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38、野玫瑰

38、野玫瑰

“媽, 腦子有點痛。”倪穗移開和他對視的視線,看向自己母親,“這到底誰啊。”

“完了,腦子還是摔壞了。”倪清杏慌了神, 顧不上和前夫吵架, 把病房裏所有人都拉來給她認了一遍。

倪穗已經不知道怎麽收場了, 硬着頭皮挨個認。

她記得所有人, 唯獨不記得他。

幾個人又是慌不擇路出去喊醫生。間隙裏,陳慢還湊上來企圖她清醒清醒:“你趕緊再好好想想, 這不會真是你瞞着我們交的男朋友吧。如果真的是, 這麽帥,要是真忘了也太可惜了。”

“肯定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喜歡陽光開朗那種。”倪穗手指心虛緊攥着袖扣, 不敢擡頭看不遠處站着的人。

沒關緊的窗戶裏一陣陣透着秋風, 江暗年剛好站在風口, 卻也沒有換位置,就這麽深深地凝望着她。

陳慢暗中看了幾眼,覺得這男人的骨相皮相都漂亮,也确是真的陰郁。

是都不敢多看幾眼的程度。

醫生說, 雖然她從二樓摔下來沒傷到腦子, 但是不排除遭遇過度驚吓所以忘記了某些東西,可能過幾天就好了。

言下之意應該是沒多大事情的。

正到了午飯時間, 倪清杏推了推陪在病床前的林與華和陳慢:“兩個小朋友餓了吧,要不要和阿姨一起去吃飯。”

見倪穗沒事, 幾個人也準備吃完飯再來看她。

“暗年, 你吃飯沒。”倪清杏看了一眼站着的人。

“我不吃。”他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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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穗瞥到兩人站在一起, 又想起很多過去在北京和母親一起住時候的事情。

倪清杏總跟她說要常記哥哥好, 哥哥為她操碎了心。她總是心裏不屑又不耐煩, 誰稀罕他操心了。

所有人都走了,這房間只剩下了她和江暗年。

遙遙對望一眼。她眨巴着眼睛接着裝不認識,對方神情陰沉得讓她心慌。

母親從醫院食堂打了一些菜放在倪穗床頭上。醫院的飯菜并不好吃,倪穗嘴又刁,即使餓得厲害,也一口都吃不下。

她半躺着閉目養神,尋思江暗年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走啊。

“什麽時候有空回家裏,我有些東西想給你。”他看着她自顧自說話,“幾周前,碰到一個特別喜歡你的女孩子,打印了你好多照片,我就都要來了。一直想給你來着,都沒想起來。”

她腦子迷迷糊糊的,馬上想起他床頭櫃裏那一疊照片。

心突然就落地了,臉上表情肉眼可見松了一口氣。一度忘記了那些照片有多麽私密的視角,只是感慨原來真有這麽喜歡自己的粉絲存在啊。

可是演都演了,總不能戛然而止,沉着聲繼續說:“你說什麽,回什麽家?”

空氣裏一片死寂。

她摸到手中的袖扣,本來想私藏這枚袖扣的,因為确實很精致。見此情況,只好給他扔過去了來打破尴尬:“你剛才說是你的東西,那還給你就是了。”

對方沒有接,那枚袖扣落在他的腳邊。

“倪穗。”他倚着醫院的牆壁喊她連名帶姓,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沉悶嚴肅,“有些玩笑不要跟我亂開。”

怎麽這麽兇。

倪穗暗自心裏嘀咕,委委屈屈地握着筷子。心一橫,繼續演:“不是,我真不認識你,誰跟你開玩笑了。”

她自小有個毛病,一撒謊就容易笑。此刻頭越埋越低,都快收斂不住了。

反正他解釋清楚了照片,也用不着不知道怎麽去措辭質問他那四年在幹什麽了。她估摸着再鬧下去也不好收場,清了清嗓子小聲說:“逗你玩呢。”

