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新桃舊符(10)
第20章 第二章 新桃舊符(10)
吳錦一道:“前些年有一回趕上了,展大俠當時還并未當上掌門,我也并不知那人是誰,只看着招數精奇,同樣都是淩雲劍,他使出來就比旁人強多了。可惜也沒看多久,他們二人便不打了。後來問了人,才對上號。你們淩雲派的功夫名不虛傳。”
紫袖眼睛裏流露出向往,道:“前些年……那我師父當時也不比我大多少。唉,我真是沒用,師父的本事連一成也沒學到。”吳錦一便道:“這是哪裏話來?你那天用的劍法,我看就很妙。只是看着不像淩雲劍,我一時沒認出來。”
紫袖見他神情躍動,便道:“那是我師父傳的另一套劍法,叫做‘別離劍’。大哥若想切磋,咱們便試幾招。”吳錦一喜不自勝,忙起來道:“兄弟,你大哥我就是愛耍上幾招,別看是個三腳貓,也要每日拿起我那叉來打幾下,渾身舒坦。”當下便叫人去取自己的鋼叉。紫袖跟着他向外走,也笑道:“大哥那鋼叉,在館子裏可把我吓得不輕,正要細細讨教一番。”
二人來到殿前空場,吳錦一手執鋼叉,便對紫袖道:“傳我這叉法的師父,家裏祖上原是獵戶,有一位身具大才,将獵虎獵豹的姿勢手法,化了這麽一路武功出來,攏共二十招。”說着便演給紫袖看。紫袖在旁細看,才見他步伐進退有據,手上又配合得宜,前些日子在小店中失了地利,不曾表現出來,如今在空場上才看清了其中許多精妙之處,着實是虎虎生威,銀光飒飒,自有一番氣勢。二十招叉法演畢,周圍兄弟齊聲叫好。吳錦一向他們笑道:“你們沒見這殷兄弟的劍法,那才叫一個好。”紫袖便道:“小弟實是整日裏罰跪的蠢才,在大哥面前現眼了。我這就把二十四招耍給大哥瞧瞧。”
說罷便對衆人行了禮,将劍法也演了一趟,衆人只道神妙。吳錦一又持叉上來,二人對戰,紫袖再次面對他這叉時,腰杆子硬了些,劍招使出來更加順手,将他纏得七葷八素。吳錦一樂呵呵地挺叉再上,也不為分輸贏,只為拆解應對之法。他聽紫袖說不慣應付鋼叉,便特地将叉法當中攻防之策細細與他分說,紫袖聽得連連點頭,一邊又聯想到其他長重兵器,一時間有許多問題問了出來。吳錦一答了幾條,便随手向身邊招人過來,叫他們輪番與紫袖過招。這些漢子武學家數不同,使幾般不一樣的兵刃,有短有長,有輕有重,紫袖一一戰将下來,便覺大開眼界。五龍幫幫衆的武藝雖并不高明,卻對各自武學家數都能說出些條理,紫袖多聽幾句,不時便覺茅塞頓開。衆人圍作一團,又試又講,忽而高聲辯解,忽而拊掌大笑,好不熱鬧。
白霜坐在場邊,見紫袖臉上冒着細汗,在日光下綻放出異樣的神采,自己雖不懂他們說些甚麽,又有哪裏好笑,卻也覺快活,直看得嘴角翹起,猶如白鴿于晴空飛過時的羽翼。
當天衆人直講到正午,白霜幫着弄了飯來,大夥兒吃了便又演練,吳錦一興頭上來,拉着紫袖滔滔不絕,直到夜色四合,吃過晚飯才放二人走了。
自此紫袖便常來找吳錦一,同他手下兄弟演練劍招,雖不能突飛猛進,卻對各路兵器拳腳,乃至幾路等閑內功,親自上手試得漸熟,直到此時才與從前學藝聽聞的種種打法挂上了鈎;所知所想,自然又更進一層。吳錦一身高力大,論起招式內功卻都不如紫袖,只是年紀較長,在江湖行走的時日久了,見識頗多,切磋武藝之餘,便給紫袖講些掌故常識。紫袖也逐漸談起淩雲山上慘狀,終于問到魔教行蹤底細。
