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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第 44 章
魏廷川有一種與白惜時漸行漸遠之感, 原先這種感覺還只是猜測,他試圖找過很多借口,例如白惜時已經長大, 亦或他如今已是權勢在握的東廠廠督,不可能如小時候般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可是眼下, 他已不能再自欺欺人。
白惜時就是離他而去了,寧願坐于不是那麽相熟和睦的錦衣衛身旁,也不會再走向自己。
內心那種複雜感是二十多年來從未體驗過的澀然, 不是那麽的尖銳鋒利,卻如鈍刀子磨人般, 時時刻刻萦繞于心頭。
而當親眼看見白惜時在面對解衍那一刻,魏廷川的這種情緒達到了頂峰。
如今在外人面前孤高自持、傲氣更甚的司禮監掌印白惜時, 見到了滿頭熱汗,渾身上下亦有些淩亂的男子從馬車內跨出, 很快卸下了那股距離感,上前一步, 眉頭皺了起來。
“打哪來的, 弄成這副樣子?”
解衍不甚在意, “與千闵、元盛去捉了幾個人。”
“人呢?”
“已押解回東廠。”
“既然押解回東廠,你不在東廠好好待着,跑來這裏作甚?”
解衍的眼角彎起,“半道聽聞掌印前來賀壽,便直接趕過來了。”
聽到這裏, 白惜時不知作何感想,停了片刻才道:“我還要回宮向聖上複命, 今日不回府中。”
“好,我送掌印回宮。”
面上絲毫未有意外失色, 可見解衍早就料到如此,多日未見,不知白惜時在宮中過得如何,對于解衍來說,能夠瞧見一眼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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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發現白惜時又恢複了往日那般的精氣神,解衍也終于能夠放下些心。
那日黎明前,一邊吃面一邊強忍落淚之人,是解衍閉上眼睛就能浮現于腦海中的模樣,每每此刻,就像一罐金貴的湯藥失手打翻于胸腔,是陌生的滾燙之感。
那是白惜時不為人知的一面。
此刻解衍與白惜時正旁若無人的說着話,但很顯然,有兩個人的目光也一直未離,不動聲色關注着這邊。
魏廷川在白惜時的臉上找到了丢失的那種熟悉親近,有一瞬間,心中竟湧出了自己的位置被解衍取代了的荒唐想法。
因為白惜時在面對自己時已經消失的那種默契放松,又在面對另一個人時,出現了。
原來他不是因為長大了,才不會再外露情緒,而只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不會了。
默默立于不遠處,魏廷川被定格在原地,甚至,沒有再上前一步。
滕烈此刻同樣注視着二人。
席間,突然冒出的那股“不是不可以被人管束”的想法叫他驚訝不已,而且這種想法,還是在面對如今的司禮監掌印時産生的,更是讓滕烈複雜莫名。
即便知道白惜時原先很可能是對魏廷川有意,但男子與男子之間……是他從未思考涉及過的領域。
這樣不對,也可能是他今日飲了些酒,才會在酒精的作用下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滕烈與自己分析道,繼而打算回家好好睡上一覺。
也許明日再醒來,便會覺得今日想法之荒唐無稽。
然而就在他準備策馬先行時,此刻眸光一瞥,倏然注意到解衍那與鎮北将軍算得上相似的容貌,一個念頭掠過腦海。
魏廷川雖已定親,但解衍……
白惜時當初為何會将流放的解衍帶回?
自己都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滕烈行動快于大腦,已然松開了缰繩,靜立于一旁觀察着二人。
這個時候馮有程恰好湊上前來,頂着一張喜慶依舊的臉,“掌印準備回宮?正好我也要進宮禀報近日事項,不知可否順路搭乘一趟?”
聞言轉過頭來,白惜時看向馮有程,她并不讨厭這個錦衣衛副指揮使,加之順路,正欲點頭,不料解衍突然微一曲背,捂了下腹部的位置。
白惜時沒有錯過這個動作,定睛去看男子,“你怎麽了?”
男子很快又把手放了下來,面無異常,“沒什麽。”
“你受傷了?”
“沒有。“
不過沒多久,解衍又在白惜時審視的目光下,改了口道:“……沒什麽大礙。”
聞言眉頭鎖得更緊,白惜時語氣也明顯低了下來,“上車看看。”
繼而又轉頭對着馮有程,白惜時一指前方的馬車,“副指揮使,咱家暫且有事處理,你若進宮,可乘我出宮的那輛。”
說罷,白惜時很快登上随解衍而來的馬車,繼而車夫長鞭一甩,載着二人朝皇宮的方向行去。
馮有程将剛才的一幕看在眼裏,都說女人懂女人,男人,當然也看得懂男人。
他位置選得不好,立于馬車後吃了一鼻子灰,晦氣地扇了扇風,一側頭,便看到了立于馬邊的滕烈。
馮有程大步走了過去,心中有些憤憤不平,“指揮使,你說那姓解的剛才是不是不想帶我?”
滕烈冰封着一張臉,觑他,“才看出來?”
馮有程拳頭在空中一揮,發洩着心中的唾棄,“真不要臉啊,虧他能想出這麽個損招,防人跟防賊似的!一起坐一下他那馬車能怎麽樣?”
滕烈倒是很認可馮有程的第一句話,眉目薄涼,微一颔首,“是挺不要臉的。”
馮有程還在抱怨,“有馬屁大家一起拍嘛,好不容易見着回掌印,他竟還想一個人霸占着獨拍。”
拍馬屁?
