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看朱成碧(3)
第56章 第七章 看朱成碧(3)
那船夫劃得甚快,搖搖擺擺穿過幾條水道,便劃進一片碩大的水面,岸上已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小船停在小碼頭,天已黑盡,紫袖下船在岸上胡亂睡了一宿,次日醒來時,便打定了主意,徑奔池縣而去。
他滿腹心事走了半日,在市鎮吃過飯,見店家擺着一笸籮新打好的面餅,便想買兩個帶上。正會賬時,身後人來人往,有人蹭着他過去。紫袖怕遭了偷兒,回頭看了一眼,卻瞟見一條繡裙的裙角。他定晴一看,是個女子向店外匆匆走了,沒瞧見面孔,只有一頭波浪般的長發束在腦後,随着她的走姿輕輕擺動。
紫袖甚覺眼熟,看她走得頗急,像是在追人。回頭瞧見笸籮裏圓圓的餅,眼前驀然浮現出一把撐開的傘,登時想起來:我見過她,在京城見過她!當時那幾人在街上鬥傘,那女子便在場,她是靈芝寨的人。她在追誰?
小二将包好的面餅遞過來,又觑眼看他的劍道:“客官千萬小心,聽說最近不太安生,別趕天晚,趁早歇息。”
紫袖抄起餅塞進懷裏。他剛從魔教出來,對江湖幫派的行動十分在意,此時心中越發生疑,沿着靈芝寨那女子前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午飯時間,街上人倒不多,紫袖遙遙望見有個人,背着一張琴。看清那人着一領道袍,走路一拐一拐,身邊還帶着兩個道童,他登時心中警惕:那是中露山的任遠村。再看靈芝寨的女子,身邊不知何時也跟上了兩三個打扮相似的同夥。他記得景行門的人稱她“妖女”,又因為與任遠村有過一面之緣,不禁擔憂起來。
他又回想起喬木莊的事,難不成這兩門同時出現,又跟魔教殺人有關?在魔教大營裏頭,心亂得很,竟忘了問展畫屏。他一邊想,一邊斂聲靜氣跟在靈芝寨數人後頭,一路行去。那領頭女郎并未發覺身後有人,跟着任遠村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繞了路。紫袖略一思索,依然跟着她走。看她直行到一處院外,叫同伴守在一旁,自己縱身上牆,進了院去。
紫袖屏息沿着牆根向另一側奔去。直到轉過牆角,才緊貼牆壁,無聲無息地攀上。他從牆頭破瓦的縫裏一瞧,裏頭是個廢棄已久的園子,那女郎伸手在虛空中揮舞幾下,猶如做甚麽儀式一般,卻又忽然停了,裙角在遠處一閃,藏身于一塊大石之後。紫袖只覺甚是詭異,剛要下地去,卻見牆頭又有人跳了進院,正是任遠村,兩個少年道童随後也攀進園中。
牆高風緊,倒蓋住了他的呼吸聲。任遠村四處打量一番,在枯草中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看起來并未發現院裏有人埋伏。兩個道童神色輕松地四處走動,紫袖倒是渾身都繃緊了,正留意那女子藏身之處,卻聽“吱”地一聲,不知甚麽從牆根雜草裏鑽出來,似是暗器,飛向任遠村。任遠村一驚之下朝後便去,背心正對着那女子藏身的大石。兩個道童聽見聲響驚呼道:“師父!”
紫袖只道不妙,當即叫道:“任道長當心!”說着縱身而入,任遠村見機也快,向前一滑,那女子已從石後伸出手來,又一枚暗器挾着風聲嗖嗖飛近。紫袖趁勢抓住任遠村手臂向後一撤,二人同時躍起,穩穩落在數丈之外,将兩個道童護在身後。只沒想到那暗器兀自仍朝二人飛來。紫袖知道任遠村腿腳不便,揮起常明劍,便用劍鞘将那暗器一撥。那暗器竟如有生命一般,半空中折了個彎,又襲向他的面門。
紫袖大驚,又聽“嗡嗡”聲響,才知這暗器是一只甲蟲。任遠村驚道:“別動!”紫袖卻已擡手一揮,觸手硬如磐石,也不及細思,便将它甩了出去,“啪”一聲,撞死在青磚上,一個鐵灰色的蟲殼,瞬息便黯淡下來,不知多少細小蟲足,還多擺動了一刻。
這時在牆外守衛的靈芝寨數人也已進來,見紫袖将那甲蟲打死,紛紛現出怒色,其中有個女孩子指着他便罵,卻依然站在那卷發女郎身旁,一步也不向前多走。
任遠村略微安撫衆人,沖那女子道:“去來觀和靈芝寨素無冤仇,嘉魚寨主為何施以暗算?若非這位洪兄弟相助,任某早吃了兩記暗器。”說罷擡起手來,紫袖驚見他手上也叮着一只甲蟲,黑裏透着藍,六只長腳扒緊皮膚,任遠村那只彈琴的手已通紅發亮、血脈浮凸。兩個道童見了自家師父這般模樣,急得說不出話,憤憤盯着靈芝寨衆人。
那嘉魚寨主卻道:“我不是來暗算你的,只不過想叫你快些走。你既認得我,那走罷。”說罷竟不理會二人,自帶着同伴,俯身向草叢中找尋。任遠村忍着氣道:“既非暗算,還請寨主賜下解藥。”又對紫袖道謝。
紫袖看他手背的模樣甚是吓人,便對嘉魚道:“你一直跟着任道長,又埋伏在此處,待他進了來,便出手襲擊,還說不是暗算?”嘉魚聽了這話,站起來叉着腰道:“我暗算他做甚麽?我是來這裏捉蟲子的。這背琴的長胡子進來,必然将我的金環兒吓跑,金環兒可比人嬌貴得多,我才放蟲子吓他。”又對任遠村不耐煩道,“趕緊走罷,唧唧歪歪個甚麽?疼癢十二個時辰便好了。”說着掏出一只小哨,低低一吹,那黑藍甲蟲竟然聽話地離開任遠村手背,朝她飛去,鑽進她衣襟不見了。
紫袖看得渾身一激靈,想到靈芝寨多毒蟲毒草,還不知道她藏着多少蟲子。任遠村便道:“既如此,多謝嘉魚寨主手下留情。只可惜我與人約了在此會面,一時走不得。”嘉魚早已不擡頭地在草裏左右亂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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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見雙方相安無事,便道:“任道長,此前多謝指點,晚輩先走一步了。”任遠村剛答應着,他身後兩個道童卻指着紫袖交頭接耳,任遠村朝後瞪了一眼,再朝紫袖臉上一看,卻也勃然變色道:“你這是……!”
