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看朱成碧(1)
第54章 第七章 看朱成碧(1)
紫袖見他手中捧着一個錦盒,想必就是方才所說的菩提丹,劈手便搶。他出手甚快,那矮子卻不松手,雙手奮力一薅,将盒子又薅了回去。三只手膠着在一個盒子之上,紫袖擡起常明劍,用劍鞘朝盒子一擊,本以為必然得手,不想那矮子手勁甚大,抓得極牢,盒子紋絲不動,一顆藥卻從盒中彈了起來——錦盒雖然華麗,卻又小又薄,丸藥被他手勁一激,便沖破了盒蓋。
矮子見狀大驚道:“你是誰!”松開盒子,劈手揭了他的面具,又去抓那菩提丹。紫袖扔開錦盒,在他臂上一磕,那人手臂一麻,手掌不由自主地攤開,将藥丸拍向遠處。二人眼神都牢牢追着菩提丹,紫袖心知這藥難尋,當下伸出常明劍向旁邊一搭,将那藥丸又撥了回來。二人不顧說話,都搶上前,伸手去抓。
這時屋裏聽見動靜,又沖出來一個瘦子,見狀伸長手臂躍了上來,眼看菩提丹便要被他後來居上,堪堪得手;紫袖連忙擡腿,一腳踢在矮子身上,力道卻直向後傳,矮子“哎哎哎”叫着朝瘦子摔去;那瘦子被他一碰,蘆柴棒般的手臂一歪,藥丸竟順着他寬如扯旗的袖筒滑了進去。紫袖頓時傻眼,又搶上一步,從下往上一掌擊在矮子圓滾滾的肚皮上,只見一層肥膘輕輕蕩漾,掌力朝上一波一波傳遞,矮子本人似是毫無損傷,全部傳在了瘦子身上。那瘦子也不是吃素的,當即運功相抗,誰想紫袖掌力不為傷他,只為将菩提丹擠出來,瘦子這一運功,二人力道相撞,藥丸子“嗤”地從袖口彈出,斜飛上半空。
紫袖待要躍起,矮子卻一掌沖他打來,他伸手“啪”地接了,瘦子便趁機去抓丹藥。紫袖手上倏然加力,一道勁風掠過,矮子經受不住,朝後退去,帶得瘦子也退;菩提丹溜出瘦子的手指,正趕上矮子站穩又往前沖,被他肩膀一撞,登時向紫袖面門飛來。情急之下,紫袖未及伸手,亦未及閃躲,只好張嘴去咬那藥。只沒想到菩提丹甚是滑溜,牙齒咬得不牢,徑直落進了口中。那兩人見狀都忘了打,揚聲叫道:“快吐出來!”
紫袖後退三尺,擡劍一指,含混不清地道:“藥在我這裏,你們若硬搶,我就咽下去。”
那兩人對視一眼,矮子便道:“有話好說,你想要甚麽?要錢,要旁的藥材,都給你就是了。”瘦子道:“或許你要出去?我們就當沒見過你。”紫袖便道:“我問你……”剛說這三個字,耳聞飒飒風聲,尚未辨別,後腦勺便遭到重重一擊,他只覺如同被甚麽極軟又極硬的物事打中,眼前一黑,便向前倒去。
臉孔和地面飛速接近,他伏在地上,本以為萬事休矣,只僥幸那菩提丹氣味甚是沖鼻,不知用了甚麽昂貴藥材,含在嘴裏又苦又辣,雖一時動不得,卻不曾暈去。後頭有人沖上來捉住他的手腳,封了穴道捆住,将他擡進屋內,撂在地下。紫袖知道這顆丹藥是重中之重,只管咬緊牙關,打定主意不松口。
那幾人圍上來,見他睜着眼睛,矮子沖他道:“張開嘴!吐出來!”瘦子道:“你到底是誰?從哪裏摸進來的?”數只靴子在面前,更有個人擡腳踩住他下巴,用一根棍子朝他口中亂捅。紫袖臉上的假胡須紛紛脫落,嘴裏火辣辣地痛,被棍子捅得忍不住要吐,口齒不清阻道:“別捅!”那人毫無停手之意,卻捅得更狠,紫袖口中泛起血腥味,又要嘔吐,忍不住朝下“咕嘟”一咽,幹脆将藥咽了下去。
矮子離得近,大叫道:“你敢咽?你竟敢咽了?你是甚麽東西,也配吃這藥?!”說着便來捏他的嘴。幾人見他除了嘴角流血,口中着實不剩什麽,瘦子便陰恻恻地道:“那也只能要你的命交差了。”
