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春無蹤跡(3)

第24章 第三章 春無蹤跡(3)

紫袖看見地下有血,腦瓜“轟”地一響,聽着哭叫聲明明正是白霜,這會子卻又低了下去,又一個粗豪的聲音叫道:“別哭啦,等出了這裏,哥哥帶你享福去。哈哈哈!”杜瑤山把牙咬得咯吱響,對紫袖道:“鄰縣通緝的,逃到這裏來,盡量捉活的。”

紫袖點點頭,心知裏頭必然是個死胡同,也揚聲道:“白霜莫慌,他敢傷你,我必将他剁成十七八塊!”白霜沒有應答,不知是被堵住了嘴,還是被打暈了。那人又說道:“口氣倒不小,你想讓他活,也不那麽容易。”杜瑤山便接話道:“你但凡想走,必得讓他全須全尾地出來。既到了這一步,咱們也只能擺擺條件了。”說着指指牆頭,對紫袖使個眼色。

紫袖轉身便朝旁邊一道胡同中摸去。這附近來做生意的多,住的人卻少,一路幸無人來,也不曾出聲。他聽着那人縮在胡同中喊話,應當是無法越牆而走,才劫持了白霜,要挾捕快。此時一味擔心已無甚用處,他将心一橫,越過牆頭,跳進旁邊院中。

整間院子廢棄已久,紫袖不知腳下都踩着些甚麽,提着氣輕輕掠過,一路都聽杜瑤山在與那人扯皮。到了對面牆根,也不敢跳躍,沿着牆壁便攀了上去,剛剛在牆頭露出眼睛,去窺視底下。果然見一條大漢一手持着大刀,一手将白霜圈在臂中,夾着他的脖子,所幸白霜尚未昏暈,僅是被制住不能出聲。再看那大漢兩條褲腿上果然鮮血淋漓,心下一松,揣測巷口血跡乃是他的,知道白霜不曾受傷,頓時精神一震。

此時又聽杜瑤山道:“……馬已牽來了,你将那少年交出,便可騎了走。只是……”紫袖凝神看着大漢,見他尚要讨價還價,伸手在牆頭抄起一把沙土扣在手中,趁着白霜揉眼睛抹淚的工夫,忽然揚了出去。自知此等揚沙迷眼之舉,雖屬事急從權,卻并非光明手段,心裏暗道慚愧,卻也一刻不敢停留,一躍而出,抽劍刺向大漢手腕。

白霜本正淚流不止,以為今夜必要葬身此處,後悔無極,忽覺身邊大漢低喝一聲,随之一抖,自己頭頸中落了些沙土,又聽“嗤”地一聲輕響,卡住自己的手臂松了一松,一個人卻從天而降,将自己拖了出去。事态陡變,他惶急之下便要掙紮,卻瞧見那人熟悉的袍子,胸口如被大錘擊中,啞着嗓子叫道:“紫……”卻見刀劍對峙,只覺又痛又怕,喊不出聲來。紫袖刺中大漢,奪出白霜,緊接着又是一劍揮去,左手卻托住白霜的腰,将他向外平平送出,一掌推到丈許之外。杜瑤山聽見動手,早迎上來一把扯過白霜抱了回去,随即交給身後的人看着。

那大漢見紫袖把人搶走,自己置身劍刃之下,卻并不驚慌,只笑道:“捉你也是一樣。”說着伸過手來,刀光暴長,竟是一刀蕩開長劍,直劈紫袖的胸膛,來勢沉重。紫袖見他腿上有傷,下盤不穩,雪亮的刀刃已磕出不知多少缺口,卻仍有如斯勁力,不由得大駭:這人的刀法竟比杜瑤山強出許多,絕非普通江湖盜賊之流。心裏想着杜瑤山說過活捉,手上便回轉長劍,跟他纏在一處。

那人腿腳雖不靈便,卻将一把豁口大刀舞得滴水不漏,紫袖纏住他的刀勢,只能略略帶偏些許,知道他內勁甚是渾厚,只不知為何,像是斷斷續續地,難以盡情施展。即便如此,也已令紫袖心中暗驚,便要攻他下盤。那大漢想是對戰經驗豐富,出刀喝道:“說捉便捉!”語聲未落,刀氣大盛,紫袖手臉都被刮得生疼,胸口也被壓得憋悶,只見身旁有數張斷腿桌子堆在一起,抓過一張,猶如揮舞盾牌,便擋在身前,那大漢只作不見,擡手落處,桌面碎成數塊,刀刃已劃過紫袖左臂。

