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37、野玫瑰

37、野玫瑰

倪穗回到了三七巷的屋子, 踢了鞋子倒頭就睡,睡得并不安穩,每隔半小時醒一次。

他未必比四年前更正常。

可是離開他比待在他身邊更危險。

天光大亮的時候,迷迷糊糊聽到手機振動, 吓得又以為是誰, 一個翻身給自己摔下床了, 這次是真的睡不着了。

困得想死, 接通了電話。

“倪穗,是不是還在睡覺啊, 你們年輕人起的晚, 老師也知道。本來不想這個時間點打擾你的。”

這個聲音,讓倪穗夢回高中。早上五點多就起床, 六點多坐在教室裏閉着眼睛早讀, 半夢半醒看到窗外站着班主任急忙一睜眼大聲誦讀, 把同桌的陳慢吓的一哆嗦。

倪穗看了一眼時間,早上七點多,她基本沒怎麽睡。許久不跟她聯系的高中班主任,看到她的朋友圈發的東西, 知道她在蘇城。

母校在搞什麽宣傳片, 想剪輯進一些優秀畢業學子的寄語,班主任就想到她了。

“好的老師, 我馬上來。”她困得是真的眼睛都睜不開。

化完妝,披了一件白色貂絨, 她懶得打車, 剛好趕上了一班到學校的公交車。

剛好是上學上班的時間點, 車上沒有座位, 倪穗只能站着。

不遠處幾個穿着校服的男生看着她不知在說什麽, 竊笑半天,推過來一個舉着手機的男生。

“姐姐,可以加個微信嗎。”

倪穗看了一眼他的校服标志,是自己的母校,再看一眼他光明正大掏出的手機,暗想現在的小孩怎麽比自己當年還張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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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學姐。”她瞥了一眼那男生半開的書包裏,是一本高三的英語教材,“都高三了,還帶手機去學校,還不好好讀書。”

“反正考不好。”對方嬉皮笑臉站在她面前。

樣子倒是很熟悉,一舉一動全是倪穗從前的影子。

中考前,她跟人打架被教導主任天天盯着,想着上個職高算了,江暗年替她轉學去的私立,後來她考上了蘇城二中;高考前,她又覺得自己不行了,藝考壓力太大,天天跑陽臺上哭,從不熬夜的人徹夜陪着她聽她亂七八糟地絮絮叨叨。

後來她終于成了今天的樣子。

好像确實不是每個人都是這麽幸運的,在最深的淤泥裏掙紮的時候,有人會拉你一把,告訴你再往前走走,前面的風光更美。

倪穗笑了笑,不再跟那個一臉無所謂的男生說話了。

車窗外是無盡的秋葉大道,電瓶車座後的小孩把頭靠攏前面媽媽的背上。包子店的熱氣前,許多人在搓着手等待。

清晨是這樣開始的。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現在坐的正是蘇城的802路公交車。

那個在寧城臺風天,狂風暴雨的夜晚,跟他約定了春天一起來802路上看蘇城春景的巴士。

座位上有個中年女人,正在閉眼休息,手機開啓的是自動朗讀文本模式的外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窗外風寒蕭瑟,行人匆匆,江南秋天的天空沒有雲,冷冷的蒼茫遼闊。

是蘇轼的這一首《江城子》。

學到這首詩的時候她才上小學,但也讀得很難過。記得上到這首詩的那節課還是公開課,因為老師都知道倪穗性子開朗,能應對場子,所以還随機提問了她。

老師問她,你覺得最傷心的是哪句話。

她哪句也不選,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應該是“縱使相逢應不識”。

兩個人走到了生離死別,走到了就算相逢也不再認識了。所有的回憶都沒有了意義。

公交車突然一個急剎車,倪穗差點被甩出去。

眼下濕漉漉的,她擡手去擦,擦得一手眼線,吓得她趕緊舉起小鏡子補妝。

她是一個感性的人。很多事情稍稍多想,免不了哭了。

到了蘇城二中門口,倪穗和那幾個男高中生一起下車了。

班主任正等在門口迎接她,五十多歲的嚴肅老頭,還捧了一束花出來接她。樂得倪穗偷偷拍了照片發給在京州的陳慢同學。

今天來了不少人,倪穗本一個人都不認識,休息的間隙裏很快就和他們熟絡起來了。

“我早就知道你了,你們那屆高三畢業發言你是代表,我們半個班的男生都在校園牆撈你。”一個女孩子笑嘻嘻湊上來。

倪穗裝傻,說是嗎。

那段時間她忙着策劃怎麽離開蘇城,沒有時間去和異性聊天找感情。

拍攝開始之後,過程格外順利。倪穗排在第一個,官方客套地說了一些祝福的話,就算過了。甚至因為太過空閑,樂于助人主動去攝制組那裏幫忙拍攝,和工作人員的聊天裏,知道了近期蘇城高中都在搞這個宣傳片的事情,到時候會統一上傳,暗地裏都在互相比。

