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蠱
第0004章 蠱
冷山瞪大了雙眼,懵懂地看着楚輕舟:“什麽?”
楚輕舟松了口氣,眉梢微挑:“哦,這詞兒你不知道,那應該不是……”
冷山不知道男人的腦袋裏已經在上演七十集的倫理懸疑劇了,他在心中默默組織了措辭,聲音更輕了:“我不是故意脫……嗯……上面有傷,我準備給你處理傷口。”他停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因為,有可能會感染,到時候會很嚴重的,我就……抱歉。”
楚輕舟幾乎愣了一瞬,緊接着,他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半眯起來,讓人看不出喜怒。
原來自己身上火辣辣的刺痛感是那個酒壺裏的酒嗎,那他那時候……還把人家掐得将酒壺都掉在了地上……
這麽一想,楚輕舟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不管人家是不是被走私犯洗腦的失足少年,既然救了他,那他就不能這麽欺負人家。
他若有所思地用眼睄睨了冷山一會兒,片刻後,讓出一條路,大發慈悲地開口:“今天太晚了,先去床上休息吧。”
冷山警惕地看了看楚輕舟,淺棕色的瞳孔閃爍了一下,像被點燃的琉璃燈,他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目光又瞥到楚輕舟腿上的傷,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欲言又止,猩紅的薄唇一張一合,看得楚輕舟這個鋼鐵直男都心生煩躁了。
他冷聲說:“不用看了,我沒事,這點小傷我清楚,不會感染的,”停頓兩秒,又忍不住繼續說起來:“放心,我就算感染變異了,變成喪屍我也不會咬你的,我一定憑借超乎常人的理智沖出這寺廟出去找豔麗女鬼,快睡吧,大半夜不睡覺小心長不高,小矮子。”
冷山懵了,他第一次面對人類和他叽裏呱啦說這麽一大段毫無邏輯又明顯帶着嘲諷的話,尤其是最後一句,他這個年紀再怎麽清心寡欲也是自尊心強烈的時候,他的個子目前确實不算高,堪堪一米七八,但他還在長身體啊!他以後說不定還能再長一大截,這人怎麽可以嘲笑他的身高呢!
楚輕舟看着對方瞪着眼,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邪氣地輕笑了一聲,才轉身離開。
楚輕舟來到廟外,将門推開一條縫隙,外面的暴風雪還不算太猛烈,他看了眼天色,預估了時間,大概是午夜兩點。他的手機和定位器在被追殺的路上就摔壞了,現在和隊友是徹底失聯了,只能等暴風雪過去,還得小心避開那夥走私犯的追殺,然後找個地方打電話告知情況和位置。
楚輕舟回到寮房,冷山已經躺在了床上,蜷縮着身子,睡着了。
他看着少年略顯單薄的後背,出去找了點稻草和一張破破爛爛的毯子,輕輕蓋在少年身上,然後将剩餘的稻草鋪在地上,睡了上去。他出任務時大都條件艱苦,生死一線,向來不講究這些,就差和小龍女一樣帶跟繩子綁樹上睡了。
躺下的一刻楚輕舟才從高度緊張的狀态下放松下來,疲憊感瞬間襲卷了全身,傷口的疼痛感也愈發強烈,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但一閉上眼,他就看見滿目猩紅,他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中,風雪裏充斥着濃烈的血腥味,讓人幾乎喘不過氣,那些走私犯癫狂醜惡的嘴臉猙獰地笑着……他氣得渾身發抖,呼吸聲也變成了壓抑的低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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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呼嘯過山林的聲音在寺廟的圍牆外肆虐,幸好風聲凜冽,楚輕舟苦笑了一下,否則夜裏這麽安靜,他可不想自己這副尊榮被那小孩兒發現。
輾轉反側五分鐘後,楚輕舟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出了寮房。
淩晨五點,楚輕舟一把推開寮房的門,用足以将人吵醒的音量說:“你隔壁拴着的馬都醒了你還沒醒?”
