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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第 49 章

端靜公主過得并不好, 這是白惜時的第一感受,半年前還稍有一些嬰兒肥的臉頰,此刻已經越發瘦削起來, 因而見面的第二句話,白惜時才會問她是不是遇到了困難。

但既然公主否認了, 她亦不好再問,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言之隐。

白惜時與端靜公主算不得多熟稔, 只不過有半年前的那場意外在,似乎是比旁的人多了一些信任, 二人互相問候了幾句後,便顯得有些無話可說。

端靜公主看起來不想要那麽快離去, 目光微轉,朝白惜時身後的書架上望過去, “掌印,我可以借看一下那些書嗎?”

她問的很小心, 像生怕白惜時會拒絕。

白惜時回頭, 跟着往書架望了過去。

這些書, 少部分是爺爺張茂林留下來的,更多的則是她來之前司禮監為他采買置辦的,她才上任掌印之位,很多事務仍在摸索熟悉,一忙起來根本無暇看書, 因而這上頭很多書也都是嶄新的。

白惜時:“可以,公主自便。”

得到白惜時的應允, 端靜公主很高興,她提着裙擺, 安安靜靜走過去挑選了幾本,不過出乎白惜時的意料,她挑的竟都是些風土人情、治世經略方面的內容。

白惜時:“公主喜歡這些?”

端靜公主低頭看了一眼,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随便看看。”

“公主喜歡這些很好。”

得了白惜時的誇贊,公主抱着書本的手指更緊,試探着問道:“那掌印,這些書我借回去,過幾日再來還給你可以嗎?”

“可以。”

公主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她于這宮中太孤寂了,父皇的忽視,俞貴妃的不喜,連帶着宮女和太監都不待見她,所以,她其實鼓起勇氣來找掌印也是存着私心的,她想要尋求到那一點點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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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麽,自半年前遇險回來之後,太後也對她也越發冷淡,雖仍寄居于壽康宮,但大多數時間對她不聞不問。有時候一不小心遇上,她行禮慢了些,便會遭到一頓嚴厲的訓斥。

宮中之人都是看眼色行事的,因而端靜的處境也更加艱難。

所以當得知白惜時成為司禮監掌印,她高興的好幾天都沒有睡着覺,如果她能夠跟掌印熟悉起來,大家看在掌印的面子上,應該也會對她稍微好那麽一些些吧?

端靜公主有些期待地想。

白惜時作為一個成年人,又怎麽可能看不穿一個孩子的心思?

何況端靜公主如此的行為和試探,其實很久以前,她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也看到過。

白惜時有感而發,“公主和你的父皇其實很像。”

小公主聞言,眼睛一下子都變得閃閃發亮,裏頭閃爍的是對父親的無限崇拜。

“掌印,真的嗎?”

白惜時亦回饋以微笑,“真的。”

很多人可能都已經遺忘,如今睥睨天下的帝王,在仍是廢院皇子的時候,也曾有過很長一段謹小慎微的日子。

他也去求過人,也向人低過頭,亦會在深夜輾轉反側,不過他那一顆受傷的心都被當時的宮女姐姐,如今的俞貴妃撫平。

所以很多人都不懂,俞貴妃相貌平平,憑什麽能夠寵冠六宮?

但白惜時卻是明白的,當時的張茂林年紀太大,白惜時又太小,因而在許多個夜不能寐的長夜裏,皇帝是在宮女姐姐的溫柔撫慰下才漸漸睡去。

當時的四個人很團結,只不過時移世易,權勢可以滋養一個人,亦可以改變一個人。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可以共患難,卻未必可以同富貴罷了。

白惜時正兀自回憶感慨間,突然司禮監門外一聲突兀的求見之聲将她從過往中拉了回來——

“鐘毓宮宮女扶疏,求見掌印!鐘毓宮宮女扶疏,求見掌印!奴婢有要事禀報,還請公公網開一面,讓我見一見掌印。”

聞言蹙眉,白惜時看了公主一眼,繼而轉向此刻正小跑進來的湯序,“怎麽回事?”

