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 第暴雨
◇ 第76章 暴雨
天氣預報發布了橙色預警,R市即将迎來特大暴雨,庚明中學臨時通知全校師生今天提前兩小時放學。
下午三點,天色驟然變幻,雲層傾塌下陷,在頃刻之間劇變成灰黑色,氣溫急轉直下,暴雨來臨前夕,驚雷響徹天幕,整座城市陷入在一片烏泱泱的濃霧之中。
裂變的天象之下,校門外的街道已經被人群和車輛堵得水洩不通,狂風襲卷樹葉,刮擦在車前擋風玻璃上。
楚輕舟在車裏熄了煙,目光越過人群,最終鎖定在一個十分消瘦矮小的身影上。
“麻煩讓一下。”車門口也堵滿了人,一條長腿剛邁下車,就被幾名不斷往前擠的大嬸擋了路,楚輕舟皺了皺眉,早知道接孩子放學比上戰場還寸步難行,這活就應該交給小陳。
“快往前走啊!哎呦真是的!”
“這天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孫女還在等我呢!”
身後一名提着菜籃的大嬸一掌推在他背上:“小夥子白長這麽高,腿生鏽了嗎!”
……你腿才生鏽了!楚輕舟在心裏罵了一句,面上卻不見怒意,人群嘈雜,他也不得不提高音量:“阿姨,不是我不走,腩沨前面堵着呢。”
他倒也不是個守規矩的好市民,但這些年為人民服務慣了,在沒有危險的環境下,總是習慣性保護和謙讓弱者,從心理上就沒有要與百姓争搶的念頭。
“嗨呦,你這麽排隊得排到明年去,來來,看我。”大嬸又推搡了他一下,随即提着菜籃,動作風風火火,極為敏捷地扒開人群,從人海之中硬生生開辟出了一條路,暢通無阻地前進了十幾米。
楚輕舟看着大嬸離去的潇灑背影,默默驚嘆。
這時——
餘光裏再次出現了那個身影,他微斂了斂漆黑的瞳孔,而後換了一幅和藹可親的面容。
“沈茹,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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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庚明中學門口中央的女孩聽見楚輕舟的聲音,朝這邊看過來,她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擔憂什麽,但一聲雷鳴恰巧在此時爆發,她受了驚吓,下意識就往楚輕舟這邊走。
楚輕舟也穿過了人群,用剛才大嬸的方法快速到達了女孩身邊。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沈茹看上去比同齡人瘦弱很多,但眼神卻透出一股比成年人還冷靜幾分的戒備。
作為一個才12歲,剛念初一的小女孩來說,有這樣警覺的狀态,只能是她的長輩曾經格外教導過。
楚輕舟并不意外,他彎下腰,溫柔地笑了笑,鋒利的眉眼含着毫無攻擊性的溫潤,說:“哥哥是你爸的朋友,”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你看,這是你爸微信,他和我說他今天要抓個壞人,怕耽誤了時間,所以讓我來接你。”
沈茹圓滾滾的眼睛緊盯着手機屏幕,似乎在認真鑒別其中的真假,半晌,她大概沒看出什麽不對,又道:“我爸确實很忙,但之前他都是讓木檀哥哥來接我,我不認識你。”
楚輕舟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比想象中麻煩。
雷聲轟鳴,已經有零星的雨點落下來。
他半蹲下來,仰頭看着沈茹,切換了一個更能讓對方放下戒備,獲得信任的視角,道:“木檀哥哥今天也有事情,你要是不信,可以現在打電話問他們,好不好?”
“手機給你。”
沈茹看着楚輕舟遞去的手機,蒼白的小臉嚴肅地凝了片刻,猶豫着要不要接過,幾滴雨水從天而降。
“馬上要下暴雨了,再不走可要淋雨了哦。”楚輕舟朝沈茹的書包微擡了擡下巴,說:“你的小貓這麽可愛,淋了雨就不好看了。”
沈茹聽了這句話立刻扭頭看了一眼書包上的小貓,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只毛絨玩具,是常年見不到的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很愛惜。
她不再猶疑,重新看向楚輕舟的眼神也不那麽抗拒了,禮貌地道:“那好吧,謝謝哥哥。”
在暴雨将至,濃霧翻湧的市中心,一輛黑色的suv穿梭在鱗次栉比的高樓之間,朝着城南的方向急馳而去。
*
雨夜,純黑的suv沖破雨幕,停在城南郊區的一座獨棟別墅門前。
別墅的鐵門緊鎖,一樓客廳亮着一盞燈。
暴雨緊密地擊打在玻璃窗上,一道閃電映照出楚輕舟刀刻般精致俊美的側臉,微斂的眉眼卻像隐在濃霧之中,晦暗而危險,他的目光從車窗望出去,睨着方圓百裏唯一的那盞燈火,撥通了熟悉的號碼。
對方沒有讓他等太久,手機響了三聲被接起。
“輕舟?”
“是我。”楚輕舟友好地打招呼,言語間更似談笑,與他深黑的眼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都多久沒聯系了,沈隊。”
那頭沉默了片刻。
“怎麽用自己的手機打過來,上面那些老頭還在抓你呢。”沈霆羽從戰術箱裏取出一把手槍別在後腰:“你現在一旦暴露了行蹤,可是衆矢之的呀。”
與此同時,楚輕舟把玩着手中的M72,銀色彎月在修長指尖靈巧地翻轉,随即咔噠一聲,保險栓被拉開,子彈上膛。
不過瞬息,唇角那絲笑意已然消失殆盡,他幽幽開口道:“沈霆羽,跟兄弟演戲就太沒意思了。”
唯一的燈盞熄了,整棟別墅陷入在雨夜的黑暗裏。
少頃,沈霆羽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你想做什麽。”
冷硬而陌生,顯然是意識到了沒有必要僞裝下去,幹脆撕破臉。
相比之下,楚輕舟卻顯得有閑情得多,他枕着駕駛座椅,沒有動身的意思,只說:“你剛才亮着一盞燈,是在等寶貝女兒回家嗎?”
