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些許閑話

第13章 第 13 章 些許閑話

立秋的夜宴,衆嫔妃為着皇上要來,歡欣而聚,又因着皇上爽約,掃興而散。

孫雲兒雖然有些焦躁,卻還沉得住氣,自回去修身養性不提。

禦廚房那位宮女與連翹似乎甚為交好,再隔一段日子,炖蛋上便多了些現熬的肉末汁、蝦茸碎,算是給孫雲兒補養身子的。

孫雲兒見菜式豐盛,不由得惴惴,往常吃得香的,如今卻頗有些味同嚼蠟。

她到現在還無寵,只每月十兩的份例,可不夠使勁打賞下頭的。

箱籠深處倒是還有五百兩銀子,可那是救急用的,怎麽也不能為着一口吃食,就拿出來使了。

對着連翹,也不好意思說手頭緊了,拿不出銀錢打賞,只嗫嚅着道:“這麽破費,是不是太招搖了些,不如請那位姐姐不要再費心了。”

連翹“嗐”一聲:“我還當美人是嫌東西不好吃呢,原來是愁這個。”

望一望四周無人,連翹湊近些,輕聲把內裏的事說給孫雲兒聽。

說來也不難,不過是翻着花樣做炖蛋,往幾位皇子和公主的飯盒子裏一送。

幾位小主子年紀小,愛吃軟爛的東西,除開二公主,旁的倒都愛吃。

和嫔是個碎嘴性子,又疼四公主疼得沒邊,把這事當作正事絮叨給了張貴妃,張貴妃聽見是這事,當場拿了主意,以後皇子公主的桌上,每頓都多添一碗炖蛋。

既是要做,順手便也能帶上別處,那宮女給孫雲兒這裏送炖蛋,愈發名正言順了。

孫雲兒不曾想到,這事還能這麽辦,愣神片刻,不知該說些什麽,搖搖頭吃光碗裏的炖蛋,把碗一推:“今兒的飯有些硬了,我要出門散散。”

說是出門散心,還是往江靜薇的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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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夜宴後,皇帝只召幸了江靜薇和大小羅美人,顯見得是最寵這三人了。

羅家姐妹如今心高氣傲,雖然礙着禮節的緣故沒把孫雲兒怎麽樣,一見了面,臉上似笑非笑,口裏不陰不陽,總叫人好像吃了囫囵粽子一樣噎得慌。

孫雲兒懶得呆在屋裏等她們,得空了就往外走。

晴芷宮裏,正翻曬着秋季的夾衣,孫雲兒往惠貴嫔面前陪坐片刻,又對着窗下讀書的三皇子贊兩句有板眼,便到了江靜薇殿裏。

江靜薇聽見孫雲兒來,擱下繡繃迎上前來:“妹妹怎麽來了?馬上就是歇午覺的時候了。”

孫雲兒嘆口氣:“煩,煩得很。”

怎麽不煩,就連吃個炖蛋都要借旁人的光,她孫雲兒這輩子,什麽時候這樣憋屈過。

誰知這話出來,江靜薇臉色卻微微一變:“你也聽到那些閑話了?都是無稽之談,不必當真。”

孫雲兒原不過是随口抱怨,這時聽了江靜薇的話,倒少不得追問下去:“姐姐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懂?什麽閑話?什麽無稽之談?”

江靜薇不曾想到孫雲兒是這麽個回答,連忙捂住嘴:“是我冒失了。”再看看孫雲兒,到底還是沒忍住:“也沒什麽,就是……”

就是宮中不知哪個角落起的閑話,說孫雲兒不得寵,皆因為她當日殿選,是由皇後出言留下的。

皇帝和皇後兩個人,是有塊心病的,這便是當年大皇子早夭的事,此事雖不是隐秘,卻無人敢提,帝後兩個如今形同陌路,全因這件事上而起。

皇後避世多年,秀女大選卻不能不出席,她本不理宮務,卻出言留了孫雲兒這麽個秀女,由不得人不多想。

“什麽?有人說,我是皇後安插在宮裏的棋子?”孫雲兒入宮以來,還沒這麽咋呼過,此時險些從錦凳上蹦了起來。

江靜薇急忙一把扯住她:“你急什麽,我不是說了,這都是無稽之談,信不得的。”

孫雲兒這才坐了下來:“難道,皇上就為了這個,才一直冷着我?那趙美人呢,又是怎麽回事?難道她也是皇後安插的棋子?”

“你看,你看,你還是急,別急呀。”江靜薇拿出在家時哄妹妹的脾氣,慢聲細語道,“可不是還有個趙美人呢,大夥又不是傻的,怎麽會不知道這些話是混賬話。”

孫雲兒聽到這裏,再不是火冒三丈的了,卻還是氣鼓鼓的:“人心怎麽壞成這樣!”

