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 毒蘑菇

## 毒蘑菇

山路難行, 又因為近日總是夜雨不斷,山路上到處都很濕滑,即使有高懸的月, 随玉也依舊走得很艱難, 深一腳淺一腳地, 踩了滿身的泥濘。

夜風很涼,吹在随玉身上的時候他起了一身的寒顫, 夜空裏偶爾有一兩聲不知名的鳥叫,随玉定了定心神,腳下行路卻是越發地穩。

一夜的時間,也只夠随玉從山上走下山,晨光熹微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鎮子的虛影, 随玉送了一口氣,從包袱裏找出從家裏偷出來的姜,找到一塊幹淨的石頭把那姜細細地碾碎, 流出不少的姜汁, 顧不得幹不幹淨,随玉直接把那姜汁塗在了臉上,原先白皙無暇的臉,頓時就變得蠟黃, 還有些泥土,灰撲撲的。

這是榮陽告訴他簡單喬裝的辦法。

随玉靠在一塊石頭上歇息, 他不用走進鎮子上,只需要坐在鎮子上唯一一條路上等, 等着過往的商隊。

他的心裏有些急,害怕他們會發現他不見了, 會有人來把他抓回去,又怕被抓回去之後沒有辦法面對林華和春娘,他們都是對自己很好的人,随玉害怕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

随玉并沒有等多長時間,遠處就傳來了馬車軋在官道上沉悶的響聲,随玉立刻睜開了眼睛,走到官道的一邊靜靜地等着過來的商隊。

他的運氣還算不錯,遇到的第一支商隊就是從雲西去往中州的一只運送山貨的镖隊,旁邊還跟着幾個镖師,為首镖師臉上有着一條很長的刀疤,随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心裏發虛,真正見過血手上沾過人命的人,只需要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就能讓随玉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哥兒吓得腿軟。

這人跟林牧青身上的氣質很像,只是他很熟悉林牧青,所以并不怕他。

刀疤臉只是上下打量着随玉,看着他全身是土,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為了避免給镖隊帶來麻煩,他問:“你一個哥兒......”

他話還沒說完,随玉立刻說到:“我的夫君在中州,他寫信讓我去的。”說着又從自己的包袱裏找出一封信,遞到刀疤臉的手上。

刀疤臉很快掃完了信上的字,也信了随玉說的話,只是依舊沉默着,沒有說話。

随玉才想起什麽,從荷包裏掏出了一把碎銀交到刀疤臉手上,他掏銀子的動作一點顧忌都沒有,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他那個包袱裏裝的好幾錠銀子。

随玉說:“麻煩您了,我就跟着你們到中州,我夫君會來接我。”

刀疤臉接下了他的銀子,他的動作間臉上的疤像是一條扭動的蟲子,随玉飛快地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頭。

“行,既然跟我們一起,就要守我們的規矩。”

刀疤臉松了口,前面已經有人來找他,催着出發,刀疤臉看了随玉一眼,随手指了一輛拉貨的車:“跟着他們坐這輛車吧。”

随玉這才松了一口氣,跑到刀疤臉指給他的車上,不敢湊得太近,所以只坐了一丁點邊緣,一只手抱着包袱,另一只手牢牢地攥着車的邊緣。

車隊慢慢地啓動,在晨霧裏安樂鎮的輪廓也從清晰到模糊,那座高大巍峨的大山,也漸漸地只在随玉的眼睛裏留下一個山尖,慢慢地就再也看不見了。

随玉的心沉了沉,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明明是他自己要走的,可真正看不到這個小城的時候,又像是酸甜苦辣鹹五味都陳雜在心口,世間萬般苦難讓他一一嘗了個遍。