楚輕舟昨晚沒睡,坐在天井旁看了三小時的月亮。現在外面的暴風雪逐漸平息了,他們現在就能下山。
他不依靠電子設備也能夠幾乎精準地把控時間,專門掐着五點來叫醒冷山,讓這身份可疑的小孩兒睡三小時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冷山睡覺很深,一旦睡着打雷都吵不醒的那種,在楚輕舟以為他醒過來的時候,他翻了個身,繼續睡了,呼吸平穩,眼睫輕輕顫了顫,看起來睡得很香。
“不是吧,我一整晚沒睡,您睡得倒是安逸,這也太不公平了。”楚輕舟哼笑一聲,靠近床邊,伸手就要薅着對方後頸将人撈起來,但在他的手即将觸碰到冷山的一瞬間,他看見那纖長白皙脖頸上青紫交錯的傷痕,楚輕舟一怔,千錘百煉的鐵石心腸忽然塌陷下去一塊兒,他的手轉了個彎,朝着冷山背上推了一下。
“起床。”
自從父母過世後,冷山一個人生活在草原上,已經很久很久沒人叫過他起床了,他的生物鐘是早上七點,一般到了點他自己就會準時起床。
此時他吓了一跳,猛地從一堆稻草裏坐起來,眼睛裏還帶着些茫然。
“暴風雪差不多停了,可以回去了。”楚輕舟丢下一句話,人已經推門離開了,他還要再觀察一下周圍的狀況。
但就在他推開房門的一瞬間,一只黑色的鷹從天而降,朝着他的面門俯沖過來——
楚輕舟眼疾手快地側身躲過,接着一把抓住了鷹的脖子:“我去,我說兄弟,大早上搞偷襲啊?”
脆弱的命脈被人抓在手裏,鷹頃刻間便偃旗息鼓,撲騰兩下,收了翅膀。
“呦,挺識時務。”楚輕舟哂道。
冷山剛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口,就看見了這一幕,他緊張地喊了一聲:“哈桑?”他嗓子還是很疼,聲音有些嘶啞:“你放開它!”
“這是你養的?”楚輕舟抓着鷹脖子,轉身問道。
“嗯,”冷山立刻點點頭:“請你放了它,抱歉,它剛才不是要襲擊你,它……平時很乖。”
楚輕舟側頭和手裏的鷹大眼瞪小眼了兩秒,然後又看向冷山,他挑着半邊眉,神态有些不經意的玩味:“你知道這是什麽品種嗎?”
冷山沒料到對方會這麽問,他怔了怔,實話實說:“兀鷹。”
楚輕舟嗯了一聲:“沒錯,這是兀鷹,但兀鷹裏面有一個品種極其稀有,叫做桑,是可以訓練成殺人工具的戰鬥品種。”他撫摸了一下鷹的大翅膀,說:“不巧,你這只,就是桑。”
“啊?”冷山有些懵懂地看了看哈桑,說:“我不知道它的具體品種,也沒有人告訴過我。”
“是嗎?”楚輕舟緊緊盯着冷山,他的眼睛是狼一般的三白眼,黑沉的瞳孔雖大,但卻還是給人一種十分冷血薄情的感覺,但他右眼的眼尾下有一顆血紅的朱砂痣,讓原本鋒利薄情的相貌添上了一絲破碎的妖冶。
冷山避開楚輕舟的目光,小聲嗯了一下:“我沒騙你。”他對鷹總是格外關注,見對方好像很了解的樣子,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是怎麽分辨出來的?”