江靜薇搖搖頭:“這話把皇上和皇後全編排一遍,已傳了好幾日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倘若無意,倒還罷了,倘若是有意……”

剩下的半截話,江靜薇沒說,孫雲兒卻也猜到了些許。

這話若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只怕那人是失算了。

她孫雲兒是塊不起眼的碎磁瓦,可是皇上皇後卻是萬金之軀,天塌下來,且有兩位主子頂着呢。

想通了這一點,孫雲兒便把煩心事抛在腦後,起身去看江靜薇的繡繃,一看清楚,不由得笑了:“姐姐的繡工,和我九妹差不多。”

江靜薇臉上一紅:“我從小就是和繡花針八字不合,這小東西怎麽都不聽我的話。”

孫雲兒此時心情大好,就着江靜薇的繡繃改了數十針,把江靜薇看得連連贊嘆,一席好話吹得孫雲兒飄飄然的,幾乎飛上天了。

從晴芷宮出來,孫雲兒只覺得路邊的桂子香氣都格外清甜,然而這好心情也不過持續到宣明宮門口。

敬事房的兩個小太監,自宣明宮出來,一邊笑一邊互相嘀咕,遠遠瞧見孫雲兒,微微躬一躬身便算請過安了。

見他們失禮,孫雲兒也懶得置氣,宮中人都是跟紅頂白,她一個無寵之人,不得兩句奚落已經很好了。

孫雲兒聽得分明,兩個小太監議論的,是大羅美人侍寝的事,不知怎麽,她心裏起個疑問,難道,皇帝當真是因為皇後,才冷落她這個孫美人的?

若是因為這樣,她這個美人也太冤枉了些。

可是老天爺好像還嫌孫雲兒不夠沮喪似的,晚上大羅美人侍寝,竟叫人來東側殿借人手。

主仆兩個已經吹燈歇下了,被外頭流水般進出的宮女太監吵得睡不着,這時候還要往外出人手,連翹氣得掀被子跳起來,險些要罵人。

顧着規矩體面,連翹勉強挂了副比哭還難看的笑,慢吞吞打開屋門,只伸個頭出去:“侍寝的事,從來沒聽說要往外借人手的,這位妹妹,莫不是傳錯了話。”

那小宮女看連翹年長,倒不敢高聲大氣,讪笑一笑:

“連翹姐姐說哪裏話來,是兩位羅美人陪着皇上吃酒盡興,又叫了幾個菜,我們拾芳閣人手短,傳菜倒酒一時忙不過來,小羅美人這才差我來借人手,并不是為着侍寝。”

“行了行了,不必再說,我差人跟你去就是。”連翹說着,高聲喚道:“萍兒!扇兒!”

待兩個小丫頭來,連翹卻又只放了一個走:“扇兒跟着去,萍兒還是去看着茶水爐子。”

那小宮女只當連翹是在使臉色,一個字不敢多說,領了扇兒下去了。

待殿門關上,孫雲兒卻多問一句:“萍兒怎麽了?”

這話出來,連翹便知道自家主子是個秀外慧中的,算是可造之材,可以盡力輔佐的。

連翹心頭大慰,于那羅家姐妹也不怎麽生氣了,低聲點撥主子:“萍兒是容貴嫔的人,奴婢也是這兩日才看準的,所以先前便沒告訴美人。”

孫雲兒今日受的震驚也不是頭一次了,然而還是忍不住從床上坐了起來,卻還記得壓低聲音:“不會吧!貴嫔娘娘看着可不像這種人!”

萍兒在宮裏并不安分,孫雲兒早猜到她背後有人,卻不曾想到,竟是頂頭的容貴嫔派來的。

容貴嫔已經管着自己了,為什麽還要派人暗中監視?孫雲兒只覺得不解。

連翹搖搖頭,替孫雲兒掖好被子:“貴嫔娘娘雖然平易近人,卻終究不是個等閑之輩,這樣的手段在宮裏也只尋常,幸好娘娘她對美人沒有惡意,美人只當不知道就是了。”

孫雲兒只覺得渾身不自在,然而又不好說什麽,只勉強點點頭算是應下。

隔了片刻,孫雲兒又坐起來囑咐:“以後叫萍兒做雜活,少叫她進殿才是。”

“是,這些事奴婢都省得。”連翹輕聲應了。

又隔半晌,連翹又開口了:“大小羅美人的事,美人不生氣嗎?”

孫雲兒想了一想才出聲回答:“不生氣。”

連翹聽得出這是真心話,不解地追問道:“美人為什麽不生氣?”

“我為什麽要生氣?”

“她們……她們……”連翹憋了半天,沒揀出合适的詞來。

“她們仗勢欺人,恃寵生嬌?”