随玉心口酸澀,聽着悶重的馬蹄聲,心口也是悶着,不一會兒車隊就加快了速度,随玉也就無瑕再去想別的,只是更用力地抓緊了馬車車轅。

随玉一心往前,可寨子裏卻是翻了天。

林晚夏家大半夜地着了火,因為是深夜,燒了好一會兒才被起夜放水的人看見,那人的嗓門兒大,一聲“走水了”驚醒了大半個寨子裏的人。

寨子裏亂成了一團,很多人連衣裳都沒穿好就急忙跑出去救火,每個人都拿着自家的木桶盆子,從井邊打了水再往林家跑去。

林晚夏知道消息的時候沒能扛得住,直接就暈了過去,還好來救火的人來得快,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暈在門口的林晚秋,把人拖出來的時候,別的地方倒是還好,只是他的左臉被燒傷得特別嚴重。

其餘的人救火的救火,剩下的人把林晚秋往向阿麽家裏送。

林華也被吵了起來,也幫着運了很多趟水,看火滅了之後才靠在自家大門上喘氣。春娘是在火已經救完了之後才醒過來,看着燒成廢墟的房子嘆了一聲造孽。

林華越坐越覺得不對,平時随玉起床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房間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昨晚上那麽大的動靜,他都沒有出房門。他想可能是随玉不舒服,又跑去向阿麽家裏問向阿麽要了兩貼安神補腦補藥回來,他身上有林牧青給的零花錢,買藥綽綽有餘。

只是等他回到家裏的時候,随玉還是沒有起床。

他等不及,只能推開門:“嫂子。”

屋裏很安靜,只能聽見從窗邊吹進來的風。林華慌了神:“娘,娘!”

林華從來家裏之後,就一直是一個沉穩的性子,春娘從來沒有聽見過他這樣撕心裂肺的哭聲:“怎麽了?”

林華站在屋裏,手足無措,眼淚嘩嘩地往下落,模糊的視線裏只能看見整整齊齊的床鋪,和放在桌上的一個他很熟悉的信封:“娘,嫂子,嫂子不見了!”

春娘的心一驚,她從來沒有想過随會悄無聲息地跑掉,放衣服的櫃子裏少了幾件舊衣,而她給随玉做的那幾件新的厚實的衣裳他一件都沒有帶走。

“娘,怎麽辦啊?”林華平時再老成,他也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遇到事情也只會哭,只會找自己最信任的人。

春娘定了定心神,蹒跚着腳步去了林平家,這次跟林牧青出去的是向至,林平留在了寨子裏,春娘只能先去找他。

林平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吓了一跳,他也剛歇下一會兒,搶了一夜的火,他已經累得快趴下了。青哥走之前專門叮囑他要看好春娘和随玉,誰知道青哥剛走一天,寨子裏走了水,青哥的夫郎也不見了。

林平薅了一把頭發,喘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麽,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咱們把大黑帶着,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人。”

春娘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阿青把大黑帶走了。”

林平又開始撓頭,他平時打打殺殺還行,真遇到需要動腦子的事情他也抓瞎,只能說:“先找一個人去找青哥回來,剩下的跟我下山去找,事不宜遲,趕緊出發。”

林華本來想跟着去找人,被林平攔住:“你就安心待在家裏,別到時候我們又要找人,又要照顧你。”

他只能含着淚,看着寨子裏的人兵分兩路,林平帶着人往中州的方向,另外一個周意往林牧青的方向去。

他站在下山的路口,看着行色匆匆的背影,他握緊了拳頭。

此時他的背後有撩閑的幾個大嬸,一直以來就是好事多嘴的人,她們看着林華,又看了一眼快燒成廢墟的林晚夏的家:“該不會是有人縱了火,跑了吧。”

另一個周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哎呀,我就說嘛,怎麽會這麽巧呢?”

一時間都呼和起來,林華聽了兩句就聽不下去了,他跑到幾個人中間,用蠻力把她們都撞倒在地上:“你們胡說!我嫂子不可能幹這種事!都是因為林晚秋他吃了我嫂子的兔子,我嫂子才會離開的!”

