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 第人們作惡,又為信仰折腰
◇ 第77章 人們作惡,又為信仰折腰
沈霆羽聽見楚輕舟這一聲時隔多年的稱謂,神色短暫地空洞了一剎,緊接着皺了眉,厭惡地冷哼了一聲,說:“你現在來指責我還有必要嗎,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早就和蚩不止合作過一次,怎麽,你能拿什麽譴責我?”他在極力隐藏着內心某種正在掙紮撕扯的信念,不由得想要用言語掩飾:“是我又怎麽樣,楚輕舟,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這麽自大,還把年少輕狂當個性麽?”
楚輕舟沒有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與顯然為了掩飾什麽而情緒過激的表演,他輕聲說:“是你曾經告訴我,拯救西北的意義。”
“我今天來找你,也并不是為了審判你,我只是覺得惋惜,為什麽偏偏是你做了違背本心的事情。”他起身,并無戒備地走向沈霆羽,說:“你生氣,是在厭棄我,還是厭棄現在的你自己。”
沈霆羽上挑的眼尾神經質地顫動了一下,眼裏的不可置信與陰霾之下的悲傷幾乎溢于言表,卻又在一息之間幻滅殆盡。
半晌,他頹然笑起來,陰寒地注視着楚輕舟,說:“你忘記了麽,當時我怎麽和你說的?我說,如果是你的親人有難,你會怎麽做。”
“可是輕舟啊,你運氣好,哈哈哈,你父母死得早,所以你在山峰的成績一騎絕塵,因為你無牽無挂,也沒有掣肘。”
“你當然可以沒有心理負擔地為自己搏命,沒人威脅得了你。”他眼底的狂躁在言語之間愈發瘋長,直至近乎癫狂,專挑最惡毒的言辭宣之于口:“像你這樣的喪家之犬,當然無堅不摧,當然大義凜然,可你真以為自己是聖人麽?”
“冷山出現以後,你又在背地裏做了多少錯事呢?”
“你敢說你今天來找我,全都是因為你那高尚的道德品格?其中就沒有一點原因是因為那次我對冷山下了手?”
“我他媽早就不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真的大義。”
“你可以不顧一切,但是輕舟,我還有親人啊,我的女兒誰來救?”
“山峰那些人能救嗎?”
“你能嗎?!”
“我跑了全國所有的醫院,求了那麽多人,可只有殷文哲告訴我,說他可以救活我的女兒!”
“你要我怎樣拒絕他?我怎麽能拒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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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将近一米九的個子此刻頹靡地倚靠在冰冷的牆面上,看上去了無生氣,在楚輕舟眼裏,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已然成了現在佝偻着背,瀕臨崩潰的困獸。
他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搭在對方肩上,像曾經無數次一樣給予寬慰。
兩人身上都藏着上膛的槍,但誰都沒有因為對方的動作而動殺念。
善惡一線之隔,在他們的世界裏,卻仿佛被分割成無數片細碎而難言的光與暗。
“正義救不了我的女兒,我只能抓住最後一點希望。”他順着牆面坐在地上,自顧自道:“殷文哲說了,只要我幫他最後一次,小茹的病就會徹底好起來。”
楚輕舟俯視着地上的男人,片刻,還是說道:“我調查過了,殷文哲的實驗室所有的資源都被冷恪清掌控,等冷恪清利用他研制出Ni—7的藥劑,一定會殺了他絕後患。你覺得他有能力幫你嗎?”
“他只是想利用你的庇護和冷恪清對抗,一旦山峰或冷恪清其中任意一方失勢,他都會趁機逃走。”
“他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比冷恪清好不了多少,怎麽可能讓你坐收漁利?”
“沈隊,你相信我,等我們解決掉冷恪清這個麻煩,一定可以找到實驗室的具體位置,殷文哲一個人成不了氣候,我們一樣可以拿到藥劑,也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救你女兒。”
沈霆羽擡頭,視線緩緩落在楚輕舟身上,他沒有接下對方抛出的橄榄枝,而是忽然問道:“你為什麽不直接向山峰檢舉我。”
楚輕舟微微一怔。
“你冒着被抓的風險來找我,是為了什麽。”
“你檢舉我,說不定還能将功抵過,畢竟那群老頭手底下缺你這樣的人。”
“你私底下來要挾我,能讨到什麽好處。”
“不怕送命?”
須臾沉默過後,楚輕舟肆意枉然地哼笑了一聲,半蹲下來,直視對方說:“因為你曾經是我的戰友。”他話裏沒摻什麽多餘的情感,但每一個音節都無比清晰:“也是我的老師。”
“我想救你。”
像你曾經救我一樣。
“……”
沈霆羽的神色在瞬息之間變幻數次,從錯愕到不解再到那雙倦怠的眼睛裏被無奈與悲恸侵襲,他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麽狠話來堅定自己的立場,卻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楚輕舟見對方終于有所動搖,再度輕聲勸慰道:“羽哥,殷文哲不會信守諾言,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讓小茹活下去。”
沈霆羽這回緘默了許久,最終啞聲說:“好。”
楚輕舟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将對方扶起來,說:“你家很有可能已經被蚩監控了,我帶你去我那兒,小茹也在等你。”
但就在兩人即将邁出家門的一刻,一陣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
是從那個上鎖的房間傳來的。
楚輕舟警覺地意識到這個電話鈴聲有異樣,而沈霆羽的緊張證實了他的猜測。
沈霆羽聽見鈴聲幾乎是立刻僵硬了一下,他躲閃開楚輕舟銳利的目光,說:“等我一下。”
咔噠。
上鎖的房間被打開,他走進去,看着面前的老式座機。
叮鈴鈴——
第五聲。
他接起。
“霆羽哥,晚上好啊。”
“……找我有事麽。”
那頭的聲線诙諧而愉悅:“沒事就不能找你麽,霆羽哥你也太見外了。”
“聽說R市今天下特大暴雨,這麽晚了,你還要出門麽?”
