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烏飛兔走(8)
第52章 第六章 烏飛兔走(8)
紫袖站在原地未動,朱印卻向兵器架上一排鐵槍削去。劍鋒過處,一排槍尖便被削了下來,飛上半空。朱印左手二指夾住一枚槍尖,再朝場上一擲,兩手配合得行雲流水,鐵鑄槍尖猶如長了眼睛,“嗡”一聲朝紫袖飛來。
勁力剛猛,槍尖來勢甚快,紫袖不敢硬接,側身躲開,槍尖“噗”地一響,頭沖上倒插在了武場之中,鋒銳的頂端閃出一絲青光。未等紫袖站穩,第二枚、第三枚已連續飛來,角度刁鑽,分兩處直釘下盤。他只能跳起躲避,即将落地時才大吃一驚——腳下赫然便是倒插在地的第一枚尖刃,眼看要戳透腳背,匆忙急轉身軀,緊貼那槍尖落在一側。這時另有兩枚槍尖又是噗噗連響,倒插進武場。
朱印如此連夾連擲,紫袖頓時明白,他招招把自己逼得往槍尖之上落足,後手勢必更加兇險。果見那十來枚槍尖都丢過來釘入地下,成了一片碩大的釘板。紫袖一面躲他襲擊,一面要小心地下的鋒刃,逐漸被動;眼看能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朱印又一劍斬下一排刀尖,仍是如法炮制,竟是越擲越快。
紫袖聽着風響,常明劍順着去撥那鋼刀的尖片,只是朱印手法怪異,力道去向不定,紫袖将鋼片撥開也好,削斷也罷,都趁着餘勢依然射入地裏。每當他跳起來,朱印總能再将他逼向尖鋒處。紫袖只看準刀刃的平面點去,借那一絲力道,在空中竄來竄去。朱印将二三十枚尖頭盡數打空,又閃身向前,手裏長劍将插進地面的那些紛紛挑起,再朝紫袖襲來。
紫袖閃躲一時,只覺眼花缭亂,自忖目前仍可支撐,只是如此下去,必定耗不過朱印,早晚不小心踩在尖刃之上,将腳掌踏穿——只有将始作俑者逼開,方能一了百了。想到此處,他足尖蓄力,在一枚刀刃側面一磕,向前沖去。
朱印見他前來,竟橫劍迎上,紫袖原以為他并不以劍術見長,此刻卻眼前一晃,劍鋒便近了數尺,心道:“好快!”危急中使出別離劍的一招“十八相送”,本應五劍連出,只因朱印的快劍直逼身前,自己倉促中只刺出兩劍,幾乎全出于求生本能,堪堪迎上他幾近無影無蹤的一擊。兩道劍刃甫一相觸,“咔嚓”輕響,常明劍已将朱印手中長劍削斷。劍鋒毫無阻滞,向前疾斬,朝他頭臉揮去。紫袖這一劍力道雖足,卻也料定他必有後手,果然朱印見機極快,一看長劍已斷,當即微微側過頭,同時将手中半柄殘劍朝上一磕,竟比長劍更加得心應手,斷裂的半截劍刃挾着風雷之勢朝紫袖掠來。紫袖慌忙閃身避過,朱印早已穩穩落了地,不着痕跡地向後飄出二尺來遠。
紫袖見他殺氣全消,頓感周身一松,方才喘了口氣,笑道:“果然還是動不了你。”
朱印卻不說話,朝他淡淡一笑。紫袖瞬間瞪大了眼,瞧着一片輕飄飄的物事,猶如展翅的鳥,從他頭上緩緩落下。朱印道:“算你贏。”
那一劍掠過,終究斬斷了朱印包着頭的白布。
紫袖辦成這樣一件大事,放在一年多前,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的。此刻卻毫無勝利的喜悅,全副心神都被他給吸引過去,指着他大叫道:“你……你……”
朱印彎腰撿起白布,攥在手裏。滿頭金發打着卷兒,在日光下分外耀眼。
紫袖瞧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訝然道:“你竟是胡人?”又眯起眼看着,“蒙上頭也看不太出來……”
朱印将地上尖刃都拾起來,丢進場邊一個竹筐,紫袖也便彎腰去撿,只聽他道:“我母親是胡人,我長得卻不甚像。”紫袖道:“我剛遇着你時,還以為你沒有頭發,後來看你也不忌口,才知道不是和尚。”他吃吃笑起來,看朱印金發剪得甚短,只覺好奇。朱印對上他炙熱的眼神,便道:“要摸摸看嗎?當是獎勵。”
紫袖歡叫一聲,沖過去輕輕碰那金色卷發,又輕又軟,在指尖猶如流沙,散發着奇麗光輝。他細看朱印眉毛眼珠的顏色,也着實淺一些,一時滿臉都是稀奇,嘆道:“真好看啊,包起來可惜了的。我看京城也有不少胡人,若你哪天不做王府侍衛了,就能露出來了罷。”朱印道:“我這一輩子,都是王爺的侍衛。”
二人又去收拾戰場,紫袖邊挖鐵尖邊抱怨道:“怎麽想起來這樣一個損招兒,既不好躲,又不好收。”朱印道:“你前前後後也練了快一年半,雖不算久,總要試試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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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手一抖,裝作平靜地問道:“如何?”
