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 48、自難忘
48、自難忘
這些天, 她過得很累,沒再理他,自己占據了那張病床的一角,也沒蓋被子。
不忘聲音沙啞地警告站在窗邊的人:“別過來。”
窗外風聲雨聲, 怎麽睡得着。
時不時半睜眼環視房間動靜。江暗年确實也沒過來打擾她, 自己在那把木椅上坐到天明。
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 屋子裏已經沒有人了。
她本迷迷糊糊, 又被吓清醒了,急急想沖出去找人, 不小心磕到桌子上, 年久失修的抽屜落了鎖被她撞推出來。
倪穗本不想管的,可那一個鐵皮盒子實在觸痛了她的視線。
不用打開, 也都記得裏面到底是什麽。
短短一夜, 她經歷了太多這般感覺窒息的時刻。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倪穗愣愣抱着盒子, 和門口拎着早飯的人對視。
“哪找到的。”她坐在桌前,把盒子扔在桌上。
“收拾閣樓看到的。”
“你打開過了?”明明知道答案,還是抱着僥幸。
他不說話站在門口。倪穗心裏知道他一定翻過,便直接打開了盒子, 裏面是幾只布老虎的繡袋。
當年偷了他的布和針線, 窩在自己的房間裏,一只一只的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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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為小姑娘當時答應了他, 要再給哥哥做一只好看的,最好看的。
後來多年後久別重逢, 去年夏天蘇城大雨, 她在旅游局門口搭他的車。一邊看到車上挂着的那只最初送給他的布老虎, 一邊聽他感慨說承諾只有聽得人才記得。
其實心裏已經暗暗回答了, 承諾并不是聽得人才記得的, 說得人也記得。
只是裝作不記得了而已。
多年前一直心心念念想送出手的東西,沒有想到會在多年後心裏已經放下的時候,再看到。
“難為你了,能帶出我這麽一個正常清醒人。”倪穗合上盒子,覺得多說也無意義了。
“你給我的錢和銀行卡,我一分都沒有動,我會全部還給你的。土地使用證明在我手上,可以随時找我去辦理所有權人轉移。公司的事情,你比我更懂怎麽處理,我就不多說了。”倪穗有條不紊說了一大堆,忽然感覺好像辦離婚手續似的。
“這麽多天,我好像總能聽見我媽,在院子後面那塊荒地裏喊我。”江暗年恍若未聞,只是坐在窗下,微光落在他半邊側影。
後院本是一片牡丹花園,因為他母親當年的一把火,變成了十多年都寸草不生的荒地。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他母親的墳地。
本走到門口的人,轉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哐哐敲了幾下那木門。
“收拾東西,現在立刻馬上,跟我走。”
兩人一同走出去的時候,花了不到半個小時。他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住在這廢棄醫院裏。
臨走時,倪穗回頭深深看那荒草叢生的瘋人院,只覺得自己住一晚上都得瘋。
她本想給他沿路找個酒店,又覺得總是來看他很麻煩,更多的是不放心哪天他萬一又整出什麽跳樓新聞。
還是太善良,倒也不介意收留他幾天,反正到處都是租房的消息。
“去我家?”倪穗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仁義盡致了,況且她從警察局拿回來的一堆東西和他的手機,也在她家裏。
“不然呢。”江暗年也停下來,微微驚訝,“你要把我丢大馬路上?”
