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春無蹤跡(6)
第27章 第三章 春無蹤跡(6)
周阿忠一刀在側,一刀斜斜劃過紫袖胸膛,紫袖一個鐵板橋向後急閃,避過刀鋒,卻被他刀身掃到了那支袖箭的箭尾,上半身右側驟然抽痛,頓時一抖,一口氣岔了小半,便站不起來,倒在地上。周阿忠見他倒了,笑道:“你将我的刀打落在地,當着那許多人,叫我顏面無光。這落刀之仇豈能不報?今日合二為一,取你一條狗命,卻是便宜了你。”說着便躍上一步,捉刀刺來。
紫袖這才明白只因曾被自己擊落一把刀,他竟一直帶着恨意,今天又被撞破這等好事,才施以暗算,又狠下殺手。當下慌忙朝外一滾,形貌極為狼狽,傷口又痛,卻不敢不還擊,手裏長劍平平刺出,護在身後。待得滾出圈子,彈起身來,中箭的前胸已開始發麻。
紫袖知道箭上許是塗過麻藥,只想趁左手還能動彈,快快了解此事。此刻內心憤懑非常,只不見他再上前來,略一打量,見他腿上滲出長長一片血跡,竟是被自己方才所傷。他想起最後所刺那一劍,正是一招“孤蓬萬裏”的最後一劍,此前功力太淺,只得切斷細線,如今不知不覺內功有所進境,卻是能将勁力透過劍身發出去了,頓時又驚又喜,心道:“對了!我身上受了傷,內力卻好好的。這一受傷,卻是痛得傻了。”
趙渾見周阿忠流了血,只在那裏不動,只怕自己這筆買賣就此砸在手裏,焦急嚷道:“老周,你快把他結果了,咱們好談妥了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耽誤了事,你我都吃不消。”周阿忠似是疼得很,不為所動,趙渾突然高聲抱怨道:“行情慣是越新鮮價錢越高,我這才冒着風險花了多少銀子取來,你倒在這裏悠閑!頭兩年東村那家,人都死了,胎盤卻還新鮮熱乎着,不也賣了那許多錢?咱們弄這個,圖的什麽來?”
紫袖心中大驚,如有電光在眼前劈過,也不顧周阿忠,跳在趙渾身側,一劍指住他道:“你說甚麽?東村孫家,打死媳婦的孫淘?”
趙渾一抖,卻見他身上血跡斑斑,手臂也哆嗦,想是也撐不住多久,篤定周阿忠必将砍死他在這裏,便捏緊手中小刀,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那回要得急,我和老周看着他把死人肚裏胎盤取出來的。”
紫袖連雙唇都發起抖來。他霎時明白了李繡兒腹中為何沒有胎兒,而為何又無人去為她接生過。想到她念着家人,偷偷吞下那枚戒指,滿心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孤零零地慢慢變得冰涼,卻又被人剖開肚腹,強行取出胎兒,只為要一個沒見過天日的新鮮胎盤……“為甚麽?”他輕聲問,“那到底是甚麽靈丹妙藥?那是人身上的肉啊!”趙渾似是全然不懂他為何激憤,瞪着眼道:“人肉才補啊!”紫袖望着他略有些渾濁的眼睛,只覺自己目中所見并非活人,又問:“胎兒呢?”趙渾不耐煩道:“那誰管,都死了。反正也不是兒子,親爹都不要。”
周阿忠緩步走來,依然笑着,轉動着刀柄道:“你既知道了,麻藥雖不多,也該散開了,那便放心去罷。”身形一閃,突然撲上來。紫袖傷口着實不怎麽疼了,右半截身子都隐隐發麻,只氣得左臂發顫,把真氣貫至劍上,當當兩響,将他雙刀都蕩了開去,口中只問:“你們是魔教的人?”周阿忠大笑起來,趙渾不屑一顧道:“哪裏有甚麽魔教?不過是為了方便罷了。”
紫袖脫口道:“畜牲!”緩緩将長劍舉了起來。
周阿忠笑得猙獰,舉刀迎上去撥他的劍身,口中道:“口氣不小,你這劍招,我瞧也不過如此了。不如安心做個厲鬼,自立一個魔教……”話未說完,紫袖手腕微震,只聽長劍嗤嗤作響,猶如三尺青鋒在朗朗晴空下驟然低聲細語,一股內力竟然透過劍身,一擊而出。無形劍氣遠勝削薄鋒銳的刀片,在周阿忠頸側劃過,勁風過處,皮膚應聲裂開一道細細血口,鮮血頓時奔湧而出。
一劍封喉。
周阿忠尚在說着什麽,卻硬生生停住,瞧着自己身前噴出的血跡,神色由驚詫化為恐懼,喉嚨中只發得出“咯咯”的怪聲,向後直直倒去,抽搐數下,便不再動。紫袖頭腦中方才還是一團亂麻,此刻看着血流如瀑,心中卻霎時清明無比。他定了定神,剛想拔腳過去看看,卻跌坐在地上。
他自嘲地說:“腳竟軟了。”這一刻只覺無限疲累,幾乎便想仰天躺下,卻忽然想起還有一個人。當下收了劍,去看趙渾。
趙渾在青天白日下碰上他的眼神,立時哆嗦起來,抓住那包胎盤,轉身便走。紫袖知道他跑不了,便以劍拄地,站起身來,朝他追去。趙渾初時邊跑邊喊:“你吃了豹子膽,竟敢捉我!你別追了,放過我罷……”到後來便不再喊,悶頭直奔。眼看再向前便有一道轉彎,紫袖料定他必然挑着岔路逃去,不欲多生枝節,剛要躍起去攔,只見趙渾轉過身卻頓住了腳,似是瞧見什麽可怕的物事,竟一步一步向後退了回來。
