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043章 第 43 章

大魏朝宣和九年, 春末,內宦白惜時擢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

自升任掌印以來, 東廠實務大多交于元盛、千闵代管,而她則忙于熟悉朝中大小政務, 每日內閣票拟後的奏章大部分送至司禮監批紅,批紅過後,白惜時一一過目, 認可後蓋上玉印。

偶爾覺得不妥或有異議,她會招來新上任的秉筆詢問一二, 經二人商讨,再重新定奪。

自梁年獲罪入獄, 新接任的秉筆名喚周子良,是往日司禮監的随堂太監, 二人算是有些交情,相處起來亦還算融洽。

司禮監掌印素有與內閣首輔對柄機要的“內相”之稱, 自白惜時接任的旨意頒布之後, 當她跨入司禮監的正門, 裏頭大大小小的太監立即起身,下跪俯首,注目着她的黑色官靴一步一步越過衆人,最後,走到最上首的位置。

待白惜時轉身, 站定,周子良帶領一衆內宦躬身跪拜, “我等日後,唯掌印馬首是瞻。”

“我等日後, 唯掌印馬首是瞻!!!”衆人跟吟。

“錯了。”

不急不緩于上首吐出兩個字,白惜時垂目,望着匍匐的衆人。

“這天下和宮中,主人都只有一個,乃為天子。大家都是為天家辦事,咱家擺的清身份,各位,也不要弄錯了各自的職責。”

“都起來吧。”

說罷,白惜時長袖一擡,看着衆人起身,繼而,轉身回到內堂之中。

不知是急着表忠心,還是給她來了一記捧殺,但白惜時明白,這話若是傳入皇帝的耳朵裏,他恐怕未必會高興。

皇權至高無上,沒有人願意被超越觊觎。

人心難測,這司禮監中更是魚龍混雜,布滿各方勢力的眼線,不過她并不心急,慢慢觀察相處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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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廠廠督到司禮監掌印,相當于由武轉文,白惜時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适應了好些時日,皇帝處理軍機要務,她亦需随堂聽政,加之閱覽文書奏章,幾乎日日忙到半夜,更是沒有時間出宮回府。

時值半夜,白惜時蓋完最後一個紅印,将奏章晾幹,伸手将毛筆丢回筆洗之內,輔佐皇帝這事,比想象中的還要不好幹啊!

若是想得清閑雖也可,那便是只管蓋章不看內容,但時間一久,下面人難免糊弄,也容易職責懈怠。

正起身準備就寝間,小太監湯祿捧了一碟吃食,有些為難地走了進來,“掌印萬安,這,這是怡嫔娘娘下頭的宮女扶疏送過來的杏仁酥餅,在門口求了半天,托奴才給您送進來。”

“奴才也實在不好拒絕,才接了過來,您看……”

扶疏,又是這個扶疏,一聽起這個扶疏白惜時就有些頭疼。

司禮監掌印大權在握,不僅朝臣對白惜時的态度有所轉變,後宮之人亦想要結交攀附,而這其中,扶疏便是來勢洶洶的一個。

扶疏的主子怡嫔娘娘在白惜時看來,是一個極其上進的主,人長得嬌豔如花,父親近來又在朝中得勢,因而很是想要更進一步。

這個更進一步,便主要表現在她将全部心思投入在皇帝那兒,她的宮女,還要來逢迎讨好白惜時。

不過宮女扶疏,雖然名喚扶疏,但本人其實倒是沒那麽扶疏,圓圓肉肉的一個姑娘,看見白惜時,白嘟嘟的臉上就能印出兩個大大的酒窩,跟見着親人似的。

要說讨厭吧,其實也并不讨厭,但白惜時對結對食這種事實在是有力無心。

太監,雖少了個物件,總歸還是個男子。她,若是答應了,多少屬于欺騙感情。

遂看了兩眼,白惜時沒有去碰,囑咐湯祿,“放那吧。”

其實白惜時執掌司禮監以來,陪天子處理政務居多,後宮,至今只去過兩次。

一次是去貴妃那裏,說來算是三人一起敘了敘舊,有皇帝在貴妃也不會提起俞昂,氣氛算得上融洽。

還有一次,便是往怡嫔的去處。

彼時正值黃昏,皇帝派怡嫔的父親前往江南治理蝗蟲之患,繼而不知是不是為了安撫這位臣子,當夜便翻了怡嫔的牌子。

寝殿之內,怡嫔提前得知皇帝要來,身着一身妖嬈垂順的寝衣,婷婷袅袅從屋內飄了出來,看見皇帝便柔若無骨攀附了上去,嬌滴滴摟住了男子的脖頸。

可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原因,白惜時在,皇帝多少有些顧及面子,微微後仰斥了一句“像什麽樣子”。