魔教上了淩雲山一事,不久便已傳遍大江南北,吳錦一自然早已有所耳聞,只是口口相傳,總不如親歷者講得翔實。魔教行蹤詭秘,偏安一隅,近年來只零星作案,不曾掀起什麽風浪,更從未大肆招惹正道人士,像夜襲淩雲派這般舉動還是頭一遭。聽說淩雲派中失了多位好手,還被搶去了鎮山之寶,衆人不免都扼腕嘆息,甚是激憤,紛紛将各人知道的消息掏了出來說給紫袖聽,兼之痛罵魔教妖人。
紫袖起初十分警惕,豎起耳朵不敢落下一個字,聽下來才發現世人對魔教的描述甚是浮誇,甚麽人人會飛,擡手施法,三頭六臂,生啖血肉……十樁事裏倒有九樁像是牽強附會,剩下一樁,也誇大了十倍不止,對于魔教出沒之處、行事規矩,又沒有些許确鑿證據。白霜在一旁聽得一張臉煞白,緊緊抱住紫袖胳膊不敢妄動,偶爾有人使壞,在他身後拍上一記,便吓得他吱哇亂叫。
吳錦一聽過許多傳言,也覺不真,只因五龍幫未與魔教打過交道,便囑咐衆兄弟在外多加留心,若有絲毫可疑之處,速來報知。
紫袖心中失望,卻又想起一個人來,便問吳錦一打聽陳淡雲。吳錦一倒說:“這名字似乎聽過,是北邊的富商公子罷,家資甚巨,聽說他在幾大州縣連京城都有宅子。武藝平平,人倒是大方,常有人求他資助——旁的倒沒甚麽出名。你怎會認識他?”
紫袖道:“這人似乎同我師父相識經年,我有些事要找他打聽。”吳錦一道:“尊師武藝高強,又是一派宗主,自然廣結善緣,想必許多人都要與他攀一攀交情。陳淡雲只是個小人物,哪裏及得上你師父的名頭?況且這些年更是極少露面了——國喪之後,北方也有不少商戶受了影響,他家裏許是敗落了,又或者收了心專做買賣去,也未可知。”
紫袖沉吟不語。他瞧着陳淡雲的模樣,倒是與吳錦一所言對得上號;若是與展畫屏果然有舊,旁人自然也不可能知曉。國喪時紫袖才十五歲,記得是東宮太子薨了,他的老爹廣熙皇帝傷心過度,兼之多年操勞,龍體衰邁,沒能撐得住,不久也跟着賓天,民間稱為“雙龍之難”。在山上時紫袖尚未有甚麽實感,下山來泡在街市裏,逐漸明白三年國喪,必定令許多商戶步履維艱。陳淡雲本沒甚麽名氣,若是為了生計不再抛頭露面,想要尋找他,也須從長計議。
打也打過,談也談過,紫袖便要回去,吳錦一盛情挽留道:“今天有好炖肉,吃過飯再走!”紫袖笑道:“大哥這裏飯菜可口,就是肉結實些,上次嚼得兄弟腮幫子都酸了,因此有些吃不慣。”白霜從旁鑽出來道:“紫袖哥上了年紀一樣,炖肉這些是越軟越好,果子脆硬的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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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道:“那你沒口福了,肉炖爛了有甚麽吃頭?”又有人道:“當真白來池縣了,白霜家裏那邊出的好桃子,池縣一絕,又甜又脆,就是硬的才好。”
白霜怕紫袖面皮薄,便對他笑道:“不打緊,到時候我給你捂起來,或者煮成桃兒醬。”又朝衆人道,“急甚麽,花才剛開,這就想吃桃兒了?”
