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033
第33章 033
033
伽藍本以為她會一直這般消沉下去。
突然, 床板輕微的響動傳來。
腳步聲漫過,一只未穿羅襪的腳,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五趾如玉, 足弓流暢, 輪廓柔美,皮膚白得發亮, 若梨花綻放,竟無一寸不精致。
最惹眼的,無非是腳踝上那一枚振翅欲飛的蝴蝶胎記, 紅得仿佛要滴血出來。
那一雙玉足,就那般輕巧地踩過藍色的珍珠,在地面上行走, 從伽藍的角度能看到, 她頭發很長, 幾乎到小腿彎處, 這般裸.身而行, 黑發襯着白膚, 簡直如同游蕩在宮廷中的妖孽一般……
四周靜默無聲, 女子始終不發一語,唯有淺淺的呼吸聲,昭示着活人的跡象,
珍珠幽藍的光映亮她略帶暖色的肌膚, 除了小腿肚上白皙無痕,往上全是雜亂的暧昧紅痕,深淺不一的牙印, 像是被誰在細嫩的皮膚上寸寸貪婪地吸舔啃咬……
“伽藍。”
“奴婢在。”
伽藍本想擡起頭。想到貴妃未着片縷後猛地一驚,深深地伏低下去。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速速召集人手前往宮門口, 向南照使臣——也就是一個戴面具的紅衣男子,讨要一樣東西。”
伽藍道:“陛下命奴婢時刻守護娘娘。奴婢不敢擅離職守。”
女子輕輕地踢開一顆珍珠:“謝不歸把你送給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你當知道,如今的你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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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今日出了事,你也不會有好下場。”
伽藍身子一僵。
“不知娘娘想要什麽。”
“無明草。”她道,“你拾一顆珍珠去,他看到了,自會明白。”
“奴婢謹遵娘娘令旨。”
伽藍一走,芊芊便轉過身,自行做好了清潔,又尋出衣裳一件一件穿上,重梳蟬鬓,往唇上塗抹了薄薄的口脂。
只是……她看着鏡中妝容齊備的麗人,指尖撫上左半邊臉,謝不歸做到一半便抽身而去,是以,這痕跡尚未消退。
哪怕用了兩層珍珠粉,也未能牢牢地掩蓋這淫/靡的跡象。
也罷。這東西留着,自有它的用處。
讓她煩躁的是,脖子上這遍布的吻痕……
宮妃的裙裝,領子大多不高,難以遮住脖頸,若這般堂皇地出現在衆人面前,無異于昭告天下她剛剛都做了什麽。
不止前面,後頸也被他咬了。他似是怒極,咬她咬得很深、很重,後背更是重災區,動一下就是細密如針刺般的疼。
謝不歸不願看她的臉,便只許她光.着身子戴着那條長命鎖,跪.趴在他身前屈.辱地經受撻.伐。
想到這裏,她的手撫上長命鎖,隐隐用力想要拽下——
又倏地頓住。
這樣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傷不了他分毫。
就像她撕碎那些名貴的絲綢、燒毀那條玉腰奴。
最終遭殃的還是自己。
芊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微阖雙目,感受着撲到臉上的寒風。
如今,風雨欲來,局勢瞬息萬變,她要做的就是保持絕對的冷靜,以應對任何突發情況。
不出所料,二更的挷子聲剛過,便有沉重的腳步和那刀兵相擊聲,于屋外響起。
“陛下有令!太皇太後有令!命宸貴妃立即至在水閣面聖,不得有誤!”
