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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第 6 章
滕烈一行顯然也得到消息,同樣為監視對面的甕堂而來。
白惜時一句“逢場作戲”,蝶娘那些個妓子聽不懂,但在錦衣衛與東廠之間,無異于将此事挑明,雙方情勢更加劍拔弩張,千闵與元盛也已然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
錦衣衛同樣“刷”的一聲站了起來。
唯有滕烈與白惜時,此刻仍端坐未動。
不過滕烈一旦斂了神色,身為指揮使的壓迫和震懾便頃刻間迸發了出來,深邃的眸子朝白惜時這邊刮過,目光鋒利如刀。
白惜時迎着那目光,絲毫未退讓。
空氣中驟然彌漫着一股顯而易見的緊張,與這花天酒地的氛圍割裂開來,連懵懂的蝶娘都下意識捏緊裙擺,後退了數步。
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好似已然過了許久,最後,滕烈收回目光,率先結束這場對峙,嘴角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廠督,那便各憑本事罷。”
薄唇翕動,氣勢仍舊逼人。
手心不知不覺已經起了一層薄汗,白惜時不得不承認,滕烈氣場太強,方才她有強撐的成分在裏面。
可她若不撐,今日一旦漏了怯,往後東廠便永遠只會比錦衣衛低上一頭,更何談讓錦衣衛聽從調遣?
不過她猜的不錯,滕烈雖看起來不可一世,卻不是莽撞之人,在如此情境下,雙方目标均在對面的甕堂,不宜大動幹戈打草驚蛇。
遂迎着對方的目光,白惜時面上的張揚不減,慢條斯理點了點頭,只回了一個字,“可。”
須臾之後,兩桌人馬奇跡般的又安穩了下來,只是互不理睬幹涉,各自忙于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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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差事辦得并不順利,當那可疑之人離開甕堂之時,蔣寅、千闵第一時間跟了出去,二人均善于追蹤,但追途之中免不得互看不順眼,互相給對方使絆子,以至于最後跟到了一個死胡同當中,竟叫那可疑之人憑空消失了。
滕烈、白惜時稍後趕到,面對的便是一堵實心的磚牆。
千闵、蔣寅此時倒是默契非常,各自低頭請罪,“屬下失職,請廠督(指揮使)責罰。”
白惜時此時注意力卻不在二人身上,細致觀察周遭,目光繞過這道圍牆,再越過一條巷道,通向的便是京中衆多達官顯貴的府邸。
擡頭望向圍牆之外唯一一處沒有亮燭火的院子,白惜時問道:“那裏是什麽地方?”
千闵:“回廠督,是兵部侍郎翟瑞新購置的一處宅邸,眼下尚在修整,還未正式喬遷。”
翟瑞?
盯着那黑黢黢的一片屋檐房舍,白惜時沒有動,滕烈聞言,同樣停住腳步。
二人誰都沒有再言語,但視線的方向卻出奇的一致,似乎,是想到了一處去。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後,就在旁人都不知白惜時與滕烈在等些什麽的時候,先前那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絲忽明忽暗的光。
見狀,白惜時揚起唇角,一回頭,正要吩咐千闵,才發現不遠處還站着個礙眼之人,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即便此刻燈籠不夠亮堂,視線偶然相撞,白惜時與滕烈也互相看清了對方眼中的不待見。
不聽從東廠調遣便罷,錦衣衛如今還同東廠較上了勁,尤有競争之意,實在讓白惜時覺得麻煩。
錦衣衛麻煩,指揮使滕烈,更麻煩。
皇帝這一招制衡,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
白惜時回到府中已是月上中天,因着遇到滕烈,她在青樓連飯菜都沒好好吃幾口,此刻便覺得腹中饑餓。
吩咐下人備些簡單好消化的宵夜上來,白惜時一邊坐在桌邊,一邊繼續籌劃着後面幾日的行動,必一刻不得放松,莫要叫錦衣衛那邊搶占了先機才是。
正兀自思考間,下人們動作利索,很快便為白惜時布置了幾道清爽可口的菜色,白惜時拿起筷子,尚未伸出去,這時候視野裏卻多了一雙纖白的細手,此刻正顫顫巍巍夾了一片筍條,朝自己碗邊“抖”了過來。
白惜時:……
将筷子重新擱回碗上,白惜時側頭,果然便見到解柔雲那張出水芙蓉的面龐,只不過這面龐眼下瞧着不大順眼,見自己猶如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緊張害怕的厲害。
“咱家長得很可怖?”
食欲被她這雙筷子“抖”下去一半,白惜時一時半會沒了興致吃飯,手肘搭在桌邊,問她。
蝶娘如此,解柔雲亦如此,近來靠近她的女子似乎無一不發抖瑟縮。
她自忖平日裏是陰陽怪氣、難說話了些,但那副做派主要是對男子,對女子,她沒有刻意為難。
可解柔雲的反應,總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變态,這種感受不太好。
解柔雲繼續抖着聲音,“不,不可怖,廠督很……很好看。”
“那便別哭喪着個臉。”白惜時:“會笑嗎?”