“嗨呀,就幾只兔子,那你嫂子也太小氣了!”周嬸爬起來,“我看他就是對上次的事情不滿意,才跑了的。明明人家都已經道歉了。”

林華呸了一聲:“你們就亂說嘴吧,等我哥回來,要你們好看!”他說完就回了家。

可在家裏焦急地等待也不是辦法,林華吃不下睡不着,看着漸漸又落山的日頭,終于是忍不住往向阿麽家裏跑去。

林晚秋這會兒躺在床上,臉上被裹上了厚厚的一層紗布,有青綠色的藥汁滲過了潔白的紗布透出來。

林華跑進屋子的速度很快,林晚夏守在他的旁邊,眼睛已經腫的像核桃一樣,不知道哭過了多少次。他看到林華進門,也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最後又把眼神落在林晚秋的身上。

“他活該。”林華說。

林晚夏本就處在崩潰的邊緣,聽見林華的話之後他立刻站起身來,一把揪住林華的領子:“你說什麽?”

“我說他活該!”林華瞪大了眼睛,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都是你們兩兄弟,把我嫂子逼走了。”

林晚夏沒能控制住自己,一巴掌扇在了林華的臉上:“小秋現在生死未蔔,你是他的朋友,你就是這麽對他的?”

“他早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從他上次要害死我嫂子,從這次他偷走我們家的兔子殺了,他就不是我的朋友了。”林華捂着臉,“他活該!”

“林華!”林晚夏還想打他,林華反口就咬在林晚夏抓住他的手上,咬得林晚夏手腕上已經血肉模糊。

他站起來,指着林晚夏的鼻子:“上次的事情,我嫂子說原諒你們了,兔子的事情,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他。還有,我嫂子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等林晚秋好了,我會天天跟他打架給我嫂子出氣的!”

林晚夏用自己的衣角擦幹淨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跡,才氣喘籲籲地抓住林華:“林華!我才是看着你長大的!”

“我慶幸我哥沒娶你!就憑你還想嫁給我哥,也不照照鏡子,你哪點比得上我嫂子!”林華呸了一口,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眼淚,又想起不知道在哪裏的随玉,越發覺得他們兄弟兩個面目可憎,一個人面慈心惡,一個心狠手辣。

他一把推開林晚夏,重重地撞在他的肩膀上,右邊臉高高地腫起來,他抹了一把臉,才跑回家。

春娘看到臉腫起來的林華,驚得跳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麽去了!”,春娘急得口幹舌燥,大兒子一出門,兒媳婦就不知所蹤,小兒子又滿身是傷,她這一輩子,好像總是什麽都做不好。

她頹然地站在原地,望着高懸的日頭,眼前是一片白,林華趕緊過去認錯:“娘,娘,我錯了。”

春娘只是朝他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萬般滋味統統襲上心頭,整個人再也承受不住,朝地上跌坐,林華力氣不算大,接不住她落下的身子,這時一雙大手繞過林華,穩穩地接住了春娘。

是林牧青回來了。

林牧青他們本來歇在官道上,本意是想小歇一會兒就出發繼續趕路,可他一晚上都心神不寧,到了該出發的時間,他和大黑都站在原地止步不前,大黑更是扯着他的褲腿,把他往回拉。

“青哥,怎麽了?”向至已經上了馬,卻看見林牧青僵在原地。

“沒事,走吧。”他翻身上了馬,很快就往前疾馳。

随着日頭漸漸升高,林牧青心底的慌亂就更嚴重了,他勒緊了了缰繩,馬兒的前蹄揚得很高,一聲嘶鳴之後停了下來。他調轉馬頭:“向至,你們去吧,我得回家一趟。”

向至笑起來:“果然是娶了夫郎了,都知道念家了。”

林牧青不過一笑置之,在交待完事情之後,就立刻往回,大黑也跟在他的後面,飛一樣地往回跑。

林牧青并沒有遇到來給他報信的人,他回去的速度比來時快得多,在日落西山的時候總算回到了寨子裏,只是原本熱熱鬧鬧的寨子裏這會兒安靜得針落可聞,到家門口的時候就看見春娘搖搖欲墜的身子。

“出什麽事了?”林牧青的聲音因為快馬加班地趕路有些啞,掃了屋裏一圈終于發現了什麽不對,“随玉呢?”