紫袖見他眼神異樣,倒也感覺臉上有些癢癢的,伸手一撓,登時吓了一跳:這一會兒工夫,臉上竟然疙裏疙瘩,起滿了不知道甚麽東西。手指碰到的地方,也是越來越癢,他撓上一下,竟又更腫了。他只覺奇癢鑽心,又不敢再撓,想了一刻,興許竟是方才碰到那只蟲子的緣故,當下又驚又怕,“啊”地叫出聲來。
任遠村看他上蹿下跳的模樣,勸道:“忍上十二個時辰,也便罷了。”
嘉魚卻哈哈大笑起來,得意道:“那可不一樣。長胡子沒事,閑事精不能沒事。你打死我的‘錫将軍’,中了蟲毒,三日之內爛到脖子!若是命硬,要到十多日上,才全身潰爛而死。”
紫袖癢得只管跳,任遠村忙道:“嘉魚寨主,這位洪兄弟是為了幫我,才匆忙出手。任某願意助你捉蟲,請為洪兄弟解毒。”
嘉魚卻匆忙擡手一揮,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忽然向前一撲,又轉過身來,面現沮喪之色,跺了一腳。只見她身後微微一閃,一只飛蟲“嘶”地一聲便如箭般激射而出,一道淡淡黃光直飛向牆外去了。嘉魚見了,急得大叫一聲:“金環兒!”向前便追。
紫袖和任遠村同時伸手阻攔,紫袖道:“寨主請賜解藥。”嘉魚翻掌便朝二人打來,勁力竟然十分沉猛。二人心下一驚,同時再也不敢接觸她身上任何物事,忙向後閃避。靈芝寨其他人也都圍了上來,紫袖只得将常明劍揮成半個圓圈,勁風到處,揮退衆人,嘉魚已縱身而起。他正要去追,只聽铮铮琴響,樂聲如流水,頓時灑滿廢園。
嘉魚身在半空,卻重重落了下來,靈芝寨諸人都忙着運氣,又怒形于色,朝他二人瞪眼。任遠村坐在石上,一手腫得不能彎曲,只單手撥弦,隐約便是一曲《廣陵散》,節拍甚快,殺氣暗藏,口中肅然道:“任某今日必要為洪兄弟求藥,請寨主恩賜。”兩個道童在他身後盤膝而坐,已然運起功來。
紫袖領略過他琴聲的威力,當即調理內息,站得穩如泰山。嘉魚坐在地上,運功相抗,身邊靈芝寨數人卻漸漸面現痛苦之色。紫袖暗自詫異,想來任遠村這一曲的手法,是專為克制靈芝寨的功夫,對自己卻沒甚麽影響。靈芝寨幾人很快便倒在地下,低低呻吟,咬牙苦忍;嘉魚仍在抵禦任遠村的樂聲,雙目緊閉,面上也露出焦急神情。
紫袖眼睜睜瞧着幾人在地上打滾,亂作一團,于心不忍,盡管臉上癢得七葷八素,卻想到畢竟自己打死她的蟲子在先,如今連累她的同伴都要經受苦楚,便朝任遠村道:“任道長,說不定她是在騙我,過上一天,也就好了。”任遠村毫不動搖,五指輕攏慢掩抹複挑,一股淡然聲威只管向對方逼近。
靈芝寨的女孩早已鼻血長流,此刻忽然發出一聲慘叫,嘉魚猛地睜眼叫道:“好了!給你就是!”
任遠村當即收了琴,嘉魚額頭挂着幾滴冷汗,對紫袖怒道:“誰騙你了?仙草湖水清澈見底,我們仙草湖的男男女女,從生到死,絕不騙人。我放出‘藍将軍’是為了趕走長胡子,你卻突然跳出來,我怎知你二人有無惡意?‘錫将軍’着實為了對付你們,誰想你竟打它,你活該!”她将身邊女孩子拉了起來,又瞪着紫袖,“你跟我去把金環兒捉回來,我便給你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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