又看了此刻顯得無比單純的馮有程,滕烈薄唇微啓,“他想的,當不止你猜測的那般簡單。”
—
前行的馬車之中,白惜時熟門熟路翻出藥箱,繼而一擡下巴,示意解衍将受傷的位置掀開來讓她看一看。
解衍推辭,“掌印,确實只是小傷。”
然而他越推辭,白惜時越以為嚴重,不由再次催促,“快點。”
解衍見此情狀,自知糊弄不過去,才騎馬難下般将手指移到束腰的革帶之上,片刻之後,他褪下半邊衣衫,将那受傷的腹部呈現在白惜時面前。
應該是被棍棒類的武器砸傷了,左腹上一片深紫色的淤青。白惜時只看了一眼便推斷出大致情況,繼而又湊近了些,伸出根手指觸碰了下,想知道有沒有傷及內髒。
然而她的手指才剛一戳上那線條流暢的腰腹,男子便驟然一縮,向後微微避讓了一下。
“有那麽疼嗎?”
白惜時擡頭看他,她沒使多大力氣,若只是這麽輕輕一碰就疼,說不準還真有內髒受損的可能。
解衍本來在拿人的時候就流了一身熱汗,之前的還未幹,此時此刻,額頭上的水珠便又沁出了更多,實在不是因為疼,是白惜時倏然靠近查看傷口,那鼻息都噴在了他的皮肉之上。
再加之略帶涼意的手指一觸碰,酥酥麻麻的癢感席卷而來,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不疼。”解衍憋了半天,就憋出了這麽兩個字。
整個人也開始變得有些僵硬。
白惜時察言觀色的水平一絕,方才若是說因擔心而忽略了其他,此刻,便多少發現了解衍的異常。
第一反應,是這個人還挺純情的。
她以往給千闵、元盛也看過傷,倒是沒見那兩個人有什麽拘謹之感。
想到這又最後查看了遍傷勢,白惜時起身,從藥箱中挑了瓶藥油給解衍扔了過去,“問題不太大,記得回去早晚各擦一次。”
解衍單手接住,“好。”
說罷靠回椅背,目光又在解衍半邊胸膛上掃過,白惜時突然又像發現了什麽,問道:“你在吸氣?”
顯然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解衍一愣,腰腹間霎時收得更緊,“沒有。”
白惜時睜着一雙看透一切的眸,勸慰男子,“練得挺好的,不用吸氣也挺好,探花郎,自信一點。”
她這說的倒是實話,其實白惜時也挺意外,沒想到解衍外表清隽,脫了衣服竟也溝壑分明,線條流暢。
看來這功夫确實沒白練。
然而被白惜時這麽一調侃,解衍那種久違的羞憤之感又出現于臉上,男子低頭,開始一言不發的穿衣服。
穿到一半,擡眼,發現白惜時仍在望着自己,男子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無可奈何之下,只有加快手上的速度繼續穿衣。
看到這裏,眸中也終是染上了一些笑意。
白惜時挑開車簾,沒有再為難他,而是朝外頭望了出去……解衍,挺好玩的。
—
馬車一路順暢,在行駛了半個時辰後,到達了安和門。
解衍率先下車,為白惜時撐開車簾,“掌印于宮中,多保重。”
男子當下的表情雖十分正常,但不知道為什麽,白惜時莫名又想到了她于東廠養的那條小醜狗,黃麻。
每次她一離開,黃麻都會不舍的追着她走好久。
說來,她也的确好久未回去見過黃麻了。
思及此,白惜時忖度了片刻,又看向解衍,“你且等一下吧,我多日未回東廠,待我與聖上禀明今日賀壽情況,便回府上,明日直接去東廠。”
解衍聽完眼睛亮了亮,緊接着彎起唇角,“好。”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解衍亦沒有閑着,他注意到白惜時近日似是沒有休息好,因而在車廂內将軟墊和薄毯都鋪置好,如此在回程的路上,掌印亦可小睡片刻。
一個時辰之後,白惜時才妥善處置好司禮監一應事務,踏着星光,從宮門中走了出來。
再次上車看到裏頭的陳設,她笑了笑沒說什麽,繼而半靠在軟墊上,閉目休憩。
多年以來養成的警醒習慣,白惜時本以為自己不會睡着,但在馬車有節奏的一搖一晃中,她竟真的就這般卸下防備,睡了過去,直到馬車已經到達府邸,還沒有醒過來。
車夫見此情況有些為難,輕聲去問車內的解衍,“公子,要不要叫掌印下車?”
望着此刻呼吸均勻之人,解衍柔和了眉眼,“不用了,讓他多睡一會吧。”
“你也回去休息,這裏有我守着就行。”說着又看向車夫,男子補充了一句。
待車夫走後,漆黑的夜幕之下,車廂內只剩一盞昏黃色的燭臺還亮着光,借着這微弱的光線,解衍靜靜打量着熟睡的白惜時。
視線一寸一寸描繪下來,最後,落在了他擱于薄被之外的手腕之上。
記起白惜時那不同于尋常男子的脈搏,解衍遲疑了片刻,最後,沒有選擇靠近再次确認,而是傾身過去,吹滅了那唯一一盞燭臺。
到了這個時候,是男是女好像也已經沒那麽重要了。
想到這裏,男子掀簾走下馬車,靜立于這寂靜的月色中,于車廂外守着裏頭的熟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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