春娘像是終于找到了主心骨,她撐着身子,緊緊地抓住林牧青的手臂:“小玉兒,小玉兒走了。”

林牧青知道了自己一整天都心緒不寧的原因,他的眉頭皺起,又看到滿臉傷的林華:“你這又是怎麽回事?”

林華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他不像剛才面對春娘那樣怯懦,看向林牧青的眼神也充滿了悲憤。林牧青也沒有想要聽到林華的答案,他只想先安置好春娘然後盡快下山去找随玉,也顧不上已經被燒成廢墟的林晚夏的家。

他的動作很快,一會兒時間就找來了李嬸兒過來照顧春娘,又看了一眼林華,準備出門的時候卻被林華拉住了袖子。

“你不要去找他了,你讓他走吧。”林華滿臉是淚,說出的話卻是無比堅定。

林牧青有些震驚林華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明明家裏最喜歡随玉的就是他了,林牧青的喉結滾了滾:“你在說什麽?他是我的夫郎你的嫂子,我當然要把他找回來!”

“你根本就沒有把他當成你的夫郎。”林華的聲音拔得很高,他從來沒有忤逆過比他高大這麽多的林牧青,但只要一想到随玉受的那麽多委屈,他就定了定心神,“你根本就不在意他!”

林牧青沒有想要跟他争辯的意思,只是黑着臉往門外走,卻又被林華攔住去路:“你把他找回來幹什麽?”

林華還小,他不懂什麽情啊愛啊的,他只知道随玉真的是被林牧青的這種态度傷到了:“你把他找回來,讓他繼續受委屈嗎?”

“上次他差點被害死,那兩兄弟不過是在你面前哭了幾聲,你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繼續對他們和顏悅色!”

“還是榮陽哥哥和雲秀姐帶他出去玩開導他他才不至于郁結于心,回來就又看到你跟林晚夏湊到一塊。”他這幾句話說得又急又快,說完之後又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抹到了自己腫起的右臉又嘶了一聲,接着繼續說,“他讓你把小兔子好好送回山上,你呢?你做了什麽!”

“你把兔子給了林晚秋,你讓他烤了吃,還把兔皮扒了給林晚秋做袖筒!你既然喜歡林晚夏,你為什麽要娶随玉哥哥!”

林牧青啞口無言,林華的每一句指責都像是一把鈍刀,一刀又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不算鋒利,卻反反複複地都是疼。

他嘆了口氣,用自己的大手擦幹林華臉上的眼淚:“總要把他找回來,外面太危險了,他一個人,怎麽可能走到廿州。你在家裏照顧好娘,等把他找回來,我再跟他道歉。”

“但是兔子的事,我沒做過。”林牧青看着林華,“等我把他找回來。”

*

随玉他們已經行走了一天,已經徹底看不見安樂小鎮的樣子,随玉的眉眼低垂,看着地上印下的車轍印子。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車隊并沒有停下來休息,而是踏着月色,從官道轉到了山林小路上,入夜的山林裏很安靜,今天沒有月亮,空氣裏彌漫着山林裏的濕氣,随玉皺了皺鼻子,又縮起肩膀。

山路難行,所以坐在車上的人都下來走路,随玉走在車隊的最末尾,跟他一起的也是一個哥兒,名叫廖寧,他的男人是這個镖隊的一個镖師,他就跟在镖隊裏,遇到太過荒涼,找不到驿站補給的地方,他也能幫忙做做飯。

“你夫君在中州做什麽?”