“回禀掌印,聽聞怡嫔娘娘一早被俞貴妃請走,已有兩個時辰未歸,扶疏姑娘應該是等急了,眼下是想……請掌印幫忙。”

白惜時:“你去告訴她,後宮自有皇後娘娘與俞貴妃做主,再上頭還有太後,咱家身為內宦,不插手後宮之事。”

“是。”

湯序躬身後退,又匆匆往外走去,只不過過了一會,又滿面為難地回來了。

湯序:“掌印,扶疏姑娘跪地不起,眼下頭都磕破了,奴才怎麽勸她也不肯走,說是只想與掌印說一句話。”

聞言凝眉,白惜時沉吟片刻,最後終是一揮手,“讓她進來吧。”

果然,這小宮女平日裏的茶點可不是那麽好吃的。

想到這又回頭看了一眼端靜,白惜時:“公主若是沒什麽事,便先請回吧。”

她預料到了此事會比較棘手,徒留公主在此地反而可能給她帶來麻煩。

端靜公主見此情狀,聽話地點點頭,抱着書本往外走,在與那小宮女擦肩而過的時候,略微吃驚地看着她的模樣,繼而什麽話都沒說,垂首加快腳步走出了司禮監的大門。

白惜時立于高階之上,垂首望着快步走近之人,她想到過扶疏的模樣會比較狼狽,沒想到卻是如此狼狽。

原本圓溜白淨的臉蛋上現在印着明顯的巴掌印,看樣子是前不久才被人掌掴過,而額頭也因剛才磕頭磕得狠了,亦殘留着血跡。

白惜時就這麽看着她,須臾之後開口道:“說吧。”

一聽見白惜時說話,扶疏就委屈的直掉眼淚,繼而又想起更重要的事,上前兩步攥緊拳頭。

“掌印,怡嫔娘娘有喜,尚不足三個月,因為這後宮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麽一直留不住,所以娘娘沒讓往外說,連聖上都還不知。

“可是,可是今日貴妃娘娘讓太醫請過平安脈後,突然就将娘娘請了去,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奴婢擔心去找,可那些貴妃的宮人非但不讓進,還斥責奴婢無禮将奴婢打了一頓。”

“掌印,求您救救娘娘吧,奴婢擔心,擔心……”

說到這裏,扶疏又開始不停地掉眼淚,顯然是擔心等怡嫔從俞貴妃的宮中出來,那孩子便也保不住了。

而這後宮中的孩子常保不住,白惜時亦有所耳聞,至于什麽原因她沒有去探究,但多少能夠猜得出來。

貴妃娘娘自兩年前小産之後,就一直沒再有過受孕的消息,自己的孩子沒保住,又見新人……

白惜時沒有再繼續想下去,而是去問扶疏,“求見過聖上了嗎?”

“求見過了。”

扶疏說到這,言辭更加急切,“可是禦前的公公說皇帝連續幾夜辛勞政務,眼下正在補眠不許任何人打擾。又,又有好多侍衛攔着,奴婢根本見不到聖駕。”

一來是皇帝在補眠,二來,應該也是不願為了此事開罪貴妃娘娘。

畢竟兩位娘娘在皇帝心目中誰輕孰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些禦前伺候的又都是人精,誰都不想要往自己身上攬事。

思及此,白惜時目光掠過幾個廊下恭敬站立的小太監,垂目而問,“說完了?”

扶疏點頭,期冀地望向白惜時。

“說完了便回去吧,這個忙咱家幫不了。”

“掌印!”錯愕擡眼,扶疏定定望着此時高臺之上的男子。

她以為,她以為掌印至少會願意領着她去求見聖上的。

然而白惜時此時卻已轉身進屋,片刻之後,沒有起伏的聲線由內堂傳出,“湯序,送客!”

從司禮監出來,扶疏心灰意冷,一個人擔憂恐懼地往回走,腦袋混沌的如同漿糊,太後那裏身子不爽利閉門不見,皇後娘娘又形同虛設根本不敢管束貴妃,連她最後抱有希望的掌印都……

扶疏陷入求助無門的彷徨之中,難道說,難道怡嫔娘娘真的就……

“扶疏姐姐。”

正在小宮女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江小鎖突然不知何時從這條沒什麽人的巷道中冒了出來,又望了眼左右,他才笑着走近道: “掌印命我問一問姐姐,姐姐這麽會做茶點吃食,鐘毓宮可是有自己的小廚房?”

