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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暴雨狂瀾。◎
“不是不喜歡黑的地方嗎?”
程宿嶼走過來, 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冰涼的指腹落在她頰邊, 薄詩下意識縮了一下。
他靜了靜,收回手:“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燈也不開?”
薄詩咬了下唇, 有些懊惱自己剛才的反應。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程宿嶼應該不會誤會她是讨厭吧?
薄詩心裏煩惱, 但嘴上只說:“我忘記了。”
程宿嶼仔細端詳她,過了會兒平靜說:“薄詩, 你在不開心。”
他用的是陳述句。
偶爾有時候薄詩也會讨厭,自己在程宿嶼面前無所遁形的這種感覺。
但她此時還是壓下喉間的澀意,假裝若無其事道:“沒有不開心。”
“……只是今天見了個朋友, 他說的話讓我有些難受。”
“他說了什麽?”
薄詩表情僵了下,別開臉, 半天才道:“一些我不愛聽, 但可能又是對的話。”
程宿嶼想了想, 說:“實在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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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不開心的東西, 不值得你消耗情緒。”
薄詩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你覺得這件事很難, 也可以不用憋在心裏。”程宿嶼心平氣和道,“薄詩, 你可以試着告訴我。”
“我們在交往。”
“……”
薄詩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告訴程宿嶼,自己難過的情緒源頭是他。
她只能在躊躇片刻後,擡起沾着水汽的眼尾,看着他, 然後下定決心般上前幾步, 伸手環住青年突然僵住的腰, 悶悶把腦袋埋進他懷裏,輕喃道:“程宿嶼,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她散落的黑發掃過他手臂,又落在鎖骨處。
輕飄飄的,很癢。
程宿嶼垂下眸,臉上的表情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緒來。
“程宿嶼,別離開我。”
薄詩沒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又重複了一遍。
她眼睫毛有些濕潤,像是害怕會失去他,抱他的力道愈發加重,和他貼得也更緊了。
“我不會。”他終于說。
程宿嶼垂下眸,聲音很輕,像是一道嘆息,“你記性真的很差。”
“明明說過不會丢下……的。”
當中有個音節模糊,聽不清晰。
薄詩顫抖的手幾乎快要觸碰到青年瘦削的肩胛骨。
她若是再往裏些,也能探入到他整齊襯衫的內側,觸摸他漂亮的肌膚。
這是一個無論對誰來說,都有些危險的距離。
在薄詩小心翼翼地踮腳,湊上來咬住自己喉結,且另一只手碰到他皮帶上的金屬扣時,程宿嶼終于抓住了她的手。
“……薄詩。”
他有些難耐地後退一步,手腕上隐隐的青筋凸起。
青年深吸口氣,雙手微用了點力地捏住她肩膀,拉開兩人的距離,他低下頭,聲音危險地問她:“你在做什麽?”
……啪嗒。
這一刻,有誰的眼淚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冰冰涼涼,像冬天第一滴融化的雪。
程宿嶼不自覺怔了一下,看着她,喉結動了動。
女孩瘦弱單薄的肩膀抽動着,整個人突然脫力般跌落在他懷裏,她哭哭噎噎的,聲音難過到像是沒了一切。
薄詩拉住他的袖子,哽咽道:“做能讓你愛我的事。”
-
安頓好薄詩讓她睡下後,程宿嶼走出房間,給手機裏的某個人打了電話。
“你在哪?”
“……”
對面不知回答了什麽,他表情逐漸淡了下來:“你去B市了?”
葛以珊挑了挑眉,有些訝異道:“找我做什麽?”
“你覺得呢?”
程宿嶼聲音冷冷,一字一句:“關于那幅畫,我們談談。”
“……要我回來的話,最遲也得兩個月,我在這兒有個展。”
葛以珊聲音低了下來,小聲嘀咕:“我說程宿嶼,就為了這點小事找我,你可真沒意思……”
程宿嶼沒聽完,直接挂了電話。
想起還有沒完成的工作,青年按了按眉心,轉身朝書房走去。
他走得急,是以沒有發現身後本該合上的房間,門被悄悄罅開了一道縫。
薄詩沒有睡着。
在沒有藥物幫助的作用下,一閉眼就頭痛欲裂的她,是根本無法正常入睡的。
因為要出來拿藥,所以聽到了程宿嶼的電話。
也聽到了他對電話裏的人說,要談談那幅畫。
薄詩走到客廳,從抽屜裏翻出晏常冬給自己開的藥,面無表情數了四粒,大概是已經習慣了這個劑量,她回到房間,就着床頭櫃上那杯已經冷卻的水,囫囵咽了下去。
一覺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薄詩醒來的時候,程宿嶼已經走了。
他給她留了早飯,還有一張便簽,上面寫:
【早餐在桌上,記得熱一下再吃,我去公司了。】
沒碰她,卻又像彌補一般,給她做了早餐。
因為程宿嶼平常吃飯很挑,人又矜貴,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飯的樣子,所以薄詩在剛交往的時候,壓根沒想過他會做飯。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手藝還相當不錯。
烤得松軟的面包,班尼迪克蛋,一小碗雜糧粥和一杯牛奶。
薄詩沒有熱早飯的習慣,稍微喝了點冷粥和牛奶,面包和蛋咬了一小口,就沒再動了。
中午會有阿姨來打掃衛生,她把吃剩下的東西留在了桌上,只帶走了程宿嶼寫的那張便簽。
-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在二月的某天,薄詩收到程宿嶼的短信。
【明天去B市出差,很快回來。】
……很快回來,很快是多久?