紫袖趕上前去,見那轉彎處走出來一個人。那人身着白衣,頭上也纏着白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走得極慢,也極平靜,只是每向前一步,趙渾便向後退一步。紫袖見趙渾雙腿發顫,衣褲瑟瑟抖動,不出十步,便抖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人又向紫袖望來,紫袖詫異已極,觸及他的目光,只覺淡然如水,卻登時連寒毛都炸了起來,心中不禁發憷,便握緊了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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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珠轉動,看了看他肩窩的傷,輕聲道:“不曾中毒。”又道,“你不來捉他麽?”說着便走到一旁,雙手環抱胸前,一動不動。紫袖見他毫無進攻之意,也不甘示弱,便慢慢走過去,只不敢有一刻放松,掏出了繩子,也不敢徑直去捆趙渾。正猶疑不定時,那人伸手道:“我來捆罷。”紫袖道:“不……不必了。”那人道:“你怕我出手傷你。”紫袖臉上一紅,暗自慚愧,便說:“對不住,我剛與人打完架,遭了暗算。”那人眼睛一彎,似是微微一笑,道:“你這袖箭刺得雖深,當不及骨,回去再取,路上不要動它。”
紫袖看他句句着實不含惡意,便誠心謝道:“多虧大哥幫我攔住此人。”說着便忍住傷處不适,手腳并用,将趙渾捆了個結實。
那人又道:“你回得去麽?”紫袖道:“回得,我到前頭街口等着,叫人來就是。”說着便去抓趙渾,只是他身軀沉重,粗看也有二百來斤,又渾身賴成一灘泥,哪裏提得離地?那白衣人便道:“放着罷。”說着提了趙渾,又前去提起周阿忠的屍身,也不見如何費勁,只如拈花,依然步履輕盈,走到紫袖身旁。又問他:“你可走得路?”紫袖忙道:“走得走得,多謝大哥。”二人便向前去,紫袖走幾步才想起來問:“不知大哥如何稱呼?”
白衣人道:“我叫朱印。朱砂的朱,印臺的印。”紫袖聽他言語和氣,謝意更盛,又道:“朱大哥,多謝你。你幫了我大忙。”
說着走到街口,紫袖便掏出三根短短的哨箭,上有氣口,這是杜瑤山發予衆人的聯絡號子。只需向天擲出,鳴聲尖銳,便有同伴來接應。朱印見他拿出哨箭,便将手中二人擱在地下。紫袖左手執了一根,運上口氣,朝天一擲,果然發出嗚嗚哨聲,傳了出去,随後落在遠處。他也不知旁人能否聽見,便要再擲一根 。朱印卻突然伸出手來道:“給我試試。”
紫袖一愣,便将手上一根遞了給他。朱印二指輕輕夾過,信手向天一揮,也不見他如何運氣,只“呼”地一下,那哨箭便不見了,空中卻尖聲大起,鳴聲雖細,其聲勢竟不像一支哨箭,只如碩大號角般遠遠地傳了出去,許久不見落下。紫袖見他手勁如此驚人,不禁瞠目結舌。朱印又伸過手來,他便乖乖将餘下一根哨箭也交了出去。第二根哨箭響畢,朱印又等了半晌,方才擲出,便對紫袖道:“這下應當聽得見了。”說罷也不作別,便獨自朝前走去,看着仍是慢慢地,不片刻已不見了人影。
紫袖對他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看身邊死的活的,也都甚是老實。此時心裏仍是百感交集,卻比打鬥時稍松了松,忽然想起吳錦三所言,擡頭望着朱印消失的方向,兩道秀眉擰在一處。思來想去,朱印說話俨然便是京城口音,背影也是又高又瘦,再加白布包頭,只露眼睛……脫口而出一句話道:“頂尖高手!”他內心一陣震顫,再想到方才甫一見面,朱印一語不發,不帶一縷殺氣,已迫得自己幾乎拔劍自衛,無怪乎趙渾唬得動彈不得。
他此生從未見過功力如此高強之人,此刻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與高手的差距,說是判若雲泥亦不為過——自己換成左手,便用不出像樣的劍招,被一個亡命之徒逼得狼狽萬分;若換了朱印,同樣是左手,想必周阿忠之流尚鬥不過他兩根手指。朱印捂得嚴實,聽聲音看身形卻也是個青年,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這樣年紀的人,會有這樣大的本領,細細想來,興許展畫屏果真不及;又想起吳錦三抱怨高手太多的那番話,心裏一時五味雜陳。只是也未曾多愁,便有捕快騎着馬找了過來,見他受了傷,都連忙上前看視。紫袖只說不要緊,便同他們帶了一人一屍,趕回衙門。
趙渾逃跑不成,又被朱印一吓,當真屁滾尿流,衣衫臭不可聞。許是路上颠簸得精神了,未進衙門時,還對紫袖惡狠狠地說:“你敢捉我,我是甚麽人,你知道不知道?咱們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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