出乎意料,對方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就走了。

倪穗懶得追,賭他是去給自己買飯。

等得久了,越等越無措。

她掀開被子下床,腳一碰到地面,就縮回來了,疼得根本走不了路。想到醫院外頭不遠處就是一條全是地方特色小吃的街,咬咬牙走到護士臺借了一根拐。

電梯剛好快要關上了,她急得緊走幾步,整個人是跌進去的。

醫院的電梯人滿滿當當,她一進去,空間更加擠了。眼尖瞥到江暗年也站在最裏邊,悻悻離他遠遠的。

她本以為他并不會真的走,誰知道這次是真的準備離開醫院了。

怎麽生這麽大氣啊。

穩當下來以後,每層樓基本都在不斷進出人。她被人群擠着往裏退,離他越來越近。

“瘸子。”一小孩天真無邪仰頭跟他媽媽笑。

倪穗氣得想一拐杖甩出去。

家長忙不疊拉小孩給她道歉。

身後人靜靜站着,如同在看陌生人的對話,冷冷的神情,是讓她真的開始害怕了。

平日随便她怎麽鬧,上房揭瓦都不管她的人,今天是真的較了真。

出了醫院門,倪穗心情也不好,跟着人海走,頭也不回。

那條古街并不遠,是清末老街,沿路攤販很多,滿目人間煙火氣。

秋雨點點,她一只手撐着傘,一只手拄着拐杖,走在青石板上。

木窗裏,窺得幾枝四季長青的松枝,雨水裏,滿目蒼綠。

想了想,還是給他撥了一個微信電話。

以為不出意外,會是無人接聽,結果是挂斷。

無語了,就算她不該開玩笑,幹嘛對一個腿還瘸着的傷者生這麽久氣 。

倪穗不再打了,找了一處地方落腳。

她坐在馄饨店裏,點了一碗小馄饨,刷着手機,聽着雨聲。

猛然見朋友圈的更新提示。看到頭像愣了一下,拿紙巾擦了擦手,放下勺子,鄭重點開了。

從來不發朋友圈的人,這會兒不知有什麽事要急着分享,應該不至于小家子氣到陰陽她吧。

心緊了一下,她總不可能和他當着倪清杏的面在朋友圈你來我往地撕一頓。

幸好微信不會顯示浏覽記錄,她可以光明正大看。

小店裏昏暗的自然光,老板娘正在門口蒸包子,蒸籠裏淡淡的霧氣往她面前晃,手機上起了一層細細的水霧。

原來純粹是自己想多了。

文案:拜訪老師傅。

圖片是一家老舊的裁縫店,門口臺階上蹲着一只看雨的小狗。

她覺得眼熟,放大又縮小,才發現也是這條古街上的。

這家裁縫店已經在這開了五十多年了,老板如今七十多歲了。年輕時也是名動一方的巧手,手藝了得。

倪穗吃完了馄饨,又多吃了兩只剛出籠的包子,才撐傘準備走。

河上悠悠往來船只,她坐在岸邊看了一會兒,楊柳枝上的雨水低落在她腳邊。

江南好,風景舊曾谙。

那家店并不遠,她撐着傘慢慢走過去,不過十幾分鐘。

小小的店面,卻是江南的傳統建築風格,墨瓦白牆,老木門。

本只是在門口徘徊。可那小狗見來了人,就興奮地開始叫喚,引得走出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出來笑罵那狗。

“小姑娘,你是來改衣裳的,還是來做衣裳的。”那老者就是那位七十多歲的老板,十分和藹地請她往裏走。

“想來看看。”倪穗怯怯收了傘,跨過門檻往裏走。

不知是放在哪裏的收音機,放着戲曲《十八相送》。因為是磁帶的緣故,聲音并不清晰,有一種年代感。

裏頭光線也很昏暗。牆上挂着許多漂亮的旗袍和舊款式的衣裳,時間仿佛在這裏慢了下來,用不着去追趕流行,只保持着自己的步伐。

江暗年坐在一臺老式木質縫紉機後面的竹椅上,手邊随手放着一堆布料,閉眼聽戲。

這些市面上不再流行的老式布料用來做旗袍确很漂亮,有一種複古的美。

老先生為她翻出幾款自己親自挑選的布料,讓她看看。

她選了一塊黑色的,上面是大團的桂花。

很華麗,像舊上海弄堂裏的女人。

老先生誇她眼光好,這塊料子叫三秋桂雨。看着花裏胡哨的俗氣,做成旗袍,別有韻味。

“小江。”老先生從抽屜裏掏出一卷軟尺,扔過去,“我老花眼鏡不知道放哪了,看不清上面的數字,你來給這小姑娘量一量。”

她從一堆布料裏怔怔擡頭,看向縫紉機前一動不動坐着的男人。

門口那只小狗又開始叫喚,老先生知道又有客人,無奈地喊了一聲來了,就出去了。

空間窄小的店裏,于是只剩下兩個人。

空氣裏是老布料獨有的味道,在下雨天裏,陳舊發潮。

她不是擅長去哄別人的人,游手好閑地半坐在矮櫃子上。一屋的旗袍,好像一屋的舊夢。

縫紉機上放着剪刀和針線。

她承認自己小時候走的不是好孩子路線,只要江暗年不鎖房門,她必進去搗亂。喜歡把布料上好看的花樣全部剪下來。多次說她都不長記性,也就由着她亂來了。

很多個江南梅雨裏,他坐在桌邊對着圖紙細細描樣,倪穗就坐在地板上揪着布咔咔一頓剪。

長大以後她才知道她動的那些東西有多名貴。

小學的時候寫作文,她老寫回憶是小雨難停,被老師表揚說寫得好。

小雨難停,一場秋雨一場寒。

此刻江暗年沒看她,也沒接軟尺,在老先生扔給他登記客人信息的本子上記了三個數字,就低頭在裁一塊孔雀藍的綢料。

新來的客人也是位跟倪穗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說是從某軟件上看到別的網友發的帖子推薦慕名而來。