來了。
驚羽衛邁進宮門,闊步而來。他一眼看見那背對衆人,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
聞言,宸貴妃衣袖一動,款款地站起身來,借着月光,驚羽衛看到了她身穿一襲華美的長裙,紅紫色的長拖尾在裙後肆意潑灑,迤逦搖曳。
如一朵開放到極致的魏紫牡丹,秾麗妖嬈,萬叢春漾。
待她轉過身來,驚羽衛驚訝地發現她裙釵不亂,鬓發齊整,就像早知道會有這一出,特意梳妝打扮好就等着他們過來似的。
-
在水閣
到處都是藥草焚燒的氣味,禦醫跪在地上,臉色滿是凝重:
“回陛下,這中了巫蠱之術的人,輕則精神恍惚、身子疼痛不适。重則神智皆失、形同木僵,不出一月,五髒六腑俱化為一灘血水……”
“陛下、陛下救救小世子吧!陛下救救小世子吧!”白露吓得不住磕頭,語無倫次,“娘子見小世子受這般罪,便已心痛得昏厥過去,若是小世子沒了,奴婢不敢想象娘子會變成什麽樣子……”
皇帝道:“世子之症,有何法可治?”
禦醫道:“回陛下,這巫蠱之術,作為一種古老的信仰民俗,起源于遠古時期,今在西南地區廣為流行,是極為陰邪之術,常用以操控他人,并施加毒害,目前太醫院中,并沒有對應的解法。”
他磕了個頭,道:“微臣只能焚燒這驅蟲草,來幫助世子驅除體內的蠱蟲,同時焚香祝禱,為世子敬告上天,請求神明護佑,以防邪祟侵擾……若是這些都沒有效果,恐怕只有一個法子。”
“說。”
“找出下蠱者,令其為世子解蠱,”禦醫道,“古書記載,蠱蟲通常十分依賴飼蠱者,一旦飼蠱者死去,蠱蟲也會随之消亡,若是……若是能就地處死那施蠱之人。或許世子之危,迎刃而解。”
“皇帝,你都聽到了。”
太皇太後坐在那搖椅之上,明明被燭光籠罩,卻宛若置身于墳墓,她沉疴難起,深深地皺起眉頭,聲音蒼老而威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透出一種死人般的腐朽和森冷:
“那賤/婦,你不能留了。”
“皇祖母。”
謝不歸白衣金冠,眸色清正,色若冰雪,俊極雅極,“此事目前尚無确鑿之證,怎可輕下定論?”
男人的聲音年輕而低沉,與太皇太後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若無憑無據便給人定罪,天子何在,皇家威嚴何存。”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仿佛能洞察人心,打着官腔道:
“朕之治下須得公正無私,方能服衆。若因一時之疑、片面之詞,便斷人清白,豈不令天下人恥笑,疑朕是那昏聩之君?”
太皇太後道:“皇帝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寧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相信你的祖母嗎?”
“朕并非不信皇祖母。但此事關系重大,不可僅憑猜測便給人定罪。”
“猜測?你認為這是猜測?”
太皇太後雙手杵在拐杖上,手背的皺紋如陰幹的橘子皮般縱橫交錯,“穆王世子的病狀,難道不是鐵證如山?”
皇帝掀起薄薄的眼皮,黑眼珠若靜水無瀾,四兩撥千斤道:“皇祖母放心,暗害世子的奸人,朕絕不姑息,但朕也不會冤枉無辜。”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徹底激怒了太皇太後:“無辜?你忘了那賤.婦曾經對你做過什麽?如此前科累累之人,現在又嫉妒心起,對令皎的孩兒下手。這還不算證據确鑿嗎?”
謝不歸依舊是那副冷淡的口吻:“朕不會因為過去就斷定一個人的現在。皇祖母放心,朕會徹查此事,給令皎和大哥一個交代。但在此之前,朕不會輕易作出決定。”
“陛下,宸貴妃到了。”景福匆匆上前,低聲道。
話音落地,驚羽衛便引領着一道纖柔的身影,緩緩邁入房內。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嘶——”不知是誰,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宸貴妃。
她竟盛妝前來。
女子雲鬟霧鬓,烏黑的鬓發間,金銀繞絲點翠金簪,垂下那長長的流蘇,随着她的步伐輕輕搖曳。
燦如白日初出照,皎若明月舒其光。
只見她五官精致,皮膚白皙,以青黛淡掃蛾眉,一泓秋水明眸,睫如鴉羽低垂,身着一襲濃紫微紅的宮裝,飾帶層層疊疊,飄然若神女,暗香浮動。
裙擺之下是一雙蓮花紋的繡鞋,鞋尖微微翹起,鑲嵌着珍珠與翡翠,仿佛每走一步就有蓮花綻放,珠光寶氣,奪人心神。
她行至皇帝身前,袅娜拜倒,身後拖尾肆意綻放,如那花中名品的魏紫牡丹,凝香秾姿、豔絕翹楚。
“臣妾參見陛下。”
說罷,她擡了眸,不躲不閃,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他亦垂眸,看着她。
似回到片刻之前,她在他的掌控之中,香汗淋漓,柔弱無骨地屈倒,臉上一片豔麗。
一雙眼眸亦是這般看着他,似能滴出水來……
正是那“映葉多情隐羞面,卧叢無力含醉妝”。
謝不歸面容稍霁,心口哽着的那口氣因她一個眼神便散了,低沉道:
“你來了。朕有事要問你。”
“陛下請問。”
“是你給穆王世子下的蠱嗎?”