“你監視我?!”
“哈哈哈,霆羽哥忘記啦?從你第一次幫我遞消息的時候我就說過了,我喜歡你,會一直關注你。”
“怎麽,有了新的救命稻草,想甩開我?”
“……你想怎樣。”沈霆羽如墜冰窟,仿佛被深淵的黑暗纏繞,直覺這份如影随形的籠罩即将反噬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下一刻,殷文哲撕下僞裝,露出陰毒的獠牙:“如果你現在再往前一步,我保證你房間裏那75公斤fentanyl會立刻爆炸。”
“你和楚輕舟都會吸入大量粉塵,運氣好的話當場暴斃,運氣不好嘛,就此染上毒瘾,慢慢腐爛掉,一輩子完蛋。”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用我給你描述了吧,作為山峰總指揮這麽多年,有些事情,霆羽哥你最清楚啦。”
冗長的死寂過後,沈霆羽平靜地道:“你之前的承諾……”
“作數。”殷文哲快速回答道:“當然作數。”
“我和冷恪清不一樣,我可是很有愛心的,如果我研發的藥劑真能救小茹,我甘之如饴呢。”
“好。”沈霆羽目光空茫地望向門口的光亮處,良久,他說:“我答應你,我不會和楚輕舟走。”
他自然是不會相信殷文哲嘴裏說的道德,他早就知道對方要他拿到fentanyl是做什麽,整整75公斤fentanyl被投到西北最落後的村莊裏,會發生什麽不言而喻,而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不同基因實驗體臨床表現數據的對比圖,為了那個看似救贖實則慘無人道的實驗。
他不是沒有過動搖,但對方的條件他無法拒絕。
然而這一切都在楚輕舟到來時改變了。
說不上幡然醒悟,不過就是墜入深淵之人本能的自我救贖。
人們作惡,卻又為信仰折腰。
他挂斷電話,從後腰抽出上膛的槍,瞄準了楚輕舟的方向。
“羽哥,你……”楚輕舟隔着一段距離與他四目相接。
他壓下喉間細微的哽咽,漠然地說:“我想好了,我不和你走。”
楚輕舟敏銳地從這句話當中捕捉到了什麽,黑白分明的眸子猝然一凜,厲聲道:“剛才是不是殷文哲給你打的電話?!他和你說了什麽?!”
“沈霆羽!我知道那天是你去建安工廠轉移了那些fentanyl,你放心,我有辦法處理掉,你不要做蠢事!”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沈霆羽看着對方眼裏焦躁急切的怒火,凄楚地笑了笑,而後用僅能自己聽見的聲音說:“對不起。”
砰——
子彈出膛,擦着楚輕舟的側臉打在金屬門框上,發出刺耳尖銳的鳴響。
緊接着,槍口被收回,沈霆羽舉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其實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女兒,你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做出有違自己原則的事情。
但……對不起啊輕舟,我不能跟你走。
這次要讓你失望了。
楚輕舟的右頰被子彈擦出一道血線,鮮血很快從狹長的傷口處漫溢出來,他卻像毫無知覺,仿佛上一秒險些被槍殺的人不是他,他在對方朝他開槍的瞬息甚至并無驚懼,就好像潛意識裏相信眼前的人不會傷害自己,但當他看見那人收槍擡手的動作時,卻再也無法維持理智。
“不要!!”
*
猩紅的鮮血濺落在角鬥場的沙地上。
喉間湧上腥甜,剛才那一擊沒躲過去,肋骨大概斷了幾根,劇烈的疼痛讓少年失去了瞬間的反擊能力,身體被當空掄起,狠狠砸向地面。
“唔……”
背部落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少年吐出一大口鮮血,這次再也爬不起來,卻始終睜着雙眼,死死盯着體型比他強悍幾倍的對手,眼裏盡是仇恨。
就在他懷着這份死不瞑目的仇恨,等待對方的重拳落在他的太陽穴上時,想象中的死亡卻沒有來臨。
“點到為止Derrick,他還是個孩子。”
一只稱不上強壯的手替他擋下了這記重擊,而出手阻止的人看上去也頂多青年模樣,甚至神色悠閑,并未花什麽力氣。
“我叫沈霆羽,是山峰的總指揮,目前這座島上所有的集訓者歸我管。”青年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朝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伸出手。
那是楚輕舟第一次見到沈霆羽。
但很顯然,少年受傷太重,在他顫顫巍巍地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握上對方,在對方發力将他拽起來的瞬間,他哇一聲再次吐了一大口血,随即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他想,那口血不應該直接吐在那人嶄新的黑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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