“那一中豈不是全清華北大了。”倪穗笑道,想到裴鑫就是一中的。蘇城最好的高中,年年都是一堆名牌大學的。

“他們全是讀書的,沒有我們這豐富多彩。是吧穗姐。”工作人員偷偷跟她說。确實他們學校還有很多走藝考的,現在在傳媒界或者娛樂圈都有點知名度。

“聽說一中最近還想請那個江設計師回去拍。”另一個小姑娘湊過來跟他們一起八卦。

倪穗愣了一下,才想起江暗年也是一中畢業的,忍不住脫口而出:“他都畢業多少年了,還回去。”

言外之意,頗有些湊什麽年輕人的熱鬧的譏諷感覺。

說完,才發現自己語氣顯得兩人有多熟似的,惹得另外兩人驚訝看過來,連忙幹笑:“我的意思是,不太可能成功吧。”

“他們要是請到了,豈不是贏麻了。”那工作人員一臉期待又一臉不希望的糾結樣子,一整個身在曹營心在漢。

三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天,就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倪穗不想吃盒飯,惦記着學校食堂的飯菜,準備等學生們都吃完了自己再去食堂。趁這個間隙,就在母校裏到處走走,給陳慢發發學校的視頻。

走着走着,就到了保安室。

她記得這個保安叔叔人特別好,好幾次她上學遲到了都是這個叔叔偷偷放她進去的。這會兒就進去和他打了個招呼。

眼尖,瞥到玻璃窗上挂着好幾排的東西。

“這是失物招領?”她好奇蹲下,看着上面什麽東西都有。校徽,絲巾,錢包。

“現在的學生老是丢三落四,有些東西放這兩三年了都沒有人來領。”保安叔叔無奈搖搖頭。

她閑着無聊,一個一個看過去,慢慢彎下腰。

很久之後,她看見一枚袖扣。

放得越低的東西,說明丢失的年份越久。

倪穗蹲在地上,長久凝視那枚銀色的袖扣。銀邊,中間是半寶石,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這是在哪撿到的。”她拿出那枚袖扣,放在掌心。

“這個啊。”保安捧着茶杯過來看了一眼,“一個學生撿到的,說看起來挺貴的,怕有人會來找,就放這了。一枚紐扣,有什麽貴的,就是怪好看的。”

那個學生眼光确實不錯,這枚袖扣并不是普通的袖扣。

是來自意大利一場大秀獨一無二的紀念品,它還有名字,serein。

晴天下雨,太陽雨。

陽光燦爛與大雨,本是世上最不相幹的兩種天氣,卻也會同時降臨。

所以袖扣的主人,是真的來過她的高中嗎。

那他是不是來等過她放學,是不是來看過她在運動會上跑一千米,還是別的什麽事情。那些她自以為沒人在乎她,孤身一人的時刻裏,他是否就靜靜站在她的不遠處。

陰暗沉默地,凝望她的生活。

倪穗舉起那枚袖扣,企圖從上面看到什麽蛛絲馬跡。但是好像,永遠不會知道了。

怎麽會有如此嘴硬又口是心非的人呢。

“叔叔,既然這麽多年沒人認領,就給我吧。”倪穗把玩着這個袖扣,覺得好笑。

“就知道你這小姑娘家家喜歡這種好看的東西,拿去吧。”保安叔叔笑眯眯和她道別。

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口袋,只能把袖扣握在手裏。

在寒風中走着,正巧路過當年自己畢業演講的報告廳,忽然想進去看看。

報告廳正在施工,全是水泥鋼筋,倪穗一溜進去,就吃了一嘴灰,心情郁悶。

一樓基本全是水泥袋子,沒什麽好拍的。

她爬着樓梯,到了二樓。因為施工,報告廳裏沒開燈,只有頭頂昏暗的自然光線。她膽子大,到處走走看看,感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仿佛昨天還是女高中生,現在就已經到了要被倪清杏整天催找男朋友的年紀了。

