生辰八字的紙張卷起,塞入那小小龜甲之中,一道藏進屜中,留作紀念。
往日不想,倒是從沒有什麽感覺,今日心思一萌,往日師父種種教養之恩便似潮湧,于腦海中紛至沓來,叫他一時間喘不過氣。
他自那櫥中摸索,細細撫過師父生前用物,觸到一把角梳,便取了出來捧在手心之中。
角梳精致溫潤,雖已經有些裂痕,但倒還不嚴重,梳齒細密,千雪浪瞧了又瞧,忽挽住頭發,将那梳子慢慢往下梳理。
鏡中人,夢中身。
千雪浪對鏡自照,輕輕自問:“原來竟是這樣的傷心麽?我那時……那時怎麽不知道。”
語聲不覺哽咽。
他實在難過,難免又再發如絞心痛,便忙将那角梳擱下,撐着桌子緩和心緒,不去想過往種種,方才重歸鎮定。
這時門忽然遭人推開,千雪浪轉過頭去,冷凜凜的一眼,偏生眼角飛紅,襯出半點風情,看得任逸絕心中一跳。
任逸絕這人有一點最是本事,就是他這性子向來輕快,見着千雪浪醒來,便也不再憂慮,含笑道:“看來玉人已大好了。”
“是,勞你照顧了。”千雪浪淡淡道,“你手中端着什麽?”
任逸絕有意玩笑:“倒沒什麽,一碗煮開的山泉水,我瞧你暈厥吐血,總要補補身體,只是這兒沒地去挖野山參,只好叫你遷就一二,喝口熱水作罷。”
其實是水中化了一枚靈丹,丹藥幹澀,他擔憂千雪浪難以入口。
千雪浪信以為真,只當真是白水,參湯與白水,二者實在天差地別,他也并不在乎,只将湯碗接過手來:“你有心了。”
他自修為有成後,便不飲不食,偶爾口中清淡,便飲幾口雪水,也就作罷,如今熱湯入肚,只覺渾身暖洋洋了幾分,頗感舒适,不知是靈丹作用,只當自己久未飲食,忘卻滋味。
千雪浪想了想,又道:“水很清甜。”
任逸絕啞然失笑,坐在一旁圓凳上,見他一口一口飲水,細細将臉打量過,見他眼角緋紅,卻無淚痕,心知肚明方才千雪浪必定又起痛意,甚至到了幾欲落淚的地步。可不過片刻,又自悲轉淡,似是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了。
這無情之人,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任逸絕待他飲完水,這才問道:“不知玉人有何所得?”
先前千雪浪有意對任逸絕說起師父的遺言,正是因為他實在想不通師父死前何以那般歡愉,遺言卻是那般悵然,倘若一切成空,那豈不是前塵作廢。
如此落寞之語,卻滿面歡笑地說出,實在反常至極。
他本想看看任逸絕是否能體會出一二來,可見任逸絕也并無反應,千雪浪便說回正題,不再多言。
哪知道兜兜轉轉,仍是任逸絕一語驚醒夢中人,叫千雪浪得以了悟此言,既緣由他生,告訴他倒也無妨。
“我原以為師父所說成空無用,是不好的意思。”千雪浪捧着空湯碗,沉吟片刻,“你方才提點,我才想通過來,我多年苦修是為自身,可是忘我之境,便是要忘卻一己歡愉。想來師父說成空,是意在點撥我将過往種種,皆要忘個一空,抛下過往,自身所求皆是無用之物了,不必再牽挂多思。”
任逸絕目光一沉,卻仍是不緊不慢地笑道:“這話說得擡舉,在下雖然明白這道理,但卻做不到,仍是玉人通透。”
千雪浪正要開口,忽覺一陣魔氣自遠及近,隐* 隐而來,不由得面色一凜,将湯碗一置,人已無蹤。
伴随藏于鞘中的問天一聲劍嘯,千雪浪握刀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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