扶疏擦了把眼淚,有些不想理他,聽到掌印,才有氣無力回了聲“是。”

聞言江小鎖笑的更加開心,“那便好。掌印讓我告訴姐姐,眼下就快晌午,小廚房也該到燒火做飯的時候了。”

扶疏恍若未聞,甚至想要嗤笑一聲,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做飯?她繼續朝前走去,直到走出兩步,才似有所覺——燒火,做飯?

倏然一頓,女子回頭,此刻便見那小太監仍站在原地,正笑意吟吟地望向自己。

……

大半刻鐘後,宮中之人莫名見湛藍的天空下,一股突兀的濃煙直沖而上,互相辨別了一下方向,才發現應該是從鐘毓宮那邊飄過來的。

宮中走水可是件大事,沒過一會,許多宮女太監便都提着水桶匆匆過來幫忙,另有人也急急往皇帝的寝殿疾行禀告。

扶疏帶着幾個宮女站在門口大聲呼嚷,“救火,快來救火,鐘毓宮走水了!”

聞詢趕來的宮人火急火燎沖進來,結果提着水桶一看,什麽啊,原來只是個小廚房着了火,煙雖大,概因只是點着了什麽易起煙的物件,火勢仍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明明白白的雷聲大雨點小。

反應過來便有人無語去罵扶疏,“有你們鐘毓這麽大驚小怪吓人的嗎?有功夫叫喊,你們一起合力多澆幾遍水這火估計也就滅了。”

扶疏卻不服氣,“這怎麽能是吓人呢?怡嫔娘娘有喜,受不了煙霧的熏嗆。若是火燒大了給娘娘熏出個好歹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怡嫔有喜?”然而扶疏的話音一落,回答她的不再是那位宮人,而是換成了一身明黃色衣袍的男子。

衆人見到來人,紛紛後退,跪下身去高呼“萬歲。”

“先起來救火!”

皇帝此時看起裏像是有些心急,說完,又很快看了扶疏一眼,“怡嫔現在身在何處?”

聞言,低頭又默背了一遍江小鎖方才所教之話,扶疏這才低頭答道:

“禀聖上,萬幸萬幸,今日一早俞貴妃便請了娘娘去喝茶,冥冥之中助娘娘避過一劫,沒有受到這濃煙的影響,說起來,奴婢們都要替娘娘謝俞貴妃庇護呢。”

皇帝聞言,眉頭卻稍稍蹙起,繼而調轉步伐,“走,去貴妃處看看。”

——

午膳過後,白惜時難得空閑坐于窗邊,挽起衣袖,正在為一盆新送來的綠植剪枝澆水。

這個時候剛吃完飯的江小鎖歡歡喜喜跑了進來,等向白惜時背完了今日內學堂所學,見四下無人,才湊近了小聲道:“掌印,怡嫔娘娘已經回到鐘毓宮。”

聞言動作不停,白惜時繼續慢條斯理給那綠植澆水。

江小鎖:“聽聞被貴妃跪了一個多時辰,不過索性怡嫔娘娘身子骨不錯,雖見了紅,但太醫診斷後又給開了保胎的藥,眼下孩子算是保住了。”

白惜時聽完,淺淺“嗯”了一聲,之後便再沒有多餘的言語。

江小鎖等了片刻,便又恢複原來的音量,“掌印,那書本背完徒兒便先退下了?”

“去吧。”

等到江小鎖離開,白惜時湊近這株剛修剪過的綠植,繼而目光微動,在肥厚的葉片下發現了一片新長出來的嫩葉,小小淺淺,伸出手,白惜時輕柔地托了一托……

瞧着這片新葉,不知不覺,白惜時亦唇角微揚……她雖不想參與這後宮争鬥,但一個小生命,若是有能力,那便保一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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