朱印道:“內功,輕功,劍招,都走對了路。自行用功便是了。”紫袖停下手裏的動作,正色道:“印哥,你為甚麽突然同我說這些?”又頓了頓,轉身朝着遠處道,“王爺,到底甚麽事?”
朱印回過頭來站直,六王爺從樹後踱了出來。紫袖道:“這是打算趕我出去了麽?”六王爺鳳眼中閃着兩點幽暗的火,道:“當初不能說是我要你來,現在也不是我要你走。”紫袖道:“不就是你要我……”“殷紫袖,”六王爺微笑着打斷了他,“咱們終将相遇的。你想早些明白,就早些滾。”
紫袖怔了一瞬,驀然露出了然的表情道:“魔教有消息了,對罷?”
六王爺道:“盡快動身。”當即離了武場。
紫袖笑道:“怪不得,原是來開門放狗了。”
朱印将兵器架子整理完畢,二人并肩沿着長廊走去,紫袖咕哝道:“把你拿到的東西都給我瞧瞧罷。”朱印半晌突然道:“晚上去泡澡麽?”
說話聲越來越小,不知消失在何處廊檐下。
不數日,紫袖便趕到京城東南的赤土州。王府的探子連夜帶回了消息:喬木莊二當家在赤土州坪縣與人談生意時遇刺,內情捂得死死的,語焉不詳;起初有人說是魔教下的手,聲音被迅速掩蓋,波瀾不興。紫袖到坪縣時,喬木莊的人已離開了,不少居民卻仍小心翼翼,門市鋪面到了天黑前便早早關門。他到二當家住過的宅院附近查問,也都說喬木莊無人受傷,只匆匆走了。
紫袖摸到宅子後門,一路觀察,暗自思索。喬木莊是武林中數得着的門派,若說像淩雲派一樣遭魔教突襲,又為何掩蓋消息?當下輕輕一縱,躍進院去,四下打量這座空寂宅院。宅中大體收拾得幹淨,也有些遺漏之處,可見着實走得急。他看過幾棟房屋,便上了屋頂,朝下一望,卻見空宅中有個人踽踽獨行。
那人身着道袍,走路微跛,身後背着一張琴。紫袖看他走得一瘸一拐,卻大袖飄飄,自有松鶴之姿,心下了然:這必是中露山大弟子任遠村任道長了。中露山去來觀名滿天下,觀主胡不歸向來萍蹤無定,近年更是極少現身,一應事務多由大弟子代勞。任遠村跛腳長須,一張靈機琴名喚“消憂”,凝聚畢生功力,不知彈斷了多少江湖绮夢。如今連他也來此探視,只怕這事不太簡單。
紫袖正打算悄悄離去,忽聞一聲冷哼道:“既來了,何不現身一會?”話音未落,伴着“铮”地一響,一道氣勁眨眼便襲到面門。紫袖忙閃身一避,見任遠村幾個起落,已疾疾而來,不禁心頭一驚:任遠村回手撥動琴弦,勁力如飛,轉瞬即至,可見功力之深。當下縱身躍下地來,揚聲道:“晚輩并非跟蹤任道長至此,只因聽聞……”話未說完,二人相距已不過數丈,任遠村持琴在手,長須飄動,琴弦又是“铮”地一響,一道勁力猶如刀鋒,呼啦啦劈空而來。
紫袖長劍出鞘,“砰”地一聲,将這道勁力生生扛下,手臂一麻。眼看任遠村單手撥弦,氣勁又接二連三襲來,他不欲暴露本門招式,便用了同朱印時常參詳的一套少林乾坤劍,同這氣勁纏在一起。紫袖此時研習佛門內功,配上這套佛門劍法,倒也天衣無縫。任遠村見他法度謹嚴,臉色一緩,點了點頭,便席地而坐,将消憂琴擱在膝上,信手一撥,一曲《陽關三疊》由指尖淙淙流淌。
紫袖見他停了攻擊,知道這是在試自己內功,此刻已被琴聲嚴嚴裹住,便也學他盤腿坐下,心想:別離劍中亦有“陽關三疊”一招,這琴曲要麽分頭牽制人心,要麽一重比一重厲害。果然僅過片刻,便覺頭暈。他運功相抗,琴聲一層一層,清越散淡,卻像收網般越收越緊,将他全身攫住。紫袖深深吐納,暗自催動三毒心法,只當這是幻境,眼耳鼻舌身意,只為練功存在,無有聲色,無有優劣。內息流轉,将琴聲一絲一絲隔絕開去。