這問題。
就像是在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你有病嗎。
便連景福都緊了緊腮幫子,生生憋住了一口氣,偏偏陛下的神情極為嚴肅,半分不像是在說笑。
“陛下,這……臣妾怎麽會給世子下蠱呢?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呀!”
貴妃的聲音裏帶着顫抖,她眼尾迅速泛紅,晶瑩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這幾日,世子的乳娘對世子看管得極為嚴密,寸步不離,就連喂食都不讓臣妾接手,防賊一樣防着臣妾,滴水不漏。莫說臣妾壓根不通巫蠱之術,便是臣妾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作案的時機呀。請陛下明察。”
說罷,那滴眼淚終于滑落,沿着下巴墜到地上,淚水如那斷了線的珍珠,從她發紅的眼眶中跌出,撲簌簌落個不停。
“朕并非疑你。”
謝不歸聲音更低了,擡手,似是想給她擦去眼淚。礙于眼下人多,且片刻之前,二人還在床上吵得不可開交……
那一只修長的手,便擱在腿上一動不動,手背隐隐凸顯出青筋:
“只是皇祖母言之鑿鑿,朕不得不宣你前來,問個究竟。”
太皇太後:“……”
“陛下,奴婢有話要說,”
忽然,乳娘的聲音響起,她跪趴在地,顫抖道,“奴婢雖盡心盡責,對世子照顧有加,寸步不離,但總有些時候,奴婢不得不離開片刻。或許就在那時,貴妃娘娘尋到了機會,對小世子下手!”
“嗯,似乎有些道理,”
謝不歸不甚關心地說着,手終于落到芊芊臉上,卻未擦去那淚,而是在她滑膩的臉邊輕輕撫弄,明明是極不正經的舉動,卻因那張清冷的臉而讓人覺察不出異樣。
芊芊忍着男人的觸碰,一雙眸子直勾勾看向那乳娘,眼裏半分情緒也無:
“你可知攀咬皇妃,污蔑主子,是何罪名?”
乳娘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只調轉身子,分別朝着太皇太後、陛下磕了一個頭,“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奴婢确實看到貴妃娘娘在世子中毒前,曾與之單獨相處過。”
芊芊聽罷,也不急着自證,而是将腦袋輕輕擱在了皇帝的膝頭,那流蘇沿着她的鬓發,垂到他的指尖,真真是那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陛下……臣妾沒有。陛下若是仔細想想,便知她這話漏洞百出。滿宮皆知,臣妾與您感情甚篤,恩愛有加。就連片刻前,臣妾都還在盡心盡力地侍奉陛下……”
她刻意說重了“盡心盡力”四個字,如此深夜寂寂,而陛下片刻前确實待在那長門宮,這帝妃獨處能做些什麽……忍不住叫人浮想聯翩……
這驟然暧昧的氣氛并未打斷芊芊的思緒,她眸子一轉,繼續說道:
“臣妾今時今日,位至貴妃,地位尊崇,為何要铤而走險,給一個絲毫威脅不到臣妾的孩子下蠱?就因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未免太可笑了。說句不好聽的鄭娘子無名無分,小世子亦是其與亡夫所出,臣妾蒙受聖寵,獨承雨露,早晚會為陛下誕下皇嗣,何必多此一舉,對穆王世子下手,自毀前程?”