衆人忙笑道:“就是就是,花前花後,這才上了幾次肥?要熟還早呢,別惹白爺生氣啦,再笑今年沒咱們的桃兒吃。”
紫袖也笑着要走,只叫白霜留下吃肉。低着頭走出門外,忽然一絲寒意自背後升起,臉色凝成一塊鐵板,匆匆告辭便腳底抹油,朝着東村飛奔。
時已過午,他找人打聽了,便往孫桃兒的桃園而去。那園子占了一片向陽的小山坡,桃花粉嫩,連綿成片,正是招蜂引蝶之時。周圍果樹果然都上過肥了,氣味不怎麽好。紫袖從孫桃兒院裏拿了幾樣鐵器來,選了一個角,一棵樹一棵樹地挖。
他選了一柄鐵鏟,繞着樹幹先直直向下戳一圈。鐵鏟甚是鋒利,紫袖運起內力,一鏟下去,破開土層,如切豆腐,能鏟至近二尺深。若樹下并無他物,便換一棵,但凡碰到物事,均輕輕挖開細看,多是些石頭樹根,他便再将土填回。雖不是細活兒,卻耗時甚久。直到快傍晚,周圍山上再無人勞作,才挖到臨近坡頂的處所。
紫袖已是滿身大汗,卻不敢下手重了。又挖一陣,下鏟子“咔”的一聲,聲響輕而脆,非金非木,紫袖心裏一攪,連忙輕輕翻開泥土,細看土下所埋之物,果然像是一段骨頭。他有些毛骨悚然,想起曾在大善人那裏看到的種種骨殖,當下又翻開一片土,仔細辨認,像是腿骨,便沿着走勢,挖到腳骨,定睛看去,腳趾的骨骼散成了一片,卻從大到小,似乎正是六枚。
紫袖再也掩不住內心激蕩,“啊”地喊出聲來,随後迅即将土掩上,運起輕功,飛奔回縣衙。進了院子,恰逢杜瑤山從捕房向外走,紫袖趕上去一把薅住,杜瑤山立起眉毛剛要擰他手臂,紫袖忙附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句甚麽,杜瑤山面色一凝,道:“去牽馬,帶上人,快。”紫袖又問了一句,杜瑤山當即扯住他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腕,回身倒拉着他急奔,邊走邊斥道:“他身上是有,這個回頭再說!”
數人飛馬直奔果園,不多時便将那樹下挖開了一大片。桃花有些已開得豔,在落日餘晖裏,無數花瓣随風翻卷,猶如淡粉的波濤,春深似海,灼灼其華,掩蓋着枝葉下的森森白骨。
一具相當完整的骨殖由土裏掘了出來。仵作大善人戴着一副冰蠶絲混着銀絲織就的手套,當即細細鑒別,紫袖和杜瑤山奔出一身熱汗,站在一旁,溫煦天氣裏,都覺身上微微發冷。紫袖鼻端嗅到春日花草氣息,又摻雜着冷濕陳腐的泥味,一時間只覺似乎再挖下去便能通向陰間,勃勃生機和沉沉死氣混在一處,忍不住低聲問:“成親時可曾料到,走下去竟是黃泉路……鄰居大嬸說,‘門不當戶不對,怎能得了好?’果然這麽重要麽?”
杜瑤山道:“門戶之別,遠不如人心重要。只是若能門當戶對了,兩個人相似之處便多些,能省卻許多麻煩。”紫袖凝思半晌,又道:“成親那一天,總是快活的罷。即便差別大到無可彌補,為甚麽就要動手殺人……是最初就抱着惡念,也能強忍着在一起?還是說……真情也能變做恨意?”杜瑤山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也低聲道:“等閑變卻故人心……惡念未必出于恨意,興許只是因為,人的本性會選擇做起來容易的事。”
未久,大善人擡起頭道:“是女子。”紫袖忙問:“善人師傅,她肚裏可有孩子?”大善人道:“沒有,這不是孕婦是産婦,入土前已生産過了。其餘可待回去細查。”紫袖和杜瑤山面面相觑,杜瑤山濃眉皺在一起,紫袖輕聲道:“不是她麽?”大善人又拿起一張紙來,托着一物,走到二人面前說:“她肚裏只有這個。”
二人定睛看去,是一枚碧綠的翡翠戒指,雖然沾着泥土穢物,在黃昏的金輝下依然晶瑩,射出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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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