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今是昨非(9)

第71章 第八章 今是昨非(9)

他看着展畫屏方才站過的位置,悵然若失。早先想得好好的,見了他便心中大亂,更何況被他碰着,愈加管不住自己的手腳。興許如果他不回頭,就那樣離去,那一絲激動尚能壓在心中;只是萬萬沒料想展畫屏竟然回轉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和月光纏在一處,叫他頭腦裏一時糊塗起來。直到現在,那腰身的觸感還在手心蠢動:方才像是摸到了肌肉的輪廓,雖隔了衣衫,那仍然是溫熱的展畫屏的肉身。

紫袖帶着一點夢境般的竊喜,心裏撲騰着回了屋。恍恍惚惚,守着燃過的線香等到半夜,四周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嘉魚何時才得回應。到了次日,又将線香點了,如此燃上一刻;連着四五天,将一支香燃得只剩一小截,怕都燒光了,也不敢再點。又等了幾天,卻依然不見嘉魚前來。紫袖摸不着頭腦,不知嘉魚是被甚麽事絆住,還是這香不頂用。他反複想着《十賢圖》的事,決定不等了,先回京去。至于銀環兒,大不了複命後再跑一趟,給它送回靈芝寨。

打定主意,便照例又将三毒心法運過一陣,早早睡下。到了夜裏,紫袖耳朵一動,忽然醒來,黑暗中聽見輕微的嗡嗡聲,有甚麽細碎之物正向窗紙上撞。他蹑手蹑腳過去,開了窗扇,便有小蟲噌地飛進屋來,繞着他飛了兩圈,便向桌上飛去。

桌上的小香爐中,還堆積着燒過的香灰。紫袖見那蟲兒一直打轉,便明白這不速之客必定是嘉魚的信使了。那飛蟲在香爐上鑽來鑽去,又在他身上停留一刻,便朝窗外飛去。他忙忙地拿起劍,跟着出了院子。那飛蟲個頭雖小,卻飛得極快,紫袖施展輕功奮力追趕,還是勉勉強強才能瞧見那幾不可見的一小點。本來尚在擔憂自己腳程太慢,怕蟲兒飛得不見,沿着它蹤跡一路追趕時,卻嗅見一絲淡淡的香氣。他心中大喜,再也不怕跟丢,随着香氣走出甚遠。

如此跟了兩天,眼看又回到了自己同吳錦一和方思泳交手的那座山巒附近。夜色降臨,飛蟲留下的香氣還在,紫袖一直跟到一座小土丘旁,卻見那蟲兒迎着自己過來,又繞了個圈子便不再飛,鑽入草叢去了。環顧四周,正逢陰雲蔽月,一個人影也無,嘉魚自然也不會在這裏等。他心中不由得打起鼓來,唯恐跟錯了,打算去高處瞧瞧地勢,當下沿着小路走上小丘。走了不久,冷風吹過,耳聞丘頂竟有呼喝之聲,紫袖心中起疑,心想:誰又在這上頭?将這飛蟲都吓得不敢再往上走了。

他加快步伐,掩住聲息,靜靜朝丘上奔去。繞過一道山石,只聽噗嗤聲響,高處有個人沿着土石跳下,嘩啦啦徑直往他身上撞來。紫袖閃躲不及,那人在樹影子裏哈着氣落下,眼見就要撞個正着,紫袖伸手出去一接,搭向那人肩背,觸手筋骨結實,是個男人。沖勁甚大,紫袖也不打算硬接,轉過身一送,順勢将人甩向身側,那人“哎哎哎”嚷了兩聲,摔在道旁,就地一滾,借勢要蹦起來,口中卻“啊呀”一聲,被餘勢帶得左右搖晃,複又坐倒。

紫袖聽他聲音,定睛一看,原是景行門那小賭徒丁曦,忙上前去扶他,笑道:“怎麽是你,大半夜一驚一乍的,摔疼沒有?”

丁曦見了是他,也不多話,爬起來拉着他就跑。一面飛走,一面低聲道:“先別問,快快快,此處絕非停留之地。”

紫袖先是身不由己跟着他走了兩步,聽着山頂傳來呵斥聲,當即将他一拽,丁曦像被皮筋彈回來一般,撞在他身上。紫袖問:“山上是誰動手?怎麽了?”

丁曦哭喪着臉道:“祖宗快走罷,是景行門和靈芝寨打起來了。”

“靈芝寨?”紫袖想到那飛蟲不肯再飛,興許正是因為已将他帶到了目的地,頓時緊張起來,忙問,“那嘉魚寨主在麽?”丁曦道:“怎麽不在?大大小小的妖男妖女十幾個呢。”紫袖又問:“那你為何又在這裏?”丁曦壓低聲音道:“打起來對我有甚麽好處?打贏了還不是要接着處置我?咱們躲遠些才是正理。”

紫袖聽了這話,便猜測他應當是被師門捉到,聚賭潛逃那筆賬尚未算清。于是不再說話,返身便朝丘頂而去。丁曦沉默一刻,卻不逃走,上來攥着他的手腕,朝後拖着腳步求道:“咱們別上去,就在外頭看看行不行?你說你一個外人,湊這種熱鬧做甚麽?”