薄詩抿了抿唇。
可能連程宿嶼自己都不記得,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2.29,四年一次。
這個日期太特殊,時間跨度又太長,所以為了不錯過這一天,薄詩年年都會算着日子,給程宿嶼過農歷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
薄詩有姜秘書的電話,這個人原本是跟着老程總的,後來調動去了程宿嶼那兒,就一直跟着他了。
薄詩給他打了個電話,順利要來了程宿嶼這次出差的日程。
看着平板上被傳回來的時間表,她嘆了口氣。
很遺憾,生日那天程宿嶼回不來。
薄詩想了想,讓陳秘書給自己訂了張機票,又轉頭叮囑姜秘書,讓他不用把自己問行程的事告訴程宿嶼,記得保密。
她要悄悄地去看程宿嶼。
給他一個驚喜。
在農歷二月二十九那天到來前,薄詩全然沒有想過,她會在程宿嶼生日那天與他道別。
還是以那樣一種慘烈的方式。
……
窗外暴雨狂瀾。
因為天氣原因,薄詩今天差點誤機,坐上飛機時,她無比擔心會晚點。
她沒告訴程宿嶼她會去B市,而根據姜秘書說的,程宿嶼下午的行程到五點結束,如果她趕得上的話,還能讓他吃到新鮮的生日蛋糕。
薄詩親手做的,空運到B市。
這五年來,程宿嶼每年生日,薄詩都會替他做蛋糕。
她特地報班學的。
因為程宿嶼不喜歡太甜的,所以薄詩在替他做蛋糕前,會提前調好配比。
每年都要做廢好幾個,才能有一個讓她滿意的成品。
程宿嶼不知道這件事。
第一年生日時他收到蛋糕,面上還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怪異地看她,雖然最後蛋糕是吃完了,但薄詩對他的反應很在意,後來偷偷去問了哥哥,才知道程宿嶼好像很少吃甜食。
那一年她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可能确實太甜了。
薄詩有點後悔,就沒好意思告訴程宿嶼,那個蛋糕是她做的。
第二年做的是鮮花蛋糕。
花是淩禹從薄硯那兒得知她要做蛋糕,特地讓人給她送來的。
他畢業後開了間花店,生意相當不錯。
薄詩實在拒絕不掉,只能收下。
但也因為這個原因,她不太方便告訴程宿嶼,蛋糕是自己做的。
因為自己大三那年,淩禹跟她表白過。
這件事程宿嶼知道。
接着是第三年,第四年……
薄詩每年都會給程宿嶼做蛋糕。
但因為之前沒有提過,薄詩臉皮又薄,先前做手工蛋糕還被哥哥調侃過一次,所以後來也就沒有告訴程宿嶼,蛋糕是自己做的。
今年做的是翻糖蛋糕。
蛋糕頂部坐着一個可可愛愛的咖色小熊,旁邊點綴着同色系的咖色格紋,模樣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薄詩卻廢了好多心思才完工。
她總是想着再用心一點,就能給程宿嶼更好的。
可她趕到姜秘書給的地點時,卻發現程宿嶼已經走了。
雨不再下了,她卻沒趕上。
打電話問姜秘書,姜秘書卻抱歉地對她說,他也不知道程宿嶼去哪兒了。
“二少剛才接了個電話,臨時跟我說有點私事要處理,出了大樓就往東邊走了……”姜秘書想了想,“那邊好像有個噴泉公園,不知道會不會在那裏。”
噴泉公園?
程宿嶼會去那種地方嗎……?
薄詩忍不住皺眉。
“對了,實在是抱歉薄小姐,雖然您先前吩咐過我了,但剛才二少沒讓我跟着,我也不好主動提。”
電話裏,姜秘書有些為難地咳了一聲:“不過他沒走多久,應該就十分鐘左右……”
“我明白了。”薄詩嗯了一聲,轉身推開玻璃門,室外的天陰沉沉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雨後泥土的潮濕味,“我去找他。”
随着那句話落下的瞬間——
如果是在電影裏的話,應該會是個漂亮的轉場,畫面切換,大雨停歇,世界被雨水的重量澆灌,代表着愛的天平傾斜到另一邊,而她孤零零呆立在翹起的那頭,手足無措。
從十七歲到二十二歲。
薄詩和程宿嶼交往了五年。
這是第一次,她給他做的蛋糕甚至還沒來得及給他看,也還沒有插上蠟燭點燃,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剛淋過雨的水泥地上。
在噴泉背面,樹木陰影的背後,薄詩停下了腳步。
她愣愣看着眼前這幕。
程宿嶼和一個女孩坐在長椅上,他手裏拿着幅畫,面色平常地看着對面的人。
對于他冷淡的姿态,女孩卻毫不顯觑,調笑地對他說:“阿嶼,你大老遠來這一趟,就不能臉色好點?”
