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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第 45 章

白惜時醒來的時候, 周遭一片漆黑,“倏”地一下坐起身,她渾身緊繃, 待再次确認身在何處,才逐漸松懈下來, 扶了下昏沉的頭,掀開薄毯,走下馬車。

斜靠于車旁的男子應聲回首, 看見白惜時走了出來,整個人還有些惺忪, 遂伸手過去,欲将她扶下馬車。

時值半夜, 又是方醒,白惜時亦沒有顧及那麽多, 就着解衍的手走了下來。

兩手交握之際,男子呼吸一頓, 莫名緊了下掌心。

“到了怎麽不叫醒我?”

白惜時問, 其實她沒想到自己能真的睡着, 在潛意識裏,自己對解衍竟已經這般信任了?

解衍聞言沒有說話,微笑,就這麽看向着對方。

很多事情其實不用說,一個眼神, 兩個人便都能明白。

白惜時也确實是明白了,他應該是想讓自己多休息一會, “我睡了多久?你一直在外面站着?”

解衍:“大概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他就一直在外頭站着吹風?

白惜時聽完, 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說他吧,人家足足守了兩個時辰,不說吧,又覺得他下次還能這麽幹。

兀自于馬車邊立了片刻,白惜時輕嘆口氣,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出口,正欲進門,才發現還被什麽東西牽制着。

垂首,又向下掃了一眼,白惜時擡眸去問解衍,“你打算什麽時候松開?”

跟着對方的視線望過去,此刻見到二人仍交握在一起的手,男子反應過來,倏然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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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發現白惜時仍看着自己,不知為何,大半夜的,解衍突然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一會檢查車輪是否有缺口,一會又去看簾幔有無破損漏風之處。

白惜時立于他身後,等了片刻,見他仍沒有忙完的架勢,不鹹不淡盯着男子的背影,“沒看出來,你對于馬車維修這一塊也有所涉獵?”

聞言沒有回頭,解衍繼續在那探究缰繩與馬匹的适配性,“略感興趣。”

“你剛才在外頭站了兩個時辰,還沒研究夠?”

“……事關掌印駕乘安危,還是謹慎些為妙。”

聽着他在那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白惜時大發慈悲沒有拆穿,斜眼又看了一會,“大半夜的,那你可真是有心了。我先回府去了,你也不要為了‘略感興趣’,廢寝忘食。”

着重強調了一下“略感興趣”四個字,白惜時步伐一動,往府內走去。

解衍:“……好。”

直到白惜時的腳步消失在門庭之後,埋守于車軸間的男子才停下動作,一向沉靜的眸子竟閃爍出幾分懊惱,繼而擡手,重新看向還沾染着溫度的掌心,男子一根一根又握了回去。

片刻之後,男子面色如常跟着跨進了門庭,只月光下,耳廓還隐隐泛着紅。

宦官因沒有後代子孫,為了老有所依,因而在宮中都喜歡認個幹爹幹兒子、收收徒弟。

白惜時由于性別原因,不大能受得了旁人一口一個“幹爹”的叫她,但收收徒弟還是可以的。

元盛與千闵均重武輕文,不是讀書的料,讓他兩讀書比殺了他兩還難受,白惜時也就沒有強人所難,繼續讓二人留在東廠。

所以在司禮監,他便預備重新物色兩個小太監,培養一二。

皇宮中設有內學堂,是挑選有天賦的小太監着重培養的地方,自知道白惜時有了收徒的打算,明裏暗裏攀關系打點的不計其數,畢竟能跟上掌印,日後亦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白惜時最後挑中的,是兩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孩子。

第一個白惜時很滿意,是她自己從小太監中選的,名喚江小鎖,是正宗的“泥腿子”出生,家中活不下去才将他送進宮中,也算是有了條活路。

此刻看着江小鎖在門前桌邊捧着個海碗,吃得滿嘴流油,白惜時很難想到如此秀氣有靈氣的一個孩子,飯量如此之大,不僅飯量大,心也大,有時候白惜時覺得,他看得比自己都開。

吃完碗中的飯,江小鎖将油嘴一抹,笑嘻嘻看向白惜時,“掌印,我還想再添半碗。”