紫袖道:“我也沒讓你上去,你走罷。”丁曦堅決地說:“不行!殷大哥幫過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讓你上去歷險。”紫袖見他難纏起來,一邊掙脫一邊道:“嘉魚寨主是我的朋友,功夫比我好,我也不會輕易涉險,只是有事找她。”丁曦松了口氣道:“那你不必憂心,靈芝寨運勢正好,沒落下風。”又臉色神秘道,“我們衛掌門和人打架,尤其是勝算不高的時候,不愛被許多人瞧着。你最好還是不要現身,保不齊他真輸了,就要遷怒在你身上;看見我更是乖乖不得了,必然把我連皮帶骨捏成灰,連燒都不需燒,直接一揚就完事了。”

紫袖知道嘉魚身手了得,此時側耳細聽,果然沒有兵刃相接之聲,也沒有哭嚎慘叫,便問丁曦:“到底為甚麽動手?此前我還見他們一起走,如何竟內讧了?”

“嗐,以前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破事,如今掀了出來。都怪靈芝寨那妖女太厲害。” 丁曦拉着他躲進樹影,才附在他耳邊道,“我問你,景行門哪門功夫最要緊?”

這話何需一問?紫袖簡直張口就來:“分水心經,你高師兄用過。”丁曦卻大搖其頭,說道:“這不算,分水心經是流泉山鎮山之寶,天下人沒幾個不知道,你還知道甚麽?”

紫袖想了想道:“剩下的拳腳兵刃甚麽的,各門各派也都有些,我卻當真不曉得哪一路最要緊。”丁曦道:“我們山上有一路鏡花水月手,你聽說過沒有?”紫袖瞪起眼睛說:“自然聽說過,但哪裏就是最要緊的了?”

丁曦便說:“外人不知道,實際景行門許多功夫,都是從這鏡花水月手上化出來的。只因這門手法博大精深,外加門內功夫多如牛毛,若不詳加解釋,一時也難以分辨。我們掌門貼身帶着六把牛耳尖刀,刀法便源出這裏;上回高師兄鬥傘,用的也是鏡花水月手的招式——我也會兩招。”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把銅錢,便在手掌中盤繞起來。紫袖恍然道:“怪不得你上回玩耍那幾枚骰子,如此熟練花俏,原來的确練過。”丁曦點頭道:“我不争氣,就是随便玩玩,真打起來,手管甚麽用?還得靠腳,跑得快最要緊。”

紫袖不和他多纏,又問:“那和靈芝寨有甚麽關聯?”

丁曦收了銅錢道:“你知道靈芝寨有一門纏藤手麽?”紫袖道:“怎麽不知道?我見嘉魚寨主用過,打得甚好。”丁曦說:“這就容易了。你問我為甚麽動手?就為這個。這兩門手上功夫,如今各居南北,看似互不相幹,不知多少年前卻是同出一源,套路有些相似之處,但是誰先誰後,卻分說不明。因此兩派內部各執一詞,都說自己那套更早,對方是受了自家影響,或者被本門高手指點過,才……”

紫袖便明白了,這兩派争的是個淵源,想是一直以來互不服氣,早晚必有一鬥。當下便說:“既如此,你又說衛掌門落了下風?”丁曦忙道:“我可沒說!我只說靈芝寨妖女厲害。”嘆口氣道,“高師兄手氣不好,頭陣就輸了,我們山上的錢師兄,也一起打了起來。”紫袖道:“錢高兩位師兄,并稱景行雙秀?”

丁曦道:“不錯,就是這兩人。他倆在我們門裏可都算出挑的,江湖上也小有名氣,接連上去,竟都被大妖女打敗,我師父就不大體面,親自動手了。我趁亂着,轉身溜之乎也。他們後來打成甚麽模樣,我卻不知道了。”

紫袖終于理順了整件事,又琢磨着道:“要說這兩門手法,其淩厲之處可都不如喬木莊的摧枯手。你師父還曾替我接了方莊主一招,只是我對手上功夫不大熟悉,門道摸不全,當時也不知接得如何。”又對他說了說摧枯手的聲勢,遺憾道,“喬木莊的人想是走了,也無法幫你們做個裁判。”

“喬木莊算甚麽?”丁曦滿臉不屑,比劃着道,“據說江湖上有位高人,懂得許多手法、爪法、掌法,無人能出其右,人稱‘千手觀音’,只要練手上功夫的,沒有不服他的。只是這位大俠萍蹤浪跡,已多年未曾露面。若是能請動他出來,這樁公案就了結了。要麽說清楚我們兩家的師承先後,要麽替大夥兒分出個上下,都回去安生睡罷,争個屁的閑氣。”

紫袖一直學劍,除了本門武藝,對拳腳功夫涉獵有限,倒是未曾聽說這位千手觀音,此刻聽他說得活靈活現,心中發癢,問道:“你是沒見過的了,你師父見過麽?”丁曦皺眉道:“或許見過,但聽起來這人應當比我師父強多了。我敢打賭,若我師父輸給了他,必然不會承認的,一定說沒見過。”

紫袖心生向往,不由說道:“若是真有這樣一位前輩,我也想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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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曦:我也想見,跟他學學,豈不是次次都能杠後花。感謝朋友們的海星和留言!我每天狂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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