随玉頓了頓,才說:“在中州幹些體力活。”

廖寧的眼珠轉了轉,又親親熱熱地貼上去:“能把你養得這麽好,一定很有能力。”他看着随玉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他們這種貧苦人家裏養的夫郎,出個門身上能帶那麽些銀錠,一點不知道世道險惡。

随玉沒有接他的話,沒注意到地上有一個小的樹樁,差點跌倒,被廖寧扶住了。

随玉連忙對他說了句謝謝。

“沒事,整個車隊裏也就咱們兩個哥兒,相互照顧也是應該的。”他松開扶着随玉的手,手指在随玉身上那個包袱上撚了撚。

一直行走到子時,随玉已經有些累了,但他咬着牙勉強能跟上車隊,只是跟最前面的大部隊落下了一截,廖寧一直跟在他身邊,時不時地扶他一把。

到子時末,車隊才慢慢停下,随玉聽見前面說原地修整,幾乎是下一瞬間他就跌坐在了地上喘氣,本來經過前不久的流放,走過那麽長的路,随玉都快要習慣了這個奔波勞累的日子,但前一陣在山上,又把他的懶散性子給養回來了,只是走了這麽一截就累得不行。

山間有火光點點,是他們點起的火把,每個人都坐在地上吃幹糧,烙得幹幹的面餅,就着水囊裏的水往下吞,所有人都有說有笑地商量着等到下一個補給點要吃點什麽來祭拜一下造反的五髒廟。

随玉其實很餓,他的手裏是廖寧掰給他的半塊面餅,随玉試着咬了一口卻沒能咬得下來,只能拿着那面餅幹坐着。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出門。”廖寧坐到了他的旁邊,“也不知道帶點幹糧。”

“我出來得太匆忙了。”他們坐得跟大部隊離得有些遠,這會兒就他們兩個人。

廖寧解開自己身上的水囊,又從一邊的草叢裏找到了一片寬大的葉片,摘下來疊了疊做了一個簡易的水杯遞給随玉,又給他倒了些水:“将就着吃點兒,餓着肚子可走不到中州。”

随玉跟他道了一聲謝,然後才小口小口地喝水,廖寧的眼神落在了随玉的鬓邊,只見他鬓角的皮膚卻不像他的正臉,那一小塊皮膚都是白裏泛着粉。

“還有吃的嗎?”迎面走過來的人是廖寧的相公,也是镖局的镖師羅明,他又從自己的包袱裏拿出一塊餅遞給廖寧。

廖寧接過來,又分給随玉一半,随玉推拒了一下,還是被硬塞進了他的手裏:“多吃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這座山太大了,翻過去至少也得一天一夜。”

随玉點了點頭,輕輕地咬了一口餅。

羅明又解開自己的水囊,遞給廖寧:“你水也不多了吧。”

廖寧笑了笑,接水囊的時候輕輕地拉了拉羅明的手,随玉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眼睛裏的神色黯了黯。

廖寧又給随玉倒了一點水,是從羅明的水囊裏倒出來的:“就着水吃,能咽得下去。”

随玉又喝了一口。

羅明沒在這裏停留很久,看着他們吃了東西,他又走回了自己看的那車貨的邊上,只是餘光卻一直停留着這邊。

随玉就着水把剩下的那塊餅吃完,卻不知道怎麽回事眼皮開始打架,他問廖寧:“這會兒會停多久啊?”

“會休息一會兒,你困了嗎?困了就睡,一會兒走的時候我叫你。”廖寧笑了笑,聲音很輕。

随玉實在是支撐不住那股困勁,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包袱,靠着樹慢慢地陷入了沉眠。

廖寧等了好一會兒,等随玉已經睡熟了,才從他的手裏拿過他的包袱,火把的光不太亮,他只看到他包袱裏閃着銀光的五錠十兩的銀子,包袱裏還有兩件破破爛爛的衣裳,一根打磨得很光滑的桃木簪子,一個裝着碎銀的荷包,廖寧嗤了一聲。

羅明很快也過來了,坐在廖寧的旁邊,看着他把那些銀錠收進了自己懷裏,連同那個繡着青竹的荷包,也一并收了起來。

“你不給他留點銀子傍身?”羅明看着随玉靠在大樹上,跳躍的火光印在他的臉上,能看見他的眉眼細致,就是有點太黃了,看見廖寧把他包袱裏所有的東西都收完了,只給他剩下了兩件破衣服。

“怎麽?憐香惜玉?”廖寧的臉上沒有面對随玉時僞裝出來的那種和藹,話語間全是涼薄,“還要不要我幫你守着,讓你爽一下?”