紫袖一顆菩提丹下肚,漸覺胸腹中如被火燒,翻翻滾滾。這幾句話間,已難受得血氣上湧,內息四處亂竄,外加點穴之人功力尚淺,此刻便将封住的穴道都沖了開來。他掙斷繩索翻身而起,雙手推出,将身邊幾人逼開數尺,站在垓心道:“我今天既跟進這裏,就沒打算再活着出去。我要見你們教主,與他對質——當年為何要燒淩雲山,為何殺我師父,到底有甚麽血海深仇?是江湖好漢,就來把恩怨分說個明明白白!若是從前得罪了貴教,我師父沒還清的債,我代他來還;若是說不清楚,那我便要讨個公道,為我師父報仇。”
只聽身後一個清脆聲音道:“誰這麽大的聲勢,在魔教裏頭講甚麽好漢了,公道了?”衆人眼光到處,一個淡綠衫子的女郎走了進來,滿臉不屑,眼睛滴溜溜打轉,已将紫袖瞧了幾遍。紫袖只覺她神情眼熟,也上下打量着道:“你是甚麽人?”
女子望着他笑道:“你不是要找教主麽,在這裏鬧甚麽事?”
矮子如見親人,忽然一跺腳,委屈道:“他将我辛苦尋來的菩提丹吃了!”
他不說不要緊,一說這話,紫袖又注意到腹中泛起的酸苦味,竟是越來越強,直沖腦門,讓他開始發暈。那女子聽罷也現出怒容道:“好大的狗膽,将他肚皮剖開!”說罷閃身便撲了上來。
紫袖只覺一股罡風直沖心窩而來,不由一驚,沒想到她出手這般重,閃避着道:“剖出來也不能吃了。”女子又朝他喉嚨一抓,竟是一路幹脆利落的大擒拿手,紫袖手邊無劍,便以小擒拿手相格,女子迅即變招,依然直取他喉嚨。紫袖翻手一纏,二人手臂絞在一起,女郎運勁一推,紫袖錯身将她的氣力卸了,将人牢牢壓住。那女子眼見不支,紫袖心想:捉住她做個人質正好。伸手便抓住她的脈門,見那女郎乖順地不再亂動,他正待揚聲要挾,卻見她嘴角揚起促狹的笑來,忽然聽見身後又是飒飒輕響,暗道不妙,卻已晚了,又是似軟似硬的一擊,正正敲在他背心至陽穴上。他混沌的腦海頓時一片黯然,重重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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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醒來時,又是靜悄悄地。紫袖先摸了摸肚皮,并沒有被剖開,才放下了心。看看四周,天色已黃昏,自己卻是躺在一張桌上,手腳倒是不曾被綁,棉袍卻被剝掉,只穿着單衣,懷裏的零碎東西都被搜走了,臉上的僞裝也都被除淨。此刻不但有些冷,更是臉上痛,身上也痛,想必被偷襲之後,又額外受了不少“照顧”。
他聽着外頭沒動靜,心想今日約略是要死在這裏。兩年來他從無死志,歷盡艱辛終于摸了進來,怎能甘願就此撒手。只求死也要死個明白,不知如何才能再見到他們教主。他忖度着再捉個人逼問,翻身下了桌子。
頭依然有些暈沉沉的。屋裏空蕩蕩,院裏也似是無人居住,他正待細瞧,忽然窗縫裏有甚麽一閃,像是誰走了過去。他連忙喊道:“喂!”搶出門外,恰好見一人沿着長廊,從院子角落出去。身上一件雨過天青袍子又輕又軟,在半空裏浮動飄飛。
他對着那袍角一愣,見無人看守,拔腳便追。又進一重院門,左右四顧,那人依然轉過廊角飄然而去,只餘下半個背影;只因個子甚高,走得也快,紫袖唯獨看見他微微擡起的一只腳後跟,腳上套着墨藍色的軟底便鞋,金線繡的細密花紋在斜晖裏一閃。
紫袖驚駭無已,嘴邊有一句話呼之欲出,卻怕開口便把一顆心吐了出來。那個背影,那個背影……
為甚麽竟會像他日思夜想的人。
“不,不是他……”紫袖拖泥帶水地走着,茫然自語,“魔教為甚麽有人同他這樣像?”