白惜時:“……去吧。”

另外一個趙岳,白惜時其實不想收他,他是武将世家之子,因族中長輩被牽扯進了定國公謀反之案,他亦被送入宮中,處以宮刑,對一個志在四方的少年郎來說,太殘忍了。

不過這個孩子是內閣首輔李大人拜托他多加照看的,李大人着重強調的是照看,而不是提攜任用。

因為他擔心這個孩子打擊過大,已經沒了生的欲望。

白惜時雖平時為人處世嚣張了些,但自任司禮監掌印以來,亦有意與朝臣,尤其是內閣緩和了關系,畢竟雙方若是意見相左、隔閡不斷,于朝政無益。

因而李大人一個小小的請求,她亦不好拒絕。

如此,司禮監監所內,近日來便時常能見到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太監,斯文秀氣的天天眉開眼笑,結實強壯的日日郁郁寡歡。

眼看着江小鎖新盛的半碗飯又快要吃完,白惜時示意了一眼趙岳,“你去問問他吃不吃?”

江小鎖得令,立馬勤快的去了,期間還特意将飯菜都盛好送至了趙岳的面前,但是沒過多久,又原封不動地端了回來。

江小鎖:“掌印,他說他不餓。”

聞言往那邊看了一眼,“不吃就算了,忙你的去吧。”

說罷白惜時亦起身,沒有再管趙岳,回到內堂,去處理今日送來的批紅奏折。

眼下她事務繁忙,在開導了趙岳幾次收效甚微後,實在也再沒功夫再日日勸慰,有些傷痛和心中的坎,最終還是得靠自己邁過去。

接過随身小太監湯序送來的一展清茶,白惜時淺淺啜了一口,繼而翻開文書,将注意力轉移到了政務之上。

眼下天氣漸熱,暑季将至,今年疑有大旱之兆,因而朝臣呈送的奏章中,亦多以抗旱儲糧為主,皇帝近來也在命各地糧倉統計上報餘糧,做好統籌調配的準備,未雨綢缪,避免出現災情。

戶部倉科清吏司特意做了收集整理,看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糧倉數字和人口分布,白惜時一頓加加減減,繼而眉頭稍松,若是各地所報均為實,平穩度過這個旱季應當是不難。

思及此,又特意翻看了一下奏章末尾的署名,這個鮑丞整理出來的文書倒是全面明了,白惜時将其挑了出來,預備呈送給皇帝親自過目。

蓋完紅印,交給湯序晾幹,白惜時正準備繼續翻閱下一份,忽然感覺桌前的陽光被遮擋了大半,擡頭望過去,才發現門口此時似乎是站着一個人。

湯序還沒走出去察看,這個時候外頭的小太監已經進來禀報,“掌印,錦衣衛指揮使到訪。”

滕烈?

白惜時擱下手中的折子,沖那小太監一招手,得令後,沒一會便見高大的男子被請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個面熟的蔣寅。

滕烈今日一身剪裁利落的飛魚服,冷峻挺拔,明顯是來宮中辦事。

“掌印。”蔣寅緊跟着跨進來,率先與白惜時打招呼。

見狀亦從案桌前站起,如今已将滕烈劃為可結交的範圍,白惜時便也露出兩分随性,“二位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滕烈:“蔣寅口渴,讨杯水喝。”

蔣寅:“……”

