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捕獸夾
## 捕獸夾
他不敢去動自己腳上的那個捕獸夾,他的勁兒小,而受傷的地方更是一碰就疼。
血越流越多,多到随玉都能聞到味道,他怕再留在這裏,血腥味會引來野獸,只能強忍着那撕心裂肺的痛,用沒受傷的那條腿慢慢地往前挪,拖着那條被捕獸夾夾住的腿,地上留下了一道刺目驚心的血痕。
随玉少年時的養尊處優好像都是用他一生的好運來換的,他剛剛挪了兩步不到,就一腳踩空,整個人失去重心,滾落到了地下的一個坑裏,痛意席卷過來,随玉沒能抗住,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寂靜一片,随玉發現自己的頭枕在一個柔軟的東西身上,随玉伸手摸了摸,反應過來應該是什麽掉進陷阱裏的野獸,給他做了一個緩沖,讓他不至于頭朝地丢了命。
空氣裏的味道很難聞,這頭野獸應該是血流盡了死掉了,肉還沒有開始腐爛,但這個坑裏還有野獸的排洩物,它身上的味道也确實是不好聞。
随玉離那頭野獸遠了一點,靠在坑壁上坐着,中午只吃了一點餅,喝了幾口湯,經過一下午的逃命奔襲,他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也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周遭一點聲音也沒有,随玉只能聽見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
“林牧青怎麽還不來啊。”随玉念叨着,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思念他過。
随玉的眼睛睜得很大,想今天為什麽會沒有月亮,如果今晚有像他成親那日那樣圓的月亮的話,他應該就不會這麽倒黴踩到捕獸夾又掉進陷阱裏。
又想那三個小孩到底有沒有平安到家,有沒有叫人他來救他。
他目視着黑暗,脊背抵在洞穴邊上,看着他都不知道在哪裏的遠方。
*
林牧青他們一群人打着火把,每個人都喊着随玉的名字,林牧青的臉色很沉,在他周圍的空氣仿佛都是凝結着的。
火把把周圍照得亮如白晝,所有人都能看見林牧青抿起的唇。他們一路走來,剛開始還有腳印,到後面腳印也已經模糊不清,林牧青不敢去想最危險的後果,只能耐着性子繼續找。
“哥,還要再往裏面嗎?”林平走到林牧青的身邊,看着他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是在強壓着自己的怒氣。
他看了一眼天色,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絲的光亮,自己晚一步,随玉就更危險一點:“當然要去。”
“青哥,這邊有血跡。”有人驚呼了一聲,林牧青立刻揮開站在他面前的林平,走到那一灘血跡面前。
“這是人血。”一個很有經驗的獵戶說,這個獵戶平時不住在寨子裏,而是住在山林裏,他看着一群人進山,想着自己對這片山林或許比他們更熟悉,也跟着過來了。
林牧青的心驀地一沉,手裏的刀都快要握不住了,林平聽見這是人血之後也是一驚,趕緊轉頭去看林牧青,只見他的手好像在發抖。
“青哥。”
林牧青只覺得自己的心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山風呼嘯着從那裏穿過,很涼又很痛。
“還要找嗎?”林平咬了咬唇,大家都不敢開口,只能他上去問,邊問的時候心裏又在想,要是大黑沒被借出去,這會兒找人也能簡單一點。
“找,怎麽不找。”林牧青的話像是咬着牙說出來的,熟悉他的林平知道,他現在已經是怒極,正強忍着。
“萬一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另外一個人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說:“青哥,這裏是我跟我爹做的陷阱,我在這裏放了捕獸夾的,這血,有可能是嫂子踩到了捕獸夾流的血。”
林牧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提着的那口氣還是放不下來:“那這附近有陷阱嗎?”
“有的,就在不遠的地方。”那個人氣還沒有喘勻,又繼續帶着林牧青往前,林牧青的火把照了照地上,看見有斷斷續續的血跡。
那血跡到陷阱旁邊就沒有,林牧青喊了一聲:“随玉?”