她顧着拍照,也留意着腳下。其中有一塊銜接處放着一塊木板,她也沒使多大勁就走過去了。

木板薄的很,就跟裝飾一樣,當下就發出了破裂的聲音,直接斷成兩半了。

倪穗哪裏想得到這塊木板居然是安全盲區,整個人就從二樓掉下去了。

報告廳的二樓設計,是為了讓二樓的人能看清臺上人,所以二樓離地面的距離比常規二樓的高度還要高。

給她直接摔暈過去了。

-麗嘉

再醒來,人就在第一醫院裏了。

頭頂白熾燈的光線險些讓她誤以為摔回了高中晚自習的時候。身上感覺百骨具痛,讓她一點都動彈不了。

慢慢睜眼,吓得她說不出話來。

床頭坐着陳慢和林與華,不遠處站着倪清杏和宋叔叔,門口居然還來了裴尹。

倪穗沒搞清楚狀況之前,都不敢醒。

只能從倪清杏大着嗓門和朋友打電話中,判斷出自己傷勢不是很嚴重:“這小丫頭真的絕了,做完手術迷迷糊糊問醫生第一句話是我有沒有毀容,怎麽這麽死要漂亮......”

“所以我有沒有毀容。”倪穗心急,直接問出口了。

下一秒,整個病房裏四散的人都往她這裏靠攏。只有陳慢懂她心意,舉着鏡子沖過來。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除了憔悴之外,并無異樣。

倪穗才松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昏迷整整一天了。

她從報告廳摔下來,幾個小時以後才被人送到醫院,一開始看着确實很吓人,昏迷不醒的,導致她的朋友和家屬全部趕回來了。那處沒做好安全防範的工程剛好是裴尹承包的,所以他也過來了,才不是什麽好心探望女兒。

倪清杏在和裴尹吵賠償金,當然她也不是缺錢,就是恨。

混亂之中,倪清杏還不忘給別人打了一個電話。

“喂,暗年,她醒了。”

一片嘈雜之中,倪穗敏銳捕捉到他的名字,腦海中閃過那個放滿她照片的抽屜,吓得馬上靜閉雙眼。

她現在不是很想見到他,也怕自己在他面前裝不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病房門被人推開了。她聽到江暗年在跟倪清杏打招呼,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來人戴着半框眼鏡,穿着一件黑色長大衣,少了平日冰冰冷冷的感覺。半轉頭跟倪清杏講着話,把陳慢看得不由自主地暗中拍了拍倪穗的腳,瘋狂提示她看帥哥,痛得她真想馬上死過去。

“剛才還醒着,現在怎麽睡了,不會又昏迷過去了吧。”她媽媽看着她的樣子很擔心,甚至想動手按一下急救鈴:“快喊醫生過來。”

倪穗緊閉着眼睛,心裏唉聲嘆氣,還是不為所動的裝睡到底。

她媽媽就真的把醫生喊過來了,給她一通檢查。

見此情況,她不得不睜開眼。

視線裏清晰起來的男人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她的病床邊。

沉默良久,她終于發出聲音:“你哪位啊。”

自以為聰明地逃避辦法,讓本欲俯身看看她情況的江暗年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醫院窗外是陰天,梧桐樹葉簌簌地落。

氣氛一下子安靜了。倪穗不自在地想翻一個身。

她都不知道自己一直伸在被子外面的手緊握着什麽,只是下意識這麽蜷縮着手指。等她放松下來翻一個身,手一下子攤開了。

寂靜的病房裏,那枚價值不菲的袖扣落在地上。

床上人的第一反應是掩蓋,手忙腳亂想起床去撿,卻痛得在床上打滾。

“你誰啊,還給我,這是我男朋友的。”事已至此,她真的演開了。反正江暗年有這麽多袖扣,怎麽可能把這一枚記得這麽牢,也只有她這種羨慕他能去意大利看秀的人印象深刻罷了。

他不顧床上人的無賴撒潑,彎腰撿起,低眸沉沉看着她。

修長手指間翻轉過來的袖扣背面,不易察覺的小字,刻着他的名字縮寫。

“那真是好巧。你男朋友跟我同名同姓。”

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話,把在場所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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