楚輕舟:“你不覺得它頭頂的羽毛很拉風嗎,跟只鳳凰似得,還有他的爪子,比草原上所有的鷹都要鋒利狹長,等它以後長大了,一爪子就能抓穿一頭熊的心髒。”
楚輕舟好整以暇地敘述着,目光一直在冷山身上。
不知為何,冷山覺得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他渾身發毛。但他還是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哈桑,然後認真地下了結論:“确實不一樣。”
冷山有些慚愧,自己是個馴鷹師,竟還要一個陌生人來告訴他自己鷹的品種,有些說不過去了,他繼而由衷道:“你看得……好仔細。”等回家了,他就把這個品種記在本子上。
楚輕舟無視了這句在他看來毫無技術含量的恭維,他斂着眸,聲音森寒:“這寺廟方圓百裏一個活人都沒有,你說我要是在這兒殺了你,你的屍體估計一時半會兒都沒人發現,你會被草原上的禿鹫吃得精光,最後,只剩下一堆白骨。”他往牆上一靠,抓着鷹的脖子,用鷹頭往冷山那邊一戳,指着冷山,悠然道:“現在把身份招了,我饒你,的鷹一命。”
冷山蹙起眉,有些無奈又有些惱怒地看着楚輕舟:“我沒有什麽身份,我已經說過了。再說了……你也不用拿禿鹫來吓我,反正你要殺我,那我死都死了,火化和天葬也沒什麽區別。”
楚輕舟失笑:“你看得挺開啊少年,看來我……”
忽然,不遠處響起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這種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一般人聽不見,但楚輕舟瞬間辨別了出來,他警覺地看向左後方的位置,果然,一道白色的人影以極快的速度閃現了一下,楚輕舟正要追過去,同一時間——
“嘭”一聲巨響,寮房隔壁不知是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
緊接着,楚輕舟就看見冷山頭頂有一根橫梁被震得搖搖欲墜,随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斷裂開來,眼看就要砸在冷山頭上——
“西林,讓開!”情急之下,楚輕舟喊出冷山的名字。
但冷山聽見“西林”這個名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被隔壁的動靜吸引了目光,下意識側頭看向一旁的牆面。
眼看那橫梁就要砸下來,千鈞一發之際,楚輕舟往左後方看了一眼,那個人影已經不見蹤跡了,他低罵一聲,松開了抓着鷹的手,同時朝着冷山沖刺過去,在橫梁砸在二人頭頂的最後一秒,楚輕舟抱着冷山将對方撲倒在床上。
“唔……”冷山的背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得磕在了堅硬的床沿上,疼得悶哼了一聲,冷汗瞬間從額角落下,他感覺他的腰快斷了。
嘭!橫梁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揚起一陣土黃色的塵埃。
楚輕舟保持着壓在冷山上邊的姿勢,在冷山耳邊吼了一句:“你是聾子嗎!”才起身,捂了捂腹部的傷口,他剛才牽動到傷口,也疼得不行。
冷山看着地上千斤重的橫梁,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他看着男人捂着傷口強忍疼痛的模樣,輕聲說:“抱歉,我剛才……沒聽清,你沒事吧?”
楚輕舟看着飛到冷山肩膀上立正站好的鷹,忽然覺得這人是不是故意聽不見,好讓自己放了他的鷹去救他?
這少年不會還會下蠱吧?他娘的,草原上果然容易出精怪。
“你是巴不得我有點兒什麽事吧,”楚輕舟冷哼一聲:“走吧,回去。”他現在身上什麽武器也沒有,如果對剛才那個不明實力的人窮追不舍,只會落入圈套。
二人來到寺廟外,淩晨的天色霧蒙蒙的,幾乎一整夜的風雪下得遠山皚皚,天地同色,整座山猶如詭秘的仙境。
哈桑畢竟還是只沒成年的鷹崽子,剛才受了驚吓,也不扇着翅膀翺翔了,就站在冷山肩膀上歪着腦袋打量周圍,冷山牽着馬走在前面,楚輕舟跟在後面,誰都沒再說話。
走到下山的岔路口時,二人同時停了下來,冷山轉過身看向楚輕舟。
他的目光越過稀薄的晨霧與森林裏婆娑的樹影,到嘴邊的話忽然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他其實有些怵這個男人,他覺得對方喜怒無常,一會兒對他兇神惡煞,一會兒又舍身相護,他搞不懂人類這複雜的樣子,但當他看到男人腹部滲出的血跡,還是遲疑着開了口:“你往哪裏走……要不要騎我的馬,我可以送你一程。”
楚輕舟倒是一臉坦然,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嗯了一聲,說:“正有此意。”随即行雲流水地翻身上馬,俯瞰着冷山,伸出手:“上來。”
【作者有話說】
冷山:人心叵測!人心叵測!!
哈桑的品種是虛構的哦,原型是在大約500萬年前就滅絕了的阿根廷巨鷹,翼展最大可達7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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