他本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卻沒想到只是動了動唇,只發出了一點氣音。
林平趕緊大聲喊,喊完之後大家又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等待着回音。
果然在林平的聲音落下之後,就聽見從陷阱下面傳來的一聲低低的回應,只是聲音太小,林平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平,繩子。”
林平趕緊把自己腰間的繩子解下來,看着林牧青放下背上的弓,把繩子牢牢地綁在了自己的身上,把另外一頭交到林平的手上,就幹淨利落地跳了下去。
随玉聽見了他們的呼叫聲,也不知道自己的回應他們聽見沒有。
随玉在往後多年的歲月裏,都會記得這一刻看見林牧青的樣子,火把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覺得此刻的林牧青像是娘親拜的菩薩畫像上有着聖潔的光的神仙,這個神仙終于聽到了他虔誠的呼喚來接他了。
光有些刺眼,随玉閉上了眼睛。
“林牧青?”他的聲音很微弱,已經分不清現在是幻想還是現實,因為這樣的場面其實随玉已經看到過很多次了。
“我來了。”林牧青把火把扔在地上,在下來的一瞬間他就看清了随玉的樣子,整張臉一點血色都沒有,臉上有被樹枝擦傷的痕跡,腳上那個碩大的捕獸夾挂着,肌膚四周的血已經成了暗紅色。
“太好了。”随玉嘆了口氣,“我終于可以暈過去了。”
他一直吊着一口氣,他怕自己落到這下面了,林牧青來找他叫他的時候他如果暈過去了,就不能回應他,直到看到林牧青之後,吊着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下去,暈了過去。
林牧青也知道随玉到了極限了,看到他暈了之後用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臉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他又碰了碰随玉的額頭,好在沒有發熱,林牧青才收回了手。
拖着這個巨大的捕獸夾,随玉肯定會不太舒服,林牧青握了握拳,直接徒手掰開了那個随玉連動一下都困難的捕獸夾,只是在往外扯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勾到了随玉的傷口,即使暈過去了,他的眉頭也是僅僅地皺着,眼角也沁出了淚。
他雙手抱起随玉,讓留在上面的人把他們兩個人拉了上去,林平抱着林牧青的弓和刀,林牧青背着随玉,一群人才往回走。
到家之後天已經亮起來了,向至的阿麽已經在等着了,他是寨子裏唯一的會醫術的人,在林華過來叫他的時候他就讓自己的夫郎榮陽把向阿麽送了過來。
春娘看到下午還活蹦亂跳的随玉,現在在林牧青的懷裏,一點生氣都沒有了,小臉煞白,唯一一點的紅潤是他臉上凝固的血痂。
“怎麽會這樣啊?”春娘雖然着急,但是卻沒有礙事,只是站在門口踱步。
“林華,去打水來給你嫂子清理一下身上的傷口。”向阿麽給随玉診了診脈,才嚴肅地對林牧青說,“外傷都是小事,現在的情況是他受了涼又受了驚,近一年來他的身體都不算好,病氣一直是壓着的,現在可能他這一年來壓着的病氣要發出來。”
林牧青握着随玉的手緊了緊:“很危險嗎?”
向阿麽點了點頭:“很危險,你今天随時注意着,發熱了就給他涼敷,如果有驚厥的話注意不要讓他咬到自己的舌頭,我回去煎藥,腳上的傷用你的藥給他敷上。”
榮陽趕緊扶起自己的阿麽:“爹爹,我幫你煎藥,一會兒我跟阿至過來送藥吧。”
春娘把水端了過來,想給随玉擦臉被林牧青接過了帕子:“娘,您也一夜沒睡了,去歇着吧,我來照顧他。”
林華也眼巴巴地看着随玉,他有些懊悔,他今天不應該跟大哥一起出門的,他應該一直守着嫂子,如果他在的話,嫂子就不會受傷了。
春娘也睡不着,看着林牧青憔悴的樣子,還是沒有繼續打擾他,拉着不願意離開的林華走出了他們的房間,又給他們關上門。
林牧青很細心地把随玉的臉擦得幹幹淨淨,還好他的臉上只有幾個小小的口子,只是腳上的傷太重了,本來之前崴了的腳還沒好全,現在又是傷上加傷,腳踝處一片血肉模糊,已經分不清哪裏是皮哪裏是肉,紅紅白白的一團。
林牧青的手抖了抖,在想要給他擦幹淨腳上的傷口的時候,看了一眼自己滿是繭子和裂口的手,最後還是去叫了春娘。
在處理的時候随玉的眉頭皺得很緊,無意識地痛呼。春娘先用水把腳踝上沾染着的灰塵泥土洗淨,又拿了藥過來想要給他擦上。
随玉發現身邊的人沒有順着他的意,腳上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痛意傳過來,他就開始哭。眼淚從眼角落到了鬓角,很快就暈濕了枕頭。
痛的是随玉,但林牧青也滿身是汗,只是一個勁兒地去擦随玉的眼淚,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再劃傷他的皮膚,一時間更是手足無措。
春娘的動作比林牧青細心了很多,也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把他腳踝上的傷處理好,連春娘自己都緊張得出了一身的汗。
“娘,你去歇着吧。”林牧青舒了一口氣,又想起這亂糟糟的一夜,春娘和林華都還沒有吃東西,“我還是先去給你們做點飯吧。”
春娘攔住他:“我跟林華随便弄點東西就行,你好好看着小玉兒。”林牧青便也不再堅持,又坐回了随玉的身邊。
果然如向阿麽所說,随玉不一會兒就發起熱來,他燒得臉頰通紅,嘴裏喃喃地叫着熱,又哭着一直喊父親兄長。
林牧青不斷地給他換額頭上的布巾,又一直給他擦拭手臂和脖頸給他降溫。
“林牧青,你怎麽還不來啊?”
随玉在夢裏的哭訴林牧青聽在心裏,一陣陣的悸動讓他的心就像是泡在了黃連水裏,又苦又澀。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又伸手去撫平随玉皺起的眉頭,指腹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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