“胡說什麽!”羅明呵斥了他一聲,“錢到手了,人怎麽處理?”

廖寧的聲音涼涼的:“馬上就要出發了,讓他在這兒睡着吧。”

“怎麽跟大哥交代?”羅明想得更遠了一點。

“少一個拖後腿的人,他高興還來不及。”廖寧說。

“好吧。”

這時前面的車隊開始動了起來,羅明默不作聲地往前走了,留下廖寧站在原地,他蹲下來,屈起手指在随玉泛黃的臉上碰了碰,慢慢地在唇角勾起一個笑:“希望以後,還能再見你。”

随玉是被凍醒的,睜開眼的時候能看見遠處天邊霧蒙蒙的,原本應該在這裏修整的車隊早已不見了蹤跡,只留下了地上的一片車轍印和馬蹄印。

他心裏一慌,想站起身來卻因為自己的腿屈了一夜已經麻木,只能狼狽地跪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撈自己的包袱,卻發現包袱散落在一邊,裏面的銀子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了那兩件破衣服,還有那根桃木簪,還剩着一個火折子。

随玉想起了自己睡之前吃的餅和喝的水,終于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個一路上都對他很好的廖寧,應該是早就盯上了他,昨晚上喝的水裏面,應該是被他下了藥,不然他不會睡得那麽沉,連貼身的包袱被偷了都不知道。

一陣風吹過來,帶着些山雨欲來的濕氣,随玉跪在地上,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滴,山野寂靜,只有随玉撕心裂肺的哭聲,雨漸漸地落了下來,打在随玉的臉上,他的臉濕了一片,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淚還是雨水。

随玉哭夠了,抹了一把臉,慢慢站起身來,把包袱收拾好,背在身上,他的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原路返回,去找林牧青,讓自己的餘生都在那個山上度過,或許一輩子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家人,就讓随玉死在這個雨天;另一條是繼續往前,不知道前路會遇到什麽,不知道會在哪裏倒下。

随玉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雨水和他的淚水混合,從他的臉頰上落進他的衣襟裏,他選擇了繼續往前,既然走了這條路,就不要再放棄了。

他想雖然車隊走了,但他至少能夠循着車隊的車轍印,走出這座山,然後的路怎麽走,可以在路上慢慢想,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先避雨。

雨剛下起來,車轍印還很明顯,随玉順着那道印子,慢慢地往前走,雨下得越來越大,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在被淋透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半凹進去的山洞,他趕緊躲了進去。

山洞裏似乎是有人曾經在這裏停留過,裏面有一堆樹枝燃燒過後的灰燼,還有些堆在一邊的枯枝樹葉,随玉伸手去摸了摸,是幹的。

他拿出火折子,輕輕吹了吹,還能用,點點火星很快就燃了起來,随玉很慶幸自己在山上的時候學會了燒火,不然看到這一堆柴火都不知道該怎麽讓火生起來。

不一會兒就有哔哔啵啵的聲音傳來,随玉也漸漸暖和了一點,他往火堆邊坐了坐,有些懊惱。

不應該就随随便便就相信別人的,下次再也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沒有銀子的話怎麽樣才能走到廿州呢?

看着跳躍的火光,腦子裏想了很多事情。

漸漸地他又有些暈,不知道是不是那藥的效果還沒有解完,随玉靠着牆,又漸漸地閉上了眼。再次醒過來雨已經停了,随玉身上的衣裳也半幹,地上的火只剩了一絲絲的火星,他站起身來,動了動肩膀,想自己該出發了。

只是一場大雨的沖刷,山路上的車轍印早已經消失無蹤。随玉無語地望着天,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只覺得自己腹中饑餓,但應該是能忍受的。

随玉嘆了口氣,身上的衣裳還是有些潮,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泥濘的山路難行,他已經摔了好幾跤,衣裳的下擺已經全部都沾滿了泥點。

他朝着自己心裏的方向走,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走對,慢慢地就變成了在這座深山裏打轉。累了就歇一歇,餓了……餓了沒有辦法,只能忍着。