“你說呢?”
女孩抱怨:“你脾氣可真差。”
“……”她叫他阿嶼。
即使不想承認,但薄詩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們,也還是能發現,這兩人之間的相處,好像熟絡異常。
“這幅畫,你打算怎麽辦?”
“你喜歡的話就留着呗。”葛以珊指尖繞着一絡頭發,歪頭看他,“反正你拍下來了不是?”
“葛以珊。”他警告般念了她的名字,卻又好像無用。
“幹嘛這麽兇。”女孩打斷他,言笑晏晏道,“程宿嶼,不過一個名字而已,你非要這麽計較?”
程宿嶼背對着她,好像說了什麽,薄詩沒聽到。
但她卻實實在在看到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熟稔。
像是相識了很久。
“……”
薄詩一口氣堵在胸腔,上不去下不來。
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本以為自己會哭,或是情緒崩潰,可靜靜看着這一幕時,出人意料的,她心中只有疲憊。
一年又一年。
她跟在程宿嶼身後,一年又一年。
但好像一點用都沒有。
她甚至至今都沒有弄清楚,程宿嶼為什麽要和她交往。
明明他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喜歡她。
但她喜歡程宿嶼,和他不同,是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她這麽怕冷的人,怎麽會傻乎乎地嘗試用心,去捂熱一塊冰。
可那天薄詩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啊等,也沒等到程宿嶼回頭。
她和他只隔了二十米的距離,卻像隔了兩顆心那麽遙遠。
程宿嶼甚至不知道,那天有一個人定了六點的鬧鐘,早起為他做蛋糕,然後又坐兩小時的飛機,風塵仆仆趕來為他慶生,卻只見到他和別的女孩坐在一起,背影如文藝片裏般美好。
-
薄詩下了飛機回到家後,發現薄家上下都很安靜。
沒有人出來接她。
上樓梯時,她腳步逐漸放緩,等走到自己房間門口,那種異樣的感覺愈深,薄詩皺了皺眉,徑自推開房門。
一切家具都保持原樣,幹淨整潔,但看起來有打掃過的痕跡。
床沒動,桌子沒動,香水櫃沒動,甚至牆角還有幾個她沒拆的盲盒,原本東倒西歪地丢在那裏,現在也被人擺正了。
但是,有什麽東西不見了。
薄詩的指尖突然神經質地抽動了下,她臉色一變,驟然間想到什麽,第一時間上前幾步,去翻自己桌上的小盒子。
……沒有。
哪裏都沒有。
那個平安符,不見了。
“……”
連剛才看到程宿嶼和葛以珊在一起,薄詩都沒有這樣情緒失控過。
可直到這時,薄詩終于開始有些難過。
她眼睫開始不停顫動,失态地啜泣,她忽然氣喘地彎下腰,捂住心口,掌心無知覺到快要摳破,幾乎克制不了自己,身子也不由自主開始發抖。
因為要給程宿嶼過生日,去B市的時候走得急,她就忘了把平安符帶上。
上飛機的時候想起來,只覺得是沒事的,東西好好地放在那裏,又怎麽會丢呢。
……可是為什麽。
她只是一晃眼沒見到它,它就不見了呢。
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覺得眼前好像有片霧,把一切都遮住了。
而她走不出這座山。
薄詩低下頭,開始默不吭聲地把所有抽屜拉出來,往地上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被什麽魔怔了一般,房間裏不斷有乒乒乓乓的聲音落地,摔碎,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紅着眼眶,持續這樣找了許久。
瓶瓶罐罐都摔了,能砸的也砸了,就是沒有找到一絲一毫屬于程宿嶼的東西。
她房間裏所有與他有關的痕跡,都消失不見了。
有種莫名的預感,她沉默着打開從下飛機後就一直沒碰過的手機,無數條未讀消息躍入眼簾後,薄詩終于看到了最刺眼的那條。
薄硯:【爸回來了。】
“……”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漫長。
明明都已經三月了,天卻還是風寒料峭,吹得她心口空蕩蕩的冷。
麻木地想着不相幹的事,再次回到客廳的時候,沙發上已經有人坐在那兒了。
那人聽到聲音,放下手裏的報紙,擡頭淡淡看向她:“回來了?”
薄詩舔了舔唇,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說:“父親。”
作者有話說:
下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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