清晨的小巷子安靜,有貓趴在牆頭的樹影裏睡覺。
前幾日楊導跟她聯系,劇組的拍攝進度已經到了來蘇城取景的階段。倪穗回家洗了一個澡,準備去機場接一下他們。
換了一身衣服坐在采光窗前的化妝臺邊化妝,她心情才好一點。看了一眼沙發上坐着的男人,譏諷一笑:“江總有沒有一種虎落平陽的感覺。”
“虎落平陽不至于,被犬欺倒是真的。”他很欠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幾上的水。
“你說誰是狗。”她穿了件皮夾克衫,灰色系眼影畫了一半,氣勢洶洶走過來。
反被對方拉過來坐下細細打量,饒有意思地逗她:“還是只熊貓狗。”
眼影的确打重了。倪穗握着眼影刷忙不疊先坐會梳妝臺邊拿着卸妝巾擦掉。
“園林的事情,怎麽辦。”她問起那片廢墟,每次開車經過都覺得鬧心。
“聯系了一開始修房子的老師傅,下個月會出圖紙,就當重新翻新一下吧。”沙發上的人懶懶坐着。
說得倒輕巧,雲淡風輕的,算翻新。那天半個蘇城的夜空都被火光照亮了。
她化着妝,從鏡子裏看江暗年。正午的日光落在沙發上,也落在他望過來的目光之中,綿長溫和。
趕緊低頭假裝無事,心中也頗有想法。
她一來,他的世界萬物,就什麽都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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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倪穗開車去了機場,接到了劇組的工作人員。時間很緊迫,寒暄一陣以後,直接準備下午開拍第一場。
聊天之中,對方提到那座燒毀的私人園林,說本來打算聯系園林主人去裏面錄幾個鏡頭,沒想到世事無常,感到頗為可惜。
倪穗只能附和着點頭。
可他來了興趣,一直在向她打聽那座園林的事情。
“那主人啊,六十多歲吧,駝背瘸腿,一脾氣挺古怪的老頭。”倪穗一邊開車一邊睜眼說瞎話,言下之意是希望楊導別找那主人了。
“這樣啊。”楊導只能點點頭。
拍攝過程還是挺順利的。晚上收工,兩位主演要回學校上課去,剩下的幾個和她相熟的工作人員便起哄要去她家做客。
家裏有別人,不方便招待各位來她家。但是拒絕的話如果出口,在這個場面裏真的很難看,想着江暗年這種人應該在自己房間裏閉門不出,像以前一樣畫稿子,于是只好勉強笑笑說了一聲随時歡迎。
一行人便往她家趕去。
站在冷風飕飕的巷口,夜色漸深了,這邊本就是一些老人居住的地方,快拆遷了。這也是為什麽倪清杏不急着賣的原因。
老人們作息規律,夜裏睡得早,天剛亮就起床。
一入夜,基本沒一盞燈。
唯有她的小樓亮着溫暖的燈火,像是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燈塔,十年百年地等待遠航不歸的孤舟。
門打開了,藏不住一院的煙火味。
在煮什麽,怎麽這麽香。
倪穗心裏想着。她又忙起來一天沒吃飯,中午放盒飯的時間,她在一遍遍審核早上的鏡頭,看下午要不要補拍。
其實只不過最普通的兩碗陽春面,和一碟蝦餡的餃子。
“小倪姐,這是你朋友?”一位同行的工作人員先進門,換鞋的時候好奇問道。
“沒有,我沒結婚。”
倪穗不知怎麽就聽岔了,非常義正言辭地解釋,讓自己更加尴尬。
不怪她,眼前的景象确實很難不讓人聯想。桌邊面色平靜放筷子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衛衣,許是為了方便,半挽着袖子。熱氣在他的鏡片上染了一層霧氣,在他擡眼看向倪穗的時候,霧氣慢慢清晰,露出鏡片後那一雙漂亮的鳳眼:“回來了?”
倪穗只是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感嘆真是虎落平陽。
被她欺負。
“這是我家租客。”她反應過來,趕緊向衆人解釋。
桌上只有兩個人的晚飯。她正餓了,接過他手中的筷子,在他對面坐下吃飯。
其他人坐在客廳裏聊天。
“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先吃晚飯了。”倪穗一看時間已經八點鐘了,壓低聲音踢了踢他。
江暗年正拿着小碗盛面,聞言擡頭看她一眼:“兩個人吃,才叫晚飯。”
一個人吃,只能是吃飯。
倪穗想着這樣也好,起碼他不會再拿沒胃口當說辭,常常不吃飯。
瘦成什麽樣了都。
這麽想着,于是不說話不打擾他吃飯了,自己只顧着低頭吃面。
面條混着香蔥和蛋花,放了生抽的湯底很鮮。餃子餡是蝦肉剁了雞蛋胡蘿蔔,地道得像是江南路邊的大排檔裏的一樣。
“哦對了,超市的速凍蝦肉沒包完記得放冰箱冷凍層,不然會壞。”她吃着餃子,想起了什麽,提醒道。
“什麽速凍蝦肉。”他夾了一只餃子,細細品味,“嘗着不新鮮嗎,我自己一只只挑回來煮熟剝的鮮蝦。”
喜歡吃海鮮的人嘴都特別刁,倪穗就是這樣。蝦是鮮蝦,還是速凍蝦肉,其實一嘗就能吃出來,只不過心裏死活不肯相信他為了自己這刁鑽的胃口特意去剝蝦了。
她愣了一下,狡黠一笑:“我這又算折騰你了?”