蔣寅覺得自己冤枉死了,他真的就是從勤政殿出來的時候,與指揮使随口說了句一上午忙的連口水都沒喝,他都沒指望滕烈能夠給個回應。

然而誰成想一向冷漠寡言的指揮使這次竟然破天荒回頭,還問他是不是想要喝水。

蔣寅當然就如實的點了點頭。

然後,他們二人就出現在了司禮監,他們家指揮使大人,還親自幫他找掌印要水喝。

果然,白惜時聽完也多少有些意外,一邊讓人上茶,一邊重新坐了下來,“啧,錦衣衛的面子可真不小,這是拿我司禮監當成了你們二人的茶水鋪了。”

蔣寅聞言,一盞熱茶端起來只覺燙手,一時間不知是喝好,還是不喝好。

白惜時見狀揚了揚唇角,“說笑的,這裏其他的沒有,茶水還是管夠的。”

既然已經将滕烈劃分為可結交的範圍,她倒是不反感此二人上她這裏來坐坐,不過真的只是坐坐嗎?

白惜時總覺得以滕烈的行事風格,應該是有什麽話要說。

其實蔣寅猜測的亦是如此,他總覺得指揮使應該沒那麽閑,當是想要欲借讨茶水之由,與掌印有要事相商。

然而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滕烈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喝完一盞茶,繼而擱下茶盞,就在白惜時以為他終于要開口切入正題的時候,男子将茶蓋一掀,又讓人續了一杯,然後,繼續喝。

最後到第二杯也喝完,滕烈看了眼一直望向自己的白惜時,清了清嗓子,起身告辭,“叨擾。”

白惜時、蔣寅:……

他就真的是來喝水的!

連個天都不聊,就純喝水。

白惜時突然覺得滕烈至今說不上親也是情有可原,就這樣連和同僚半天悶不出一個字來的,你指望他能跟姑娘說什麽?

說诏獄,說今日又有抓了幾個人?

多煞風景!

記着梁年、袁慶聯手陷害自己時滕烈的暗中相助,此刻見二人要走,白惜時便也起身相送,只是沒想到走至門口,恰好遇上趙岳經過,少年死氣沉沉的目光在觸及滕烈和他那一身飛魚服時,突然閃動了一下。

白惜時看在眼裏,停下腳步,又望向已經走遠的趙岳。

“指揮使,且慢。”

突然叫住身前之人,白惜時:“我這有個孩子功夫底子不錯,有空,你可否指導一二?”

因白惜時的一句話,滕烈近來入宮的頻率比以往要高了一些。

趙岳雖拒絕與旁人交流,但在練武方面卻極為醉心,因而在滕烈的幾次指導之後,偶爾也會願意與他說上兩句話。

白惜時看到這一變化的時候都不得不感嘆,這可能就是偶像的力量。

不過滕烈常來司禮監多少有些惹眼,白惜時便直接将趙岳調去了與錦衣衛會有所往來的禦馬監,只不過人還是保留在內書堂讀書,如此滕烈偶爾于禦馬監指導趙岳也顯得順其自然。

白惜時每隔一周會去看一看趙岳近況,那孩子瞧着倒是比乍見時精神好了一些,至少有武藝這個愛好支撐着,沒有再繼續萎靡消沉下去。

只不過蔣寅跟去了幾次,回來後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指揮使指導個小太監,比指導我們還要有耐心些?”

馮有程路過聽見,一副閱盡千帆的過來人模樣,點撥蔣寅:“指揮使那是另辟蹊徑,拉關系。”

“和誰拉關系?”

“掌印啊。”

蔣寅:“馮副使,要說拉關系您還差不多,指揮使是什麽樣的人您不知道嗎?寧折不彎。”

“不彎嗎?”

馮有程質疑了一聲,繼而又兀自咂摸了會,“我看他見那姓解的會拉關系挺不高興的,有一種,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怎麽形容呢?就跟家被偷了似的。”

“對,就像家被偷了!”

馮有程正為自己能找到這麽一個貼切的比喻沾沾自喜,這時候卻發現對面之人一反常态,突然開始向他瘋狂眨眼,緊接着一個寒涼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

“馮副使,你說誰家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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