刀鋒入肉的聲音響過,紫袖痛得悶哼一聲,連忙縮手怕被他抓住,只聽杜瑤山高喊道:“別上當!別讓他跑了。”當下心頭一震,順勢半轉過身,那大漢見他半個脊背對着自己,大為有機可乘,自然一刀劈下,只等砍上,便要借力強行躍起。

紫袖聽得刀刃破風之聲,并不轉身,只挑着別離劍中一招“昭君出塞”使了出來,此招取的是王昭君淚別長安,遠嫁塞外時,頻頻回首遙望故土的不舍之情,正是從身前往身後出招。他借着回轉之勢,将刀鋒向下引去。那大漢驚覺上當,身前一空,忙穩住身形,再要後退已趕不及,紫袖再接一招“孤帆遠影”,劍刃帶着刀身,一齊向他頭頸刺去。

那大漢一驚之下,卻也靈活機變,手上微微一壓,将這股力氣引到身上,便向上一躍,他方才傷處劇痛,又帶着白霜,自然難以上牆,此刻略略好轉,又是獨個兒,拼死也要躍了上去。紫袖心道不好,正要追去,頭頂卻又有勁風襲來,另一把鋼刀當頭罩下,刀身金光燦然,正是杜瑤山的截魄刀。

杜瑤山喊了話便命後來衆人守在巷口,自己包抄上了牆頭。此時堪堪趕到,見那大漢要逃,便縱身将他壓下。二人同落回巷中,大漢一刀劈在杜瑤山刀上,“當”地一聲,杜瑤山被震得遠遠地,後背直撞到最裏頭牆上,摔在了牆根。

大漢轉身時,恰逢紫袖一劍刺到,卻是一記狠招,直取他肚腹。那大漢竟然不躲,只将身一側,紫袖便覺劍鋒從他腰間劃了過去,刺啦一聲,衣料和皮肉同時裂開。大漢受了這一劍,只為這一刻,霎時擡腿踢在紫袖小腹,将他踢得倒飛而出,随即自行縱躍起來。

這幾下只在數息之間,杜瑤山剛剛爬起,紫袖中那一腿時便知道那大漢要逃了,剎那間甚麽都來不及想,全忘了死活,只用盡力氣,将長劍脫手擲出。說時遲那時快,劍鋒“呼”地穿透那人大腿,他痛叫一聲,重重跌在地上;紫袖也被踹得飛出巷子來,并不比那漢子摔得輕,在地下縮成一團。

白霜正眼巴巴在巷口着急,聽見裏頭叮叮當當打得響,再不敢亂動一步,這時見他這般模樣,衣襟衣袖上濺滿了血,忙跟着衆人撲将上去,撕心裂肺地叫道:“紫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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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瑤山閃電一般沖去,将截魄刀架在那人頸中,見他腿上傷口血流如注,整條腿都在抽動,便知他再難逃走,當即先撞了他幾處穴道,叫人來捆了個結實,牢牢鎖着回去。

巷口衆人早将紫袖扶着坐了起來,杜瑤山叫人牽過兩匹馬,将紫袖橫放馬上,自己也乘上去扶着他,慢慢回衙門;又讓一人帶着白霜騎另一匹。紫袖皮肉雖疼,暗運內息卻并無窒礙,心知那大漢只圖逃跑,一腳踢得雖重,卻都是外傷,好得快,便不甚擔憂。白霜坐在馬上跟在旁邊,自顧嘤嘤地哭。紫袖怕杜瑤山心煩,便道:“沒事。不怎麽疼的,我當年在山上,被我師父捆在樹上,讓綠蜈蚣往臉上爬,那才吓死人。”白霜又尖叫一聲,道:“綠蜈蚣甚麽樣子?很大麽?”

