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春無蹤跡(8)

第29章 第三章 春無蹤跡(8)

費西樓來了,紫袖自然歡天喜地,只是剛進家門便被師兄揪着耳朵問起膀子怎麽了,知道自己右臂尚未完全複元,被師兄看了出來,只得将受傷一事都招了。西樓扯開他領子一瞧,那箭坑還結着疤,登時就急了眼。紫袖怕大師兄立馬開門再出去,慌忙又說:“不要緊的,那人已被我殺了!”

西樓直愣愣瞧着他,喉頭滾了一滾,便拉着師弟慢慢進屋去。

二人将書房收拾出來給西樓住。紫袖問起他為何這樣急着趕回,西樓便說:“家裏倒沒什麽不好,只是那幾個叔父姨母,整日只知道張羅着催我成親,煩也煩死了。因此在父母墳上祭掃完畢,我便說還要回山,早早出來。”

紫袖好奇問道:“你不想成親麽?”西樓道:“不想,人生長得很,我還不曾各處去闖蕩見識。”又敲敲他的腦門,“怎麽,看你師兄看膩煩了?”紫袖咋舌道:“那倒不是,我只怕你覺得孤單。”西樓看着紫袖含笑的雙眼,只覺他眼圈兒有些發烏,便甚麽都不許再說,只催他睡去。

次日一早,紫袖才将從五龍觀衆人處問來的事講與西樓,西樓聽畢便說:“我這一個來回也打聽了幾句,魔教從未搞出這麽大動靜,咱們竟是破天荒頭一份,因此竟是說的人多,見的人少。唯有面具一事較為确鑿,與你所言甚為相似,可見各地大多如此。”

紫袖挂着案情,當即便要再去衙門,西樓無論如何不許,只讓他在家養傷,二人正在争論,只聽有個女子聲音道:“殷兄弟是在這裏麽?”

師兄弟迎出來瞧,卻是姚蕙娘說話,身後站着吳錦一。紫袖忙招呼着,見二人正對着西樓發窘,又引着三人厮見過,姚蕙娘便搶着說:“殷兄弟,姓周的害你如此,我都聽說了。我那裏出了這樣豬狗不如的人,是我馭下不嚴,今日來給你賠個不是。”

紫袖本不想當着西樓說穿她和周阿忠是一夥,沒想到她自行說了出來,忙道:“姚姐姐,你如何知道的?若是聽旁人風言風語,可作不得數。”姚蕙娘便将眼角淚花一抹,吳錦一從後面說:“這檔子事都清楚了,前幾日來,你只不在家。”

姚蕙娘接着話頭道:“老吳告訴了我,我才知道他竟做下這等禽獸行徑。殷兄弟,你除去此害,我先謝你代我清理門戶之功。”說着朝紫袖盈盈一拜,不等他還禮,忙忙又道,“周賊是我手下,作惡卻已非一時,我本有失察之咎,這個頭領也沒臉再當。以後自當多行善舉,今日惡業,不敢或忘。如今這厮已死,我且代他受你這一箭之仇。”說罷左掌一翻,竟亮出一柄小巧匕首,紫袖一驚,便見她向自己右臂刺去,連忙大叫:“使不得!”

吳錦一閉上雙眼,不忍再看。姚蕙娘只将匕首狠狠紮向自己肩窩,卻見身旁人影一閃,手腕被人一撥,便不曾刺中,只是用力甚猛,刃尖去勢未衰,在肩頭劃破一道口子,血珠當即漫了出來,浸透了衣袖。定睛看時,卻是費西樓将自己的手捉住了。紫袖見西樓阻住了她,忙趕上兩步道:“姚姐姐,你怎能為一個禽獸傷了自己?”

姚蕙娘難以置信地望着西樓道:“費師兄出手好快……”又朝紫袖道,“周阿忠出手陰毒,你這可是使劍的手,我要代他賠罪,還怕賠得不夠。”紫袖急道:“你……你何必!”急得只看西樓。

西樓輕輕将匕首取了過來,放開姚蕙娘手腕,便道:“姚女俠生性義烈,比起那等小人,直有天淵之別。我師弟雖受他暗算,卻也當場報了此仇,此後便與旁人無幹。周阿忠若是被差遣前來,我師兄弟自當上門求個說法;只是他自取滅亡,豈能怪到旁人頭上?想以女俠如此人品,若早些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必也不能容他。如今恩怨都已兩清,女俠倘再自戕,可要我兄弟二人如何自處?”

紫袖邊聽邊點頭道:“是!就是!”