“不光是這樣,她們還狐媚皇上呢!”連翹說這話時仿佛燙嘴,飛快地略了過去,“不管是哪個羅美人侍寝,另一位總是去陪坐,下頭人都說她們是禍水呢。”

自成祖時就定下規矩,皇帝一夜只可召幸一位妃嫔,大小羅美人的做派,确實不大端方。

孫雲兒輕笑一聲:“規矩只說一夜只準一位妃嫔侍寝,又沒說不準陪着說話解悶,大小羅美人雖然招搖了些,卻也不逾矩,有什麽好說的?”

“倒也是這個理。”連翹愣一愣才答話,“我只聽旁人說她們不是,竟沒想到這上頭去。”

“做事不出格,卻能讓皇上流連,還能提攜姐妹,能想出這樣一舉三得的事,也算是她們倆的本事,旁人有什麽好嫉妒的。”

連翹半晌後才悶聲道:“滿宮裏,偏生就她們兩個伶俐到頭了,看着氣悶。”

“她們別出心裁,哪日栽了跟頭也是自己擔着,這就叫有得必有失嘛。”

理确實是這個理,能想到的人不少,能踐行的人卻不多。

自家這個美人,是真正的沉得住氣。

“美人您……”連翹似乎沒了平日的伶俐口齒,想了半天才道,“您和宮裏別的主子,似乎不大一樣。”

說了一晚上話,孫雲兒早就迷糊了,這時也沒力氣問連翹自己怎麽個特別法,翻個身向裏準備入睡。

不知怎麽,腦海中一個激靈,忽地想起一事。

兩個羅美人的這做派,會不會是容貴嫔點撥的?

容貴嫔究竟是好意,還是別的意思?

然而困意襲來,猶如滔滔江水,孫雲兒再沒力氣多想一點,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自那日召幸了大羅美人,皇帝又一頭紮在前朝,除開給各宮賞了時興鮮花,一步也沒踏足後宮。

孫雲兒前些日子還能勉強提着心中一口氣,等着侍寝後名正言順,如今看着兩盆平平常常的秋菊,也漸漸淡了那心思。

橫豎容貴嫔守規矩,江靜薇又對她頗為關照,旁人瞧這兩位的面子,總不至于太難為她。

至于些許閑言碎語,她只當亂風過耳,聽過便罷。

天氣漸涼,慢慢到了中秋。

這是大節,太後的慈安宮裏早早放話出來,太後娘娘精神尚佳,召宮中各人拜見。

孫雲兒是不曾侍寝過的,仍是沒這個福分。

與孫雲兒一樣被撂開的,還有個趙美人。

趙美人不如孫雲兒有定性,這日望着阖宮拜見太後,坐也坐不住了,往孫雲兒這裏來,只說是讨教針線。

這位趙美人生得不俗,入宮時鮮活光彩,如今連着數月心中惴惴,面上頗有凄楚之色,早不如當初美貌了。

她一邊敘閑話,一邊望着孫雲兒,終究沒忍住,豔羨地道:“孫美人真是心寬,這副境地了,還能養得白白嫩嫩的。”

孫雲兒總不好說是每天兩碗炖蛋的功勞,摸一摸自己的臉,避而不答:“我自幼身體強健,進京了也沒水土不服,是我的福氣。”

“福氣,福氣,都說進宮了是福氣,可是到現在我們倆都還沒侍寝,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出頭呢。”

趙美人也不知是不是跟着和嫔久了,人變得瑣碎唠叨,話也酸溜溜的不中聽。

這些話,孫雲兒是感同身受的,可是再感同身受,也不敢挂在嘴上說。

孫雲兒絞盡腦汁,好容易想了件事出來打岔:“外頭天好,适合放風筝,我想去放風筝,趙美人要不要一起?”

趙美人搖一搖頭:“我不去了,孫美人自己去吧。”她說着,竟扯起嘴角作個苦笑的樣子:“孫美人真是副孩子脾性,怪惹人疼的。”

孫雲兒說要放風筝,便當真叫扇兒尋了只小小的風筝出來,自己一路擎着,往禦花園走去。

連翹一路上提心吊膽:“今兒阖宮拜見太後,只怕處處都得守規矩,美人可要當心些,別沖撞了誰。”

孫雲兒笑一笑:“太後的慈安宮在西邊,禦花園在東邊,保管沖撞不到。”

說罷,主仆兩個齊齊放眼去望西邊那座高高的宮殿,隔了半晌,連翹竟鬼使神差說一句:“咱們這朝,還不知是哪位主子有福氣住進慈安宮呢。”

孫雲兒嘻嘻一笑:“無論是誰,橫豎不是我!我只要當個安安穩穩的太嫔,就心滿意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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