“想來便是一個蠢出生天的蠢王八都不會如此行事罷……”她懶懶地依偎着皇帝,細白的指尖在皇帝的腿上畫起了圈,“可見幕後之人對陛下英明的低估,陷害臣妾之手段的拙劣。”
“陛下最知道了,臣妾才不是那種笨蛋,”
她紅唇輕啓,吐息如蘭,隔着布料盡數灑向他,一雙眼兒如鈎子般望着男人,嬌聲道:
“陛下也相信,臣妾不會那麽做的,對不對?”
謝不歸喉結一動。
他捉了她那只作亂的手,眸光深深地凝在她唇珠之上,便是這張嘴叫他又愛又恨。幾句是真幾句是假,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望着這一幕,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個詞:恃寵而驕。
但若不是陛下縱容,她又如何能這般句句帶刺——字字珠玑?
太皇太後的臉色,亦是難看到了極點。
她沒想到如此緊張的時刻,如此肅穆的宮廷,此女竟敢如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的孫兒,如此狐媚如此浪.蕩……
簡直是妖孽!
太皇太後忍無可忍:
“皇帝,你今日若不處置了她,便是對祖宗不敬,對皇室的背叛!”
皇帝手輕撫了下女子的下巴,指尖摩挲着那片滑膩,淡淡道:“若朕冤枉好人放過真兇。那才是對祖宗的不敬,對皇室的背叛。”
太皇太後一時語塞,不僅是被皇帝堅決維護南照妖孽的态度所震懾,更是被皇帝一反常态的叛逆所激怒,他以為摘掉一個顧家和一個鄭家,便能忤逆不孝,與整個宗室抗衡了麽?!他不要忘了,他的皇位是怎麽來的!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道細微的嘤咛聲響起。
白露驚喜地撲上前:
“娘子,是娘子醒了!”
鄭蘭漪似乎剛從痛苦的夢境中醒來,烏發披散,唇瓣幹燥,臉上還帶着汗珠。她環顧四周,第一句話就是:
“悠然呢……”
“世子,世子還在昏迷……”白露哽咽。
“皇祖母……陛下……”
她像是終于看到了皇帝和太皇太後的存在,掙紮着就要起身行禮,卻被太皇太後阻止,“令皎,你身子弱只管躺着就是,有什麽想說的,說罷,皇祖母替你做主!”
老人臉色和藹,似乎真是個疼愛孫媳婦的長輩,全然不見當初鄭蘭漪被挾持時,她讓對方去死時的冷酷狠辣。
鄭蘭漪白着臉,躺在白露的懷裏,眼下那滴淚痣都在微微發抖,她聲音微弱但堅定:
“陛下,臣妾有一個線索,要告訴陛下……”
“除了貴妃娘娘,還有一個人,曾經接觸過小世子。”
芊芊的心中,猛地一沉。
此言一出,皇帝和太皇太後同時看向了鄭蘭漪,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如同緊繃的琴弦。
鄭蘭漪安靜了一會兒,方才緩緩說道:
“陛下可還記得,那南照使臣,巫大人?”
“那日,妾身抱着世子求見陛下,此前巫大人便曾靠近過妾身。甚而,出言譏諷……”她哀傷道,“此事,欽天監項大人可以作證。”
白露亦是道:“陛下,奴婢也可作證!當初陛下在含章殿接見使臣,我家娘子便與那南照使臣打過一次照面。對方不僅出言不遜,問及一些女兒家的私事,還說了奇怪的話……”
“那南照奸人辱沒娘子,便是辱沒穆王殿下,辱沒穆王殿下,便是辱沒皇室!”白露憤恨道,“許是因娘子不以為意,未曾受他所激,沒有給他好臉色……他便懷恨在心,下蠱暗害小世子!”