解柔雲一愣,眼神呆呆的,“會……會的。”
“笑一個看看。”
今日查案加之與滕烈較勁,白惜時始終繃着根弦,此刻回家,便想放松,哪怕是見個笑模樣也好。
解柔雲聞言,有些不知所措,隔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繼而僵硬牽起嘴角,雖盡力彎出個弧度,實在笑得比哭還難看。
白惜時沒奈何“啧”了一聲。
解柔雲被被這一聲吓得一驚,手中的筷子沒拿穩,直接掉到了地上。
她誠惶誠恐想要蹲下身去撿,覺得自己肯定惹廠督生氣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這個時候,一片陰影籠罩了過來,将那雙筷子率先拾起,解柔雲一擡頭,便看見了解衍的臉。
心中瞬間安定了許多。
有哥哥在,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一直都是這樣的。
聽聞妹妹大半夜突然被叫去給白惜時布菜,解衍本已躺在床上,得知後眉頭緊蹙,即刻穿上衣服趕了過來。
一個大活人突然走進來,白惜時只要不瞎,自然看得見。
但她只是涼涼地瞧着,并未言語,等着這二人給自己上演怎樣兄妹情深的戲碼。
此刻已有下人跟上來想要阻攔解衍,卻驚奇地發現廠督沒有呵斥,停了片刻,又恭敬退了出去。
解衍很快直起腰,将髒了的筷子撿起來擱至桌邊,又重新取了一雙,夾起一道新鮮時蔬,穩穩放入白惜時的碗中。
“夜深不易多食,廠督可以清淡為主。”
解衍面容沉靜,沒為解柔雲辯解一句,只站在了妹妹原來的位置上,改為由他來為白惜時布菜。
視線從解衍挪到碗中那份藕絲,白惜時瞧了一眼,沒有動筷。
“既然你事事願意擋在她的前頭,那便你來吧。”白惜時擡起頭,對解衍說了這麽一句。
“是。”
解衍不卑不亢,走至銅盆旁淨了手,繼而修長的手指挽起衣袖,預備專心為白惜時布菜。
“我說的不是這個。”白惜時打斷他。
解衍,“什麽?”
“笑。”
白惜時此刻背靠向椅背,先掃了眼被男子擋在後頭的解柔雲,再看向解衍,“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不是願意替她嗎?那便由你來替她笑。”
聞言,男子停下動作,面上雖平靜無波,但那雙捏着筷箸的手,正在逐漸收緊。
解衍面無表情,“廠督說的我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系,你親妹妹聽得懂,柔雲……”
白惜時擡手,正欲将男子身後之人重新喚至身邊,但一句話尚未說完,手臂已經被人牢牢握住。
眼裏的羞憤一閃而過,又被那雙沉靜的眼很好的隐藏,解衍看向白惜時,“……廠督想讓我如何笑?”
白惜時收回手,暼向解衍,“随你。”
其實方才若是解衍不來,解柔雲此刻應該已經回去了。
不過既然此人這麽喜歡胡亂揣測自己,總覺得自己會對解柔雲做點什麽,那她便找點事,免得叫人家失望。
實際上白惜時眼下已有了困意,連飯都不想吃,只想快點回屋睡覺。
因而見解衍半天沒有動作,不耐煩催促道:“快些,還需要咱家三請四邀嗎?”
白惜時對解衍的笑沒抱什麽期待,看他這副隐忍不發的樣子,無非笑得跟她妹妹一樣僵硬,亦或是敷衍了事、苦大仇深。
反正不論他怎麽笑,只要笑了,白惜時便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各自該回房幹嘛幹嘛去。
但這一次,她好像失算了。
解衍笑了,也确實笑得如意料之中沒那麽走心,嘴角牽起,瞳仁中一層灰蒙蒙的霾,但白惜時驟然望過去,還是毫無征兆的被刺痛了一下,盯着那雙熟悉的眉眼,恍若隔世。
太像了,像到她有片刻的怔然,繼而醒悟過來,移開目光,沒有再看解衍一眼。
“笑得一個比一個難看,帶上你的妹妹,出去。”
陰沉的口吻掩飾方才一瞬的失神,白惜時此刻連困意都消失,過去的記憶如潮水般翻湧,她透過解衍,又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因為另一個人,于軍營之中再見時,也曾對她這麽笑過。
笑得一如這般,沉悶、勉強。
白惜時情緒轉變的太快,以至于吓了解柔雲一跳,她不理解哥哥只是普普通通笑了一下,為什麽就惹得廠督如此不悅。
解衍相比起來鎮定許多,只緩緩看了白惜時一眼,繼而平靜轉身,領着妹妹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将妹妹送回房內,又囑咐了幾句,看着房門在自己面前阖上,解衍重新步入夜色之中。
月光似乎十分偏愛這位如皎月般的男子,光華傾斜在他的身上,映出冷淡的側臉,以及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心。
他隐約察覺白惜時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不對。
至于哪裏不對,什麽原因,不得而知。
但很顯然,那樣的眼神,解衍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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