他從天剛亮又走到了天黑,想着自己可能要在山裏過夜就一陣後怕,野獸可能害怕光,看來還是要找到一個山洞,燒一堆火才行,既不會凍着,還能防禦一下野獸。

只是上午的運氣可遇而不可求,他找了很久,直到天都黑了,他都沒有找到山洞,一天沒有吃東西了,随玉餓得兩眼發黑,實在沒有力氣再走了,他在最後一絲的光亮消失之前找到了一顆大樹,樹根凸起在地面上,随玉才坐在那樹根上面。

他餓得發慌,想起在流放的路上也是這樣,那兩個衙役會在随玉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給他一張面餅,或者從土裏挖些草根樹皮給他吃,所以他也勉強能認得幾種能吃的草根,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

只是天太黑了,火折子微弱的光根本不能視物,随玉只能再餓一晚上,想着等天亮了,再找找看有什麽能吃的吧。

入夜太冷,随玉只能把包袱裏把那兩件外裳都穿在身上,好歹能禦寒,只是太餓了,腦子裏閃過的都是林牧青做的那些好吃的,從開始的小米粥,到後來的雞湯,紅糖饅頭,還有甜進心裏的紅棗銀耳湯和桂花糕。

越想腹中就越空,像是有一只虛空的手,不斷地攪弄着他的五髒六腑,黑夜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原本還能忍受的饑餓感被放大了很多倍。他的手掐在蔓延的樹枝上,強迫着自己進入睡眠。

輾轉很久之後,随玉才慢慢地合上眼。

——

林牧青帶着大黑下了山,在山下跟早上出發去找人的人彙合,他們先是去了鎮上的驿站,從驿站小二那裏知道前兩天剛好有一支去中州的商隊在這裏歇腳,在今天早上的時候離開了這裏。

林牧青心下了然,立刻牽着馬往官道上去,夜晚無疑給找人增加了不少的難度,林平站在和他站在一處:“哥,入夜了,還繼續找?不如等明天天亮了,再慢慢找吧。”

林牧青想了想:“你們在這裏歇着,我帶着大黑往前找找。”

大黑熟悉随玉身上的味道,在晚上應該也能有點線索。看着這茫茫的月色,林牧青的擔憂更上了一層,随玉涉世未深,這一路上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危險,他一點出門的經驗的都沒有,甚至都不知道出門需要帶些什麽。

前路漫漫,他會受多少委屈,會不會挨餓,會不會被人欺負。

想到這裏他的心就跟針紮似的疼,林華對他的責罵還歷歷在目,林華說得對,他只是把人娶了,卻一直在委屈他。

等找到随玉,他一定好好在随玉的面前道歉認錯。天蒙蒙亮的時候,林牧青看到了一條分岔路,一條是官道,另一條是繞上了山,他看到了路邊的車轍印子,看來是走了近道,穿山而過。

他在路邊做了标記,讓林平帶着一部分人往官道找,最多走到雲北的邊境,就可以往回撤了,他騎上馬,進了山林裏。

一路上都有他們路過的痕跡,林牧青的心定了定,有能找的方向就是好的。

只是到了下午,天開始下起雨來,瓢潑似的雨澆在他的身上,林牧青沒有辦法只能找了個地方避雨,大雨沖刷掉了所有的痕跡,甚至連空氣裏的氣味都已經被風雨吹散,大黑也只能繞着他的腿打轉。

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馬兒已經到了極限,他只能在雨停之後找到一片有草的濕地上,讓馬吃些草,自己跟大黑都餓着,慢慢地回複體力。

林子裏安靜得可怕,林牧青想起随玉,想到他要在這樣的山林裏過夜,明明前一段時間還整夜夢魇,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又被吓醒。

歇息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又出發了,大黑很累,舌頭伸着,喘着粗氣,在一陣風過來的時候他的鼻子動了動,随後扯着林牧青的褲腿,把他帶到了一個山洞裏,它很興奮,圍着林牧青轉。

這個山洞裏有一堆生完火的痕跡,大黑既然把他帶到了這裏,就說明這堆火是随玉生的,只是他不是跟着車隊一起走的嗎?為什麽會一個人在這裏生火?是被丢下了?