芊芊臉色一變,忍不住要起身,卻被謝不歸猛地攥緊了手指,那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擡眼,撞進一雙昳麗的長眸,眼瞳極黑,裏面壓抑着不明的情緒。
謝不歸看她一眼,又緩緩地看向白露,道:“你親眼見到,巫羨雲觸碰了穆王世子?”
白露一悚,支支吾吾道:“這,這倒是不曾……”
這時,禦醫道:“回陛下,這巫蠱之術玄之又玄,便是不必肌膚相親,隔空下蠱,也不是沒有可能……”
聽到這裏,景福深深地低下頭去,汗出如漿,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原以為不過是宮闱秘辛,兩個女人之間的争鬥罷了,卻沒想到竟會牽扯到——南照使臣!
倘若此事上升到了國.家的層面,性質就嚴重了,須知道,穆王世子乃是破虜将軍唯一存留于世的骨血,破虜将軍又是謝晉将軍的嫡親長孫,而謝晉将軍身死南照……
兩國之間,仇深似海!
若當真是那南照使臣,對穆王世子下了蠱,意圖戕害穆王殿下唯一的血脈……哪怕只是捕風捉影的謠言,一旦流傳出去,三人成虎,縱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必然激起破虜将軍、乃至謝晉将軍麾下舊部的仇恨,而陛下剛因鏟除鄭家,已經積累了軍中太多的負面情緒,如今只差一個引爆的契機!
而世子中蠱的這件事,是否會成為那個引爆的契機……
局面,是否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到了那時,便不僅僅是死幾個人,那麽簡單了!
隔着燭火,芊芊對上了鄭蘭漪的目光,看到了在女人虛弱的外表下,那毫不掩飾的邪惡的靈魂,
好一個環環相扣,好一個步步緊逼!
原來鄭蘭漪做這個局針對的,不止是她,更是兄君,是——
一整個南照!
謝不歸會不會順水推舟,禍水東引?
或者說謝不歸,究竟在這一整件事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在這一刻,她終于感受到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徹骨的寒意。
她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對手?
難道說從一開始,她就只是這偌大棋盤上,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而已嗎?
鄭蘭漪與芊芊無聲對視着,忽然別開了目光,身子一顫。
太皇太後突然擡手,讓嬷嬷推着搖椅,來到了鄭蘭漪床前:
“莫怕,此事,祖母定會替你做主!”
她一字一句道:“傳哀家口谕,鄭氏溫婉守禮,明睿端方,今特賜為淑妃,賜居芳華宮!我可憐的孩子,怎就這般命苦,親夫戰死,兒子被害,母族受過……在這宮中,舉目無親,孤苦無依,”
太皇太後一雙手顫顫巍巍,又飽含憐愛地将鄭蘭漪擁進懷中,“孩子,別怕,別怕,你父親是大魏忠臣,定是小人構陷才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你且寬心,哀家和整個謝家,定會為你做主,為你,和知還的孩兒讨回一個公道!往後,祖母便是你的親祖母。”
鄭蘭漪低聲抽泣,倒向了老人的懷中。
“皇帝,你不要忘了,貴妃,不僅是你的妃子,更是那南照王的親生女兒,”太皇太後終于看向謝不歸,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孰是孰非,你要掂量清楚。”
皇帝微微蹙眉。
“南照使臣戕害世子,狼子野心,不可畜也,其藐視大魏國威,踐踏大魏律法,此女身為南照王女,定是從犯無疑,”
太皇太後盯着芊芊道,“來人,剝去她的貴妃服制,打入掖庭,給哀家細細審問,南照究竟有何圖謀!”
“慢着。”
謝不歸擡手,淡淡道:“事情尚未定論。暫且押入明鏡司。”
明鏡司?!
誰不知道那可是比诏獄還要恐怖的存在!
進去的人就沒有活着走出來的,缺胳膊斷腿都是常事,若說在那掖庭,還有茍延殘喘的機會,一旦進了明鏡司……諸般酷刑下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太皇太後亦是微訝,終是稍感滿意。
她這孫兒到底是個拎得清的,不至于拿整個江山冒險,大魏的開國皇帝怎能是一個滿腦子情愛之人?