白惜時在後頭眼觀鼻,鼻觀心,突然感慨做皇帝也不容易,有時候為了安撫朝臣還得貢獻身體,有個這麽鬧騰的主,天子今夜未必睡得了安穩覺。

自此之後,皇帝有意無意,沒讓白惜時陪着去過後宮,白惜時自然也樂得自在。

只不過就是那次去怡嫔處,白惜時在外頭候着,吃了宮女扶疏送過來的一塊茶點,順口誇了句“不錯”,自此那小宮女便日日給她送吃食,風雨無阻。

有時候太上進了,也令人頭疼。

前朝之事已經夠白惜時忙得腳不沾地,她亦不想摻合進去後宮紛争。

何況,貴妃娘娘近來明顯很不喜歡這位怡嫔,白惜時顧念往日的情誼,亦不便與之宮人交往過密。

前任兵部尚書即将過七十大壽,皇帝為了表示對老臣的關心,安排白惜時替他赴宴并賜下一應賀喜之物。

壽宴當日,白惜時身着禦賜蟒服,十餘個小太監緊随其後端着用明黃綢布蓋住的托盤,踏入筵席之中。

所有賓客見到來人,如禦駕親臨,無一不起身行禮,那老臣更是感動落淚,猶如容光煥發,躬身從白惜時手中接過禦賜之禮。

待到一應流程走完,老臣及家人深覺能得皇上看重如此,實在是給足了排場和臉面,高興喜悅之餘,便也要留下白惜時一起用飯。

許久沒有出宮,又實在盛情難卻,白惜時的到場不僅代表着自己,亦代表帝王态度,如今留下來用飯,也到了所謂的“賞光”之說。

應下來後,白惜時被請入主席,然而視線在人群中掠過,倒是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謝過老臣,她推辭了與一衆德高望重的臣子坐于一起,而是徑直右轉,往一旁的輔桌走去。

右側最前列的輔桌上,坐的倒有幾個熟人,魏廷川、滕烈、馮有程均在其列,而好巧不巧,魏廷川與滕烈身邊各空了一個位置。

見此情狀,白惜時腳步微頓,繼而隔空與魏廷川打了個照面,就在男子起身準備迎他落座之時,白惜時已然掀袍擡腿,極其自然地坐于了滕烈側首。

白惜時的選擇,讓兩個男子均意外非常。

魏廷川作勢要起身的動作倏然停了下來,而滕烈則轉過頭來,一言不發的朝白惜時望了過來。

在男子的印象中,白惜時與鎮北将軍的交情,匪淺。

當日鎮北将軍歸京,白惜時那輕快的步伐仍然歷歷在目,所以他亦沒想到,白惜時會在二人之中,選擇于落座自己一側。

魏廷川,亦眉目緊鎖望了過來。

“剛好想起一件事,要與指揮使相商。”感受到魏廷川的視線,白惜時停了片刻,終是擡眼,沖對面之人笑着解釋了一句。

魏廷川聽完,點了點頭,做出理解的表情,只是那只握于膝頭叫人看不見的手,一直沒有放松下來。

滕烈聞言一副嚴肅認真狀,聲線恰好打斷隔空生疏的二人,“不知掌印所為何事?”

……

其實……也沒什麽事,不過是魏廷川已經訂親,白惜時純粹覺得不大合适而已。

不過說到不合适,她又突然側眸,順嘴問了句,“指揮使訂親了嗎?”

她的聲線不高,加之人聲嘈雜,滕烈并沒有聽清。

男子低頭,傾身湊近了些,“什麽?”

“我問,指揮使訂過親沒有?”

“……沒有。”滕烈看向白惜時,眸子裏有些古怪。

聽到答案白惜時便坐得更加坦然,接過馮有程此刻殷勤遞過來的一盞熱茶,随口點評道:“哦,年紀也不小了,抓緊些吧。”

“……”

滕烈滞了半晌,似是有些無語,“掌印要與我商談的,便是此事?”

然而在此話一出口後,他似是突然感知到了什麽,聯系到白惜時方才提到的訂親,以及與魏廷川之間的突然疏遠。

而白惜在冀中平匪之時,曾親口說過……他所愛并非女子。

難道是?

思及此,滕烈眸光驟然一動,目光下意識朝魏廷川望了過去,再看向白惜時,似有什麽隐晦的暗光劃過瞳仁。

白惜時似有所覺,停下筷子問了一句,“怎麽了?”

滕烈很快斂下神色,“沒什麽。”

這時候馮有程從男子的另一邊探過頭來,隐約聽見二人對話,笑着回答道:“掌印可是在問指揮使的婚事?沒呢,發愁的很,指揮使不喜被人約束,至今也沒個着落。”

白惜時聞言,沒太往心裏去,只配合的“啧”了一聲。

視線從白惜時那張昳麗白皙的面龐掠過,手指頭莫名蜷縮了一下複又松開,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從沒有過的念頭突然湧入滕烈的腦海——也不是,十分不喜被約束。

或許,還得看人。

……

一場筵席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在賓主盡歡的氛圍下順利結束。散場之後,魏廷川本欲過來與白惜時說話,走到一半,卻被他的準岳父現任兵部尚書拉去與同僚寒暄。

待到再回過頭想要去尋時,發現人已經走至門口。

而此時,一輛馬車正停于那人面前,上頭一個大大的“白”字,緊接着車簾一掀,便從裏面走出一個與自己有四、五分相像的男子,此刻,男子正滿臉含笑地望向白惜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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