姚蕙娘凄然嘆道:“周阿忠此人,對我尚算忠心,背地裏卻弄這些喪盡天良的事……我回去便要跟大夥兒分說清楚,我們行走江湖,本應行俠仗義;以後誰再沾這種陰鸷事,無論躲到天涯海角,我第一個殺上門去。”吳錦一從懷裏掏出金創藥來,向姚蕙娘手上一塞,西樓又道:“女俠自行用些藥罷。”

三個男人便湊在一起,姚蕙娘半朝牆壁,揭開衣袖敷藥。吳錦一對紫袖道:“箭上不曾喂毒?我那裏有些藥,着人給你送些來。”姚蕙娘整理完畢,二人便即告辭,西樓直送到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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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趁師兄不備,一溜煙鑽出門去。費西樓看着他在朝陽下手舞足蹈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紫袖再回家來,便按捺不住,拉着西樓試招。二人許久不曾一同練武,西樓驚見紫袖內力招式都精進靈敏許多,必定一天不曾抛下,心裏又驚又喜,不住口地誇贊道:“從前在山上,都說你懈怠,我瞧着你竟是厚積薄發。當時卻白挨了那些口舌。”

紫袖苦笑道:“從前的确是懈怠,白白耗費了大好時光。我巡街時瞧見許多年輕的江湖子弟,原來都是早早便出來游歷,我一副皮囊像人家前輩,動起手來想是漏洞百出——如今是被旁人落下一大截,只得先趕去他們從前的位置,等我趕到時,人家卻又朝前去了,我就又得再趕下一處。我若用足了心,不定還能跟人一道走;但凡不夠用心,就永遠都被甩在尾巴梢。”

西樓如同看見太陽打西邊升起來了,咋舌道:“這可真是奇了,咱們紫袖一本正經講論起勤奮來,卻懂這許多。你既明白這個理兒,也就不難趕上去。人跟人在資質上又能差多少呢?還不是發願更大的,勁頭更足的,就上得快些。”

他知道紫袖這一番心思,自然都出于要為師父報仇,只像一粒慣于冬眠的種子不得不在冰天雪地裏硬抽出芽來,不見得不可喜,心裏畢竟發酸,便岔開話題道:“我看這裏諸般物件都打理得怪整齊,屋裏屋外清掃得也都幹淨,你平日裏下了衙還要兼顧練武,着實是沒少費力氣。那會兒偷偷給我塞錢,如今又越發會照顧人。怪不得瘦了,都是累的——我也做幾個菜給你補補,你順便請杜捕頭到家來吃頓便飯罷。不敢說是還席,只是略表心意。若是又上館子,請來請去沒個完,倒見外了。”說了兩句又笑,“時日久了,你也會曬得跟他一般黑麽?”紫袖悄悄道:“我見過他身上,也是這樣黑,應當不是曬的。”二人一同大笑。

杜瑤山聽說吃飯,自然滿口答應。趁這幾日太平無事,将巡查諸事安排妥當,便趕到果子胡同來吃飯。路上趕得急,進門才想起忘了買些點心甚麽的帶來,見西樓已經迎上來了, 不禁懊惱得直搓手,只得道:“我真是糊塗了,想着帶點心,一路竟忘了。”西樓笑道:“這有甚麽打緊,多來幾次,早晚能記得,還怕以後吃不上麽?”

杜瑤山只覺此話在理,甚是中聽,心花怒放地應道:“也對。”進了院便聞見飯菜香氣撲鼻,西樓道:“不知杜捕頭愛吃甚麽,我只會做幾道家鄉菜,別嫌粗陋,倒是管飽。”紫袖端着一盆青菜從廚房走出來道:“他愛吃魚。”西樓便說:“啊呀,你怎不早說?我卻不太會燒魚……”便使喚紫袖出去買。杜瑤山看廚房早已擺滿了盤碗,竈上還摞着蒸籠,忙道:“哪裏的話,都使得,都使得……費兄直呼我瑤山就是。”說着便卷袖子同紫袖一起擇菜。

不多時開上飯來,三人坐在桌邊,對着幾道小菜,一盆飯,一盆湯,着實是家中晚餐的日常景象,自與酒樓不同,都覺溫馨。紫袖動手盛飯盛湯,西樓便對杜瑤山道:“聽紫袖說你晚上還要回衙門,也就不曾備酒。”杜瑤山忙道:“這已然豐盛太過,聚勝樓也沒有這般用心。”西樓道:“大夥兒都是飄零在外,有緣暫聚,彼此多照顧,也是常事。瑤山兄弟若不嫌棄,衙中事務繁忙時,便來家裏吃罷。”說着便招呼着動筷子,又給杜瑤山布菜。

西樓熟知師弟口味,一碗醬爆鴨子,雖不比淩雲山上的廚子手藝,卻直讓紫袖吃得眼淚汪汪,高呼解憂;杜瑤山将桌上菜肴吃一道贊一道,尤其對着一碗珍珠嫩筍肉圓、一碗冬菇毛豆燒豆腐,更加贊不絕口,不但自行添飯,又喝了兩碗湯。西樓本不知合不合他胃口,見他吃得痛快,便抿嘴一笑,沒有再問。三人邊吃邊說,也談得十分暢快。