若他今夜執意維護這妖孽,她恐怕就要聯絡淮南王,和謝晉麾下那些武将們,這大魏的江山,本來就是能者居之。當初他們能推舉謝不歸上位,想必如今也能拉他下來!
皇帝的命令一出,衆人心思各異。
唯有禦前太監景福知曉,這明鏡司,裏裏外外都在謝不歸的掌控之下,比起後宮那魚龍混雜、藏污納垢的掖庭。
更能保全貴妃娘娘,安然無恙。
“娘娘,請吧。”
“臣妾拜別陛下。”芊芊臉色平靜地行了個禮,忽然道,“但請容臣妾,做完最後一件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宮女不顧驚羽衛阻攔,小跑到了宸貴妃的身側,将什麽遞給了芊芊:
“娘娘,娘娘,奴婢……為您取來了。”
“兄君還好嗎?”
伽藍畏懼地看了眼陛下,嘴唇蠕動着,終歸還是小聲說:
“被帶走了,似乎是被押進了……明鏡司。”
芊芊心如止水,攤開雙手,衆人只見一截柔軟的草莖在她掌心,淡綠色襯她皮膚極白,“陛下,這是無明草,陛下當年在南照,也是見過的。”
她側了側頭:“伽藍,為我取一面銅鏡,一碗清水,還有一個空碗來。”
伽藍猶豫地看向皇帝,皇帝颔首。
不多時,伽藍舉着鏡子,站在芊芊面前。
衆人只見,女子對着銅鏡,用清水擦去臉上的脂粉,露出那未經雕飾的素顏。
看着那張臉,衆人皆驚!
太皇太後更是冷哼:
“妖孽!”
只見女子那張白生生的臉上,竟是從眼尾到脖頸,印着一朵朵藍色的花痕!
她皮膚清透白皙,那藍色的花朵,皆是半開半露,色澤鮮豔,紋理清晰,像是從她身體裏生長出來的一般,紮根在臉上、頸上……靠她的血肉滋養,愈發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妖嬈無匹,蠱惑人心。
謝不歸眸光掃過,倏地一定。此痕跡必須吸收陽蠱之人的精元,方能徹底消退,他做到一半,蠱毒未解。
她原來是拖着中毒的身子,前來的麽……男人垂在身側的手,倏地一緊,指節泛起青白之色。
芊芊卻面不改色,先以無明草的汁液塗抹在那些花痕上,看着它們頃刻間蕩然無存,皮膚恢複光潔無暇。
“咦……消失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芊芊不言不語,又将那沾了聚形水的帕子,覆在臉上。
奇跡的一幕發生了!
那花痕竟是再度一點一點,浮現了出來,與片刻前一般無二的妖嬈詭異。
而她做完這件事,便撩起裙擺露出腳踝的蝴蝶胎記,當着所有人的面,故技重施。
那紅色的印記,亦是能消失又重現!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傾注在她身上之時,芊芊只是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臣妾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請陛下明斷。”
衆人皆一頭霧水地盯着這位宮妃。
不解她為何要這般?她這般做的目的是什麽?
而那透明的聚形水盛放在小碗之中,如同一面照妖鏡。
映出滿室之人,或清或濁的眼。
驚羽衛上前:“得罪了,貴妃娘娘。”
衆人只見這位即将入獄的宸貴妃,不見一絲一毫的慌亂,舉手投足,都是那鉛華洗盡後的淡泊與優雅。
她就那麽袖手而立,不哭不鬧,仿佛不懼未來的處境。
女子飄然而去的身姿映入鄭蘭漪的眼中,恍惚間,讓鄭蘭漪如同看見了那團于雪上行走的紅霧,方才芊芊看她的眼神,與那如鬼如妖的少年是何其的相似,如出一轍的儀态和眼神,像是能窺見人心所有的污穢和不堪。
如那清澈的聚形水,只要輕輕一滴,便能令她除去所有僞裝,徹徹底底,暴.露于人前。
鄭蘭漪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被子。
耳邊,殘留那游絲般清柔的聲音——
“鄭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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