展畫屏素來不喜寬袍大袖,只嫌行動不便,多年來一直是箭袖窄衣,一雙武靴走遍天涯。即便在淩雲山上待在清溪小築,也不穿這樣肥大的袍子,更何況如此花哨的便鞋。紫袖又是激動,又是迷亂。是他在人間有個兄弟,還是有人與他身量一致,卻長着另一副面孔?
他想看他的臉。
他追着那一抹身影走個不休,不知穿過了多少庭院。阒寂無人的魔教深宅中,他渾然忘卻了四伏的殺機,忘了随時有可能會死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追尋自己的幻覺。他越來越冷,腳步越來越慢。他想:我是要死了,他許是來給我引路。
再進一道門,院裏豁然開朗,假山四周幾條石子路不知通向何處,再也尋不到那飛舞的輕衫。他沖去看了幾遍,不得不承認,追了半天,還是把人追丢了。
紫袖剎那間失去了力氣,靠着身邊一塊山石,喃喃自語道:“你總是這樣,我遲了半步,就要後悔一輩子。”心裏又痛又氣,腦門朝着石頭磕了幾下。
然而既然還有命在,也不能就此一頭撞死。來都來了,大不了還是保住狗命,去尋教主。他垂頭喪氣,又不禁自責輕功太差,擡起手來照着腦袋捶了兩拳。四下裏一看,如今雖不想逃,卻也沒人來捉他,這才意識到一路上除了有些耐寒的花草,竟都是死氣沉沉,不知魔教到底搞個甚麽名堂。
園子裏空得只剩下風。冬日殘陽如血,分外凄涼。他縮了縮脖子,拖着疲乏的腳步,回轉了去。剛繞過假山,就停住了腳步。
藍衫人就站在他的面前。那薄衫像彩蝶雙翼,如夢如幻舞在寒風裏。
紫袖雙瞳結了冰,一瞬間忘卻一切。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人。那人長着與他夢裏一模一樣的臉,與展畫屏一模一樣的臉。不,還有一模一樣的雙肩,個頭,除了穿着寬袍便鞋,連手腳長短都一樣。
紫袖甩甩頭,又使勁擠擠眼睛,臉上一皺倒更疼了。他像怕夢醒一樣用力去看,卻一步都不敢靠近。如果再向前走就會看清是別人,他寧肯只站在這裏,一直站下去。
二人就這樣對視着。那無悲無喜的眼神讓紫袖眼前越來越模糊,他抹一把臉,輕輕叫道:“展……展畫屏……”
那人沒有應答,擡手将甚麽東西扔在他面前。紫袖看都不看,只顧盯着那張臉。他只知道那個人動了,那不是個假人。他向前一步步走去,腳下絆着什麽摔倒了,也依然盯着他,不知怎麽爬了起來,再向前走。紫袖僵屍一般挪到他身前,仰起滿是青腫的臉,癡癡地看着他。
他的眉骨、眼睫、鼻梁、下巴,都有影子。他的衣裳在風裏簌簌飄搖。他是活的。
紫袖擡手去摸他,手抖得好像打擺子,蹭到他衣袖,裏頭是溫熱的肢體。紫袖又輕輕叫了一聲:“展畫屏。”聲音幾不可聞。
那人終于開口,輕飄飄地說:“你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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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我寫第一卷 的動力。
诶嘿。另外今天鬥膽開了個新文。稍微輕松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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