他有些頹然地合上了眼,明明身體已經快到了極限了,可整個人的精神卻十分亢奮,他擔心随玉,就怕随玉會遇到什麽危險。

——

天又亮了,随玉吸了吸鼻子,他餓得手腳無力,站起身的時候扶住樹幹,才能勉強站得穩,站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他的身體也快到了極限了。

不一會兒他就看見了一棵蕉葉樹,随玉這會兒只想仰天長笑一聲,他的運氣總算沒有壞到極點,這種樹他記得,那個獄卒曾經在上面劃過一條口子,裏面流出的汁液是甜的,能解渴。

他走到樹面前卻又犯了難,蕉葉樹的樹皮十分堅硬,沒有利器是破不開的,他想起了那柄匕首,又後悔為什麽要把那匕首還給林牧青。

太餓也太渴,直接抱上那棵樹,開始用牙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那樹皮啃開了一點,那樹皮也是甜的,回味卻有一點苦澀,慢慢沁出的汁液沾在他的唇邊,他趕緊舔了舔,然後繼續啃樹皮。

喝了點甜水,随玉好了一些,靠在樹下休息,眼神落在了一邊樹下的一片白上,他匆匆地走過去,是一叢蘑菇,跟他記憶裏的白玉傘一模一樣,巨大的傘蓋,通體雪白。

随玉笑出聲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叢蘑菇摘下來,想起林牧青說的,白玉傘用火烤一下也很好吃,很鮮美。

他如獲至寶,身上似乎是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去找了很多枯枝,用火折子點燃了樹枝樹葉,用樹枝插着蘑菇開始烤,菌菇特有的鮮香味慢慢地充斥着随玉的鼻腔,随玉咽了咽口水,在看到白玉傘有些焦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

只是吃的時候總覺得跟林牧青弄的味道不太一樣,吃驚嘴裏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土腥味兒,不過無傷大雅,能填飽肚子就行。

一叢蘑菇下肚随玉有了些力氣,感嘆自己也不是那麽倒黴。

只是沒過一會兒,随玉就覺得自己全身開始發熱,連帶着看面前的樹都有了虛影,随玉跌坐在地上,想着難道是自己被下的藥現在還有藥效嗎?

身上越來越熱,随玉把胡亂穿在身上的衣裳脫了下來,可還是熱,明明已經是十月中旬的天氣了。

漸漸地随玉意識到了不對,因為他的熱是從身體裏發散出來的,這種熱裏,還帶這些別的渴望,他的眼神落在了那一堆火堆上,該不會是,他吃到了毒蘑菇吧!

--------------------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

放一下預收:小護工他總想嫁人[古穿今]

米純作為一個從小被洗了腦瓜的哥兒,堅信自己生來就是要嫁人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的。

一朝穿越,米純傻眼了,這居然是個沒有哥兒男人也不能嫁人的世界。

米純無奈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養活自己和老媽。

從前學的東西總算是有了用處,米純成為了A市口碑最好的護工,再難纏的雇主他都能從容應對。

商野因為一場車禍無奈只能居家辦公,家裏的護工換了無數個,每一個都沒能超過一個小時。

家政公司無奈只能把在休假的米純叫回來救急。

米純在給商先生做護工的頭一天就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原來這個世界男的和男的是可以結婚的,只是需要很大一筆錢。

于是米純對商先生的護理就更加盡心盡力,想探聽到更多的消息。

看着小護工越來越熱切的眼神,商野的眉頭皺得更深,到底是自己給他幻想了。

結束這段護理的生活,米純飛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銀行卡餘額,看到那不菲的薪酬之後,激動地去自己剛剛知道的同性交友的論壇上發了一個貼子。

“在線等一個願意跟我去M國結婚的男朋友,我出錢,你出人。”

剛剛打算回應小護工的情意的商野,眼睜睜地看着小護工帶着野男人上了飛機,去M國領證!!!

商野:我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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