老先生是喜歡熱鬧的人,一邊挑布料,一邊和兩人聊天。

那女孩挑了一塊素雅的。老先生便又喊了一直一聲不吭的人來量。

同為女孩子,對方眼裏那點驚喜,她自然清楚是什麽意思。

倪穗看着他拿着軟尺站起來走過來的樣子,惱火心想為什麽人可以雙标成這樣,在昏暗裏面無表情一勾腳,把他絆了一個踉跄。

忘記了自己伸出的腳是受傷的那只,也把自己疼得不小心喊了出來。

“雨天地上滑,兩位都小心啊。”老先生關切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

“您的老花鏡。”江暗年站穩了腳,遞過軟尺的同時,也不知從哪裏找到了老先生的眼鏡。

老先生便自己戴上了眼鏡,給那女孩子量。

量完了,客人還說想多選幾匹布,那老先生準備帶了女孩子去閣樓看更多的料子。

倪穗站在樓梯腳下,聽到那小姑娘打開了微信在跟自己的好姐妹激動聊天。

“西春古街那家裁縫店來了一個老帥的裁縫,你快來改衣服。”

倪穗得了空,上了閣樓跟老先生聊天。

“他常來?”站在閣樓上指了指樓下人。

“以前倒是常來,畫了旗袍來找我裁料子。”老先生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給一個小姑娘做衣裳。”

“什麽小姑娘。”倪穗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白白胖胖的,很讨喜,看着有福相。”老先生回憶。

她記憶裏沒來過這家店,驚訝問:“您見過那小姑娘?”

“見過照片。”對方彎腰在翻布匹。

不用再追問,也知道是誰給他看的。

她似乎都能通過老先生的回憶,看到多年前的場景。

平日生人勿近的人,在陰雨綿綿的老店裏翻出照片給老人看,絮絮叨叨着他家小姑娘的趣事。

門外秋雨還在下,隔壁是評彈茶館,新開了場子,在彈琵琶。

她躊躇半天,摸到口袋裏那顆袖扣,下樓走過去放在了縫紉機上:“來給你送扣子。”

“謝謝。”他頭也不擡地在布料上畫線。

明明是她做錯了事情胡鬧,把他吓得夠嗆,不知為什麽,忽然自己就先委屈了。很沒出息地杵在縫紉機旁邊,眼淚一滴滴落下來:“你自己丢了袖扣在我學校裏不回去找......”

“我記性不好,你也知道的,你還這麽兇我……”她哭得實在難過,又想起自己片子落選的事情,哭得更來勁了。

古街老舊的裁縫店裏,老式雕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穿堂風過,屋裏挂着的旗袍微微随風晃。

“你會有時間忘記我的,但不是現在。”江暗年擡起頭,看着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他從未為了小事和她斤斤計較鍋,由着她胡鬧。唯有真正在乎的東西,會較真。

“小心眼。”

她本繼續站在他面前哭得昏天黑地的,抽咽着含糊不清。

忽然腰間被人輕輕一拽。

那把竹椅上咯吱一聲。外頭秋風正冷,他無可奈何地伸手替她拉上敞開的外套:“小瘸子,罰你替我縫上,就不生你氣了好不好。”

她的手很好看,已經不是記憶裏當年那個小姑娘白白胖胖的手,跟個年畫娃娃似的。

穿針引線的事情上卻是笨拙的,對着光線穿半天,都找不到針孔。好不容易穿進去了,拉過他的袖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研究。

再漂亮的袖扣,被她這手藝一縫,都掉價了不少。纏繞在一起的線頭混亂不堪,地攤貨都比她針線整齊。

抽抽噎噎了半天,看他的袖子不順眼,到又看他整個人都不順眼了。

于是目光掠過他的肩,看窗外的桂雨。

正巧手機屏幕閃過一條消息。他伸手繞過正發呆人的腰,悄無聲息輸了她手機的密碼,打開她的微信,删除了宋游嘉發的那條“你的傷怎麽樣了”。

老先生下樓之時,看到他那線纏得亂七八糟的袖口,驚得對方抓起來細細地看:“小江,誰給你搞成這樣了。”

倪穗臉一紅,走開得遠遠的,裝作在旁邊看旗袍。

他低頭看了一眼袖口,無聲一笑,指着門口趴在臺階上追自己尾巴玩的小狗:“它來搗亂。”

老先生嘆了一口氣,作勢要打那小狗:“你啊你啊,成天就知道捉弄人,調皮搗蛋的。”

作者有話說:

江哥:生氣了。什麽,老婆給我臺階了,馬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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