沈霆羽瞬間暴怒起來,他低聲吼道:“你動了小茹?!”
楚輕舟平靜答道:“你這個做父親的也是,今天R城要下特大暴雨,你都不親自去接,也別什麽事都麻煩木檀啊,他畢竟是我手底下的人。”
“哦,不對。”
“他早就是你沈隊的人了。”他變幻了語調,眸色寒涼:“否則Z城邊境那次,他也不會越過我把冷山直接交到你手裏。”他現在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會無比心痛,是愧疚更是自責,如果當時他朝冰窟看那一眼再仔細些,冷山就不會受那些苦,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疏遠他。
沈霆羽徹底失了風度,根本沒聽楚輕舟這話裏意有所指的遷怒,只追問道:“你把小茹藏到哪裏去了?!”
楚輕舟輕笑了兩聲,笑裏的惡劣成分比反派還反派:“先別激動啊沈隊。外面雨太大了,我沒帶傘,你出來給我開個門。”
“你!”沈霆羽咬牙切齒,須臾,卻還是妥協道:“你別動小茹,我去接你。”
楚輕舟:“等你哦。”
沈霆羽來得很快,楚輕舟沒等多久,就看見一把黑色的傘出現在別墅的鐵門前。
“砰砰——”
車窗被人大力敲響,楚輕舟打開車門,接過那人手裏的傘——
對方抓着傘沒卸力。
他挑眉:“怎麽?”
“小茹呢?!”
“你覺得我會把她帶來這裏?”
沈霆羽陰沉着臉,修長的眉骨醞釀着深黑的風暴。
楚輕舟從對方手裏抽出傘,打開,先一步踏進了鐵門。
沈霆羽的別墅裝修得很簡約,色調也是單一的黑白,楚輕舟賓至如歸地在沙發上坐下,敞着腿,環顧一圈,視線不經意掃過最角落裏上鎖的房間,說:“上次來你家還是半年前,那個房間是給我留的麽?”
“不是。”沈霆羽站在一旁,始終緊盯着楚輕舟的一舉一動,是個蓄勢待發的進攻狀态,沉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楚輕舟擡眼,視線與對方交彙,眼裏的懶散與玩味倏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沉靜與銳利,他說:“為什麽要背叛山峰?”
沈霆羽似乎有些意外對方的直白,他略微一怔,轉而冷聲道:“如果你是來彰顯你的道德感,是不是太可笑了點。”
“你一個被山峰通緝的人,有什麽資格質問我?”
楚輕舟并無惱怒,依然看着對方的眼睛,說:“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他聲音并不重,語調甚至也是平和的,與他們曾經每一次從戰場下來問對方,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恣意而稀松平常。
“為什麽偏偏是你呢,沈教官。”
*
“沈教官,西北那個破地方一共也沒多少人,我手底下那麽多兄弟都折在那裏,這次還要讓我去?”
面容俊美的少年穿着一身軍綠色的迷彩服,稚氣未褪的臉上挂着幾處傷,卻壓根不在意,他脫去上衣,随手扔在晾衣架上,露出上身秀氣利落的肌肉線條。
少年渾身戾氣,是個張揚的性子,與長相大相徑庭,他見面前的教官顧着批文沒搭理自己,便起了捉弄的心思,繞到青年身後,連人帶椅一起推走了。
“呦吼!起飛!”
“楚輕舟!”青年這下動怒了,厲聲呵斥道:“快停下!像什麽話!”
少年見惹怒了教官,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将椅子掉了個頭推回書桌前,又搬了個椅子坐在對面。
“沈教官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少年湊在教官跟前,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我是認真和你商量,我真覺得不值得。”
“我不想再犧牲那麽多兄弟的命,去救那幾只可有可無的瀕危物種了。”
“那破地方總共也沒幾個人,我們拼死拼活說不定救的人都沒犧牲的人多呢。”
青年終于放下手中的批文,褐色的瞳孔看向對方,一個十分溫潤的聲音響起:“輕舟,不許這麽說。”他言語訓斥,手裏卻拿着棉球沾上碘伏為少年擦了擦臉上的血痕。
“生命不能用多少來衡量。”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少年的臉被棉球撓得有些癢,半眯着眼躲了躲,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确實有失分寸,他端正坐姿,習慣性挺直了腰板,正經道:“可是沈教官,西北已經落後太多了,那裏天氣惡劣,地勢兇險,離邊境只有一線之隔,盜獵者和越境走私犯怎麽抓都抓不完,我們難道要一直耗在那裏嗎?”
青年放下棉球,循循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徹底放棄西北嗎?”
“……也不是這個意思。”
“輕舟,我問你,如果你的至親被困在那裏,而你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時候,你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有能力去險境救他們的人,但那些人卻以你剛才所說的理由拒絕了營救,你會怎麽想?”
“你還會權衡值不值得嗎?”
少年愣住了,漆黑的雙眸猝然掠過一絲迷茫,他從沒這麽設身處地的想過,但此刻,他只覺得這個問題将他問得無地自容。
“不會,”他啞聲說:“我會不顧一切去救他們。”
青年站起身,将簽完字的批文交到少年手裏,說:“同樣,你的不計代價,我希望可以平等地用在每一個百姓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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