紫袖吃到一半,忽然擡起頭來,左右找了找。杜瑤山不明所以,只見紫袖回過了頭去,朝費西樓一看。杜瑤山自是不懂,西樓和紫袖在山上共度這許多年,又如何不懂?便微微一笑,伸手取了後頭桌上一個空碗遞來,紫袖接了,又将他和杜瑤山面前裝滿骨頭的碗換下。杜瑤山看着他們如此默契,一個眼神早就明了心下是何想法,竟省了許多話,不由得暗自稱奇。

一頓飯吃完,杜瑤山許久不曾這樣身心歡暢,自告奮勇和紫袖刷洗盤碗,邊洗邊道:“你看你師兄,燒菜好吃,又會說話,你再看看自個兒,怎不跟着多學學?”紫袖咋舌道:“這也是能學來的?我就都學會了,你又要嫌我沒比着他的模樣長。”杜瑤山搖頭嘆道:“粗人,粗人,一介武夫,你懂得甚麽?”

紫袖自知說不過他,只報以一笑,拿起洗好的碗進廚房去。西樓聽見杜瑤山說他的話,便問:“為甚麽說你是粗人?”紫袖“哧”地一笑,便說:“瑤山哥懂得多,常被我問些蠢問題,還要講給我。”西樓聽着不順耳,便道:“講又怎樣,費甚麽事,誰還不是粗人了?”紫袖道:“他着實喝過墨水的,寫字也好看。”說着想起自己見過的那幅字,又說,“他房裏還貼着一幅’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意境多麽深。”

西樓聽了,便有意問道:“你可知這句詩寫的是甚麽?”紫袖道:“我從前看過,似是寫的蟬罷。”西樓便說:“沒錯,說是志趣高潔,自憑本事。只是這蟬,卻未必都是如此。說是’居高聲自遠’,也有’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的,既飛不動,也叫不出;還有’落日早蟬急,客心聞更愁’的,這是叫人聽了不痛快;或者’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居高卻吃不飽,聲遠又有何用?再如’相看數株柳,不聽一聲蟬’,竟是沒了天時地利,便不叫了。”對紫袖一笑,又說,“明明同為小蟲,只因餐風飲露,便生出些自大之心,自覺比旁的蟲蟊高出了一等;或者有的蟬還自覺高出旁的蟬去了,實不可取。只不過是文人墨客的筆下之戲,塗黑塗白,都在一念之間。這樣的詩句多如牛毛,你只顧練武,記得不多,若要學時,只管去讀就是。只是咱們許多人讀來讀去,尚不懂其筆法要領;若真的做了蟬,被人捧一天踩一天,卻更不能将這些戲言當真了。”

紫袖聽他又是說了一長串,詩句未必記下,後頭卻都聽得懂,便連連點頭,也不覺得杜瑤山那幅字多麽特別了。

西樓聽杜瑤山褒貶紫袖,暗自不快,又聽師弟所言,猜測素日應當也不止一次被嫌棄過,便撿着些不要緊的,生拉硬拽講了一通,只為給紫袖長長志氣,叫他不必自慚形穢;心中雖有些忿忿,語調卻溫柔平順,只當說笑。杜瑤山一字不落全部聽得清清楚楚,當下捧着一摞盤子站在廚房門口呆若木雞,竟不知道該進去還是就此隐去身形,遠遠遁走。

西樓轉身見他呆在那裏,便笑着迎上去道:“瞧我盡顧着說嘴,倒讓客人做活。”接過盤子來,又讓紫袖去倒茶。杜瑤山忙道:“不喝了,我這就回衙門去。”又謝過了飯,便匆匆辭別二人,出來走上了大街。這一走,腳下明明踩的是平展展的石磚路,卻猶如走進了水中不見底,只覺得一步比一步虛,心裏道:“他這是說我了?不高興了?那之前還說常來吃飯,以後若再有這樣的家宴,還叫我不叫了?”飄飄搖搖回到了衙門,待周身都泡在公事當中浸得透了,才慢慢将此事撂在腦後。

紫袖在家中便問西樓:“杜捕頭模樣有些古怪,會不會以後不肯來了?”西樓微笑道:“他若就此不來,我看正好倒也不必來往了。”看紫袖有些憂心,又道,“若是他生氣了在衙門找你麻煩,咱們便不做這捕快了,消息哪裏都打聽得,你堂堂淩雲山子弟,何必成天看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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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完,師父下線啦(揮手)。

紫袖:師父,今天的盒飯你要什麽配菜?

展畫屏:……

紫袖:因為你的戲份還沒殺青,劇組不肯給你加雞腿呢。

展畫屏:……

紫袖:不要皺眉嘛,反正我哭得吃不下,把我的都給你好啦。

第三章 本來用的是另一個名字。後來某天突然想起“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鹂。百啭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這一段來,就改成了現在的章節名。

曾經的感情,都去了哪裏,現在又有什麽寄托呢?

當事人和別人的答案,應該是不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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