“這次不算,我自願的。”江暗年扯來一張紙巾遞過來,“那家攤子賣的海鮮都是隔壁沿海的寧城運過來的。你要覺得新鮮,下次再去看看,我加了攤主微信。”
“你還加了老板微信?看看。”倪穗伸出手,問他要手機。
列表裏那一位“AAA水産王阿姨”确實在一衆有頭有臉的人名備注裏非常醒目。
餐桌挨着客廳,彼此都能聽見聊天的聲音。兩人沉默吃飯的時候,正聽見楊導一口北京腔在那裏給大家描述蘇城那座私人園林,興致勃勃描述得如同天上樓閣。
“小倪說,主人是位跟我差不多歲數的老頭子,性格古怪很兇,這一下子就讓我很好奇,托人問了一下午終于問到電話號碼了。”
下一秒,江暗年放在桌邊的手機響起來了。
他放下筷子看了一眼陌生來電,把手機推去到她面前,自己倚在椅背上看她:“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倪穗一咬牙,給他挂了。
然後一聲不吭吃着面,聽着客廳的衆人在那頭各種吐槽這老頭有多麽不近人情。
如芒在背。
吃完飯,她坐到客廳和大家聊了幾句。其他人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和她告別。她穿着拖鞋出門送大家去了巷口,想起即将又要在蘇城開始沒日沒夜的進組和剪片工作,笑容都憔悴了許多。
送別了客人,倪穗穿着棉拖鞋又從巷口跑回來,打開門,看到廚房燈還是亮着。
她看到他在洗碗,讨好地在他身後蹿出來:“放着我來洗吧。”
一擡眼,看到兩人在玻璃窗上,小巷燈火裏的倒影。
似乎生活就該是這樣的。
“不用。”兩個人吃飯,碗筷本來就少,他已經快洗完了,此時正倒了盆子裏的水。
忙的時候難免說話語調就冷淡了。倪穗還以為他在生氣,站在旁邊不肯走。奇怪得江暗年洗了手轉過頭來看她:“你又背着我做了什麽壞事。”
她打小就這樣。也就做錯的事情的時候,對他格外熱情。
“噢,我說你剛才說話這麽冷漠,還以為你不高興。”倪穗見他沒什麽事,就準備走了。
“那你喜歡我怎麽跟你講話?”他沒讓她走成,反手關了廚房的拉門。
兩人離得近,她被堵在門板上,低頭忽然聞到他頸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皺眉反問道:“你用我沐浴露洗澡了?”
問了也白問,她浴室裏只有一瓶沐浴露,他洗澡不用她的還能用什麽。
還是不依不饒地接着嘴硬說:“你用我的幹嘛,就不能拆一塊新的洗衣皂洗嗎。”
“你就是這麽對哥哥的?”對方悶悶不樂地看向她。
“又不是親的,你拽什麽。”倪穗白了他一眼,最煩他拿長輩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視線裏的人突然彎腰,擋住了廚房中間那盞吊燈的光線。
“你記得就好。”
一改外人面前和白日裏什麽都随她的好脾氣的語氣,低沉誘惑。
倪穗被他的氣息漸漸壓攏,算是明白了她今天早上一時不忍心,收留他的善舉到底在幹什麽。
在引狼入室。
作者有話說:
布老虎的事情指路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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