任遠村十指輕舒換了曲子,轉為《萬壑松風》,只聽琴弦铮铮,澹然卓然,卻自有一股攝人聲威,指弦交錯,隐隐竟如金鐵交鳴。紫袖再難将其隔絕,聲聲入耳,呼吸逐漸急促,頭頂冒出絲絲縷縷白氣。眼見心煩意亂起來,正要忍不住站起,忽聽有人哈哈長笑,聲音蓋過琴曲,傳進他的腦海。紫袖睜眼一瞧,一個年長道士不知何時走近來,一襲半舊道袍,持一柄拂塵,手撫山羊胡子,徑直走到自己和任遠村中間。随着他的笑聲,琴聲便住了。
紫袖周身一輕,擦了把汗,向這道士行禮致謝,卻見任遠村也恭敬行禮道:“師父。”
他心中訝然,任遠村是去來觀的大弟子,他的師父,自然便是聞名遐迩的胡不歸道長了,當下忙拜道:“晚輩見過胡道長。”
胡不歸笑嘻嘻地将他一扶,稱贊道:“小哥別來無恙?這一年多來進境神速,可喜可賀。”紫袖只覺一股淳和的力氣将自己托舉起來,聽他的聲音只覺耳熟,不由自主站直了瞧着他,鼻端又聞見一股酒氣,忽然失聲叫道:“大般若寺!算命先生!”
胡不歸哈哈大笑,任遠村先是一怔,迅即也笑道:“想是師父又裝扮着唬人去了。”胡不歸道:“這小哥是熱心腸,那時為了老道,還賠上兩文錢。你倒好,問也不問,在這裏跟人打架。”任遠村面色尴尬,同紫袖相視一笑。
紫袖看胡不歸頭發漆黑,面皮光潤,雖身量清癯,卻俨然一副超然物外的潇灑态度,除了一身酒氣并未變過,此外哪裏還像山道上那個髒兮兮的算命攤主?不得不暗自贊嘆他變裝精細。任遠村便笑問:“小友身手甚佳,敢問尊姓大名?”
紫袖心裏一動,暗自嘀咕:“我使的都不是淩雲派功夫,不如直接編個假名字。”便胡謅道:“晚輩洪三,蒙任道長謬贊,何以克當。中露山兩位道長,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同時得見,實乃三生有幸。”殷者紅也,他自忖算是展畫屏第三個徒弟,便覺這樣叫也說得通。
任遠村便朝胡不歸道:“弟子在此一探,偶遇洪小友,想必也是為喬木莊一事而來。”紫袖心想:說不準中露山還有些消息,是王府不知道的,不如直說了好。當下便道:“不瞞二位道長,晚輩聽說這事許是跟魔教有關,不由得想進來瞧個究竟,只是喬木莊嘴嚴,人又已走了,竟毫無痕跡。”
胡不歸打量着空屋,任遠村便道:“此事可疑,喬木莊聲稱無事,人也确實安然離了赤土州。若是有人行刺,看來卻沒跟着走,也或許要另尋機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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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一哈身,迎接第六章 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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