杜瑤山冷冷地道:“都閉上嘴。”二人便再不敢開口,一時除了馬蹄聲,腳步聲,只有白霜的抽泣聲。

回了縣衙,滿院燈火通明,自有人将那大漢帶走,不多時又将紫袖的劍還了來,已擦幹淨了。杜瑤山正在捕房給紫袖手臂上藥,聽腳步聲來來去去,一直沒有擡頭,卻有一個人說道:“小杜近來不錯啊。”登時跳了起來,竟是王知縣親自過來了。

滿屋人都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紫袖也要站,王知縣見他身上血呼滋啦的,便不敢細看,慌忙擡手阻道:“坐着坐着。”只對杜瑤山道:“此次雖非我縣內務,卻事關鄰縣一方平安,捕房拿人有功,兩縣捕快勠力同心,甚是可喜。照顧好小兄弟啊。”杜瑤山應着,王知縣又搖頭晃腦地道:“上次東村那件案子,也做得不錯。兩年前沒辦好挨過罵,如今竟都補上了,可見天網恢恢矣,天道酬勤矣。”杜瑤山便說:“多虧新來的殷捕快。”王知縣點着頭,笑眯眯地走了。

杜瑤山又坐回去拉起紫袖繼續包紮,自責道:“我事先沒跟他交上手,只道他走不了,應是傷重難逃。沒想到此獠武藝不凡,應當我先上前去才是。”

紫袖聽了道:“甚麽聊?武藝還要怎麽聊?”杜瑤山抽着氣偏過頭來,紫袖忙道:“我沒你肚裏墨水多,你給我講講。”杜瑤山聽他口氣甚軟,無知的目光又帶着渴求,不禁長嘆一聲,脾氣便發不出來,只當自己是在布施,指頭在腿上比劃道:“這個’獠’,就是說人兇惡,是罵人的話……怎麽說你呢,”搖着頭又嘬牙花子,“一介武夫。”

紫袖點點頭道:“可惜我大師兄不在,他也常教我些,你說的他肯定聽得懂。”又笑道,“對付此獠,誰去還不一樣麽?”

他今日輪休,穿了件淡茶色袍子,杜瑤山起初将袖子全部撕開卷了上去,後來見實在破了許多口子,還血跡斑斑,幹脆整件外袍除了下來,卻見裏頭套的中衣也染得一塌糊塗,便讓人去取自己的衣裳給他換,将他上半身剝了個幹淨,只把一條小臂包得猶如一只雞腿,其餘細小傷口也都上了藥。紫袖旁的不顧,卻親自把中衣上紮的腰帶解下來不讓人動,衣裳倒是渾不在意。

白霜身上沒有受傷,只脖子被掐青了,也有人給他塗了藥膏,這時也不顧自己疼不疼,看紫袖赤着脊背,肌肉的輪廓清晰可見,不禁想到二人親昵情狀,臉上發熱,再瞥見地下衣上血跡,半條命又吓去了,沖他邊哭邊說:“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讓別人打你。紫袖哥,你打我罷!”紫袖知道他定然要将原因歸到自己頭上,便柔聲道:“不是的,我頭先打贏了的。只是劫你那人拼死要逃,太過強悍,但也不過一點小傷,不怪你的。”說着還提起胳膊來要晃給他看,被杜瑤山一巴掌摁得老老實實。

杜瑤山看白霜情緒激動,便叫人安撫幾句,再帶他去自己房裏睡一夜,明早問了話送回去。等他們出去,回頭便問紫袖:“甚麽讓別人打你?你先前受傷了?”

紫袖便将前頭家裏那段省去,只說和白霜吵嘴,害他跑了,自己怕他被欺負,進了巷子和人略略一打,又追了出來,兩人才在街上碰了頭。杜瑤山搖着頭道:“你這蠢才,他若與那人聯手害你,你或許就出不了巷子。”

紫袖強笑道:“我也沒想這麽多,白霜畢竟是朋友……”

杜瑤山突然沖他吼道:“那你都想甚麽?你沖人笑,人沖你笑,就是朋友?你倒是想想,連你師父這樣的人都死于非命,你還不知道防着別人些?你也早早把小命一送,還找甚麽魔教,報甚麽仇?”

紫袖臉上霎時一僵,眼簾慢慢垂了下去,半低着頭,一下子安靜了。杜瑤山看他這副模樣,終于想起來他剛為衙門效過力,手臂上還纏得七七八八,頓時倒有些後悔,又拉不下臉來哄他,提起放在一邊的衣裳來抛過去,勉強說道:“我話說重了。”

紫袖搖了搖頭,說:“你說得對。我記下了。”

半晌二人都不再說話,杜瑤山照着紫袖的頭輕輕拍了一記,道:“走了,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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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運動,是行走江湖的本錢……

春天來了,會很快就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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