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亂風吹過
第22章 第 21 章 亂風吹過
“誰在誰面前進讒言?害得誰失寵?”張貴妃不可思議問了一遍, 然而也不是真要慶雲再說一次,自個兒接了下去,“這個馮美人, 還真敢亂說。”
豈止是敢亂說,還很敢亂想。
孫美人進宮數月才得以侍寝,哪裏會不珍惜這機會, 怎麽可能當着皇上掃興地告別人的刁狀。
別說是孫美人了,就是最沒眼力勁的和嫔和趙美人, 也不會做這樣沒腦子的事。
張貴妃發覺孫雲兒受寵, 心裏起些不自在,聽了馮美人的事,弄得哭笑不得,也忘了吃孫雲兒的醋,追問下去,“然後呢?麗嫔就由着馮美人亂說?”
“哪兒呢,麗嫔可不是和嫔那糊塗性子,聽說了這事, 立刻把馮美人叫去呵斥一頓,然後又道,既是馮美人待皇上有心,便該多表真心,叫她做針線獻給皇上呢。”
做了針線, 送到養怡居去,能不能到皇上面前, 是一道關;到了皇上面前,他願不願看,又是一道關, 豈是那樣容易的。
哪怕是惠貴嫔這個皇子生母送去的針線活,皇上也不過是收下後擱起,回頭賞些東西,更何況旁人。
“馮美人送的東西,皇上都收了沒?”
“收是收了,可石沉大海,一點回音也沒有。麗嫔說送得越多心意越足,馮美人如今正埋着頭做針線呢。”
張貴妃一聽就知道,什麽表心意全是哄馮美人玩的,拘着她在屋裏邁不動步子才是真的。
“麗嫔這些年,也就是吃虧在心直口快上,另外就是沒有子嗣,其實她在娘娘手下還是懂事的,比如此次,她替娘娘按下了馮美人的事,就免了一場波瀾。”
自然是懂事,三品的嫔位只兩個,麗嫔與和嫔,放在一起比一比,高下立時就出來了。
張貴妃管着後宮,當然希望下頭多些懂事的人,被慶雲這麽一提,心中一動:“既這樣說,給麗嫔一些恩典也不是不行……”
“娘娘!娘娘!”秦松扯着那把尖細的嗓子,在殿外老遠就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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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松是德陽宮的總管太監,少有慌張的時候,如今是多事之秋,難道有什麽狀況發生?
張貴妃立時把麗嫔丢到腦後,欠身望着殿門口。
秦松到了門口,一向梳得整齊的頭發,鬓角略有些散亂,他一邊用袖子擦汗,一邊躬身行禮:“娘娘,禦駕往咱們德陽宮來了!”
張貴妃心裏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沉,臉上反倒沒露出高興,只沉默不說話。
君心難測,朝局不穩,皇上這次來,究竟是為了問罪還是旁的意思,她竟拿不準了。
見主子沒有動作,秦松和慶雲齊齊催促:“娘娘,快準備接駕吧!”
張貴妃看一看身上,為了裝病,特換了身素淡的衣裳,這時不知道該不該換,恰在此時,小太監領着禦醫到了門口:“娘娘,安禦醫來替娘娘診脈。”
還真是事情趕到一起去了。
若是平常,迎駕重要,自然該揮退禦醫,可是這個節骨眼……張貴妃咬咬牙,一手揉着額角,一手有氣無力地揮一揮:“請安禦醫進來。”
主子怎麽糊塗了,慶雲不由得發急:“娘娘!”
還未來得及勸說,便聽見外頭廊下漸次響起的請安聲,停在門口的,是禦醫的聲音:“臣恭請皇上聖安!”
張貴妃掐着時機,在皇帝踏入殿門的時候,嬌弱地嘗試起身:“皇上!”
皇帝進門,見主位的女子身着素衣,還愣一愣神,隔了一息才認出,這就是平日雍容的張貴妃。
“你既病了,不必起身,好生坐着就是。”皇帝進門,口氣還算溫和,“病了?禦醫怎麽說的?”
張貴妃小心地窺一眼皇帝神色,低低道,“才請了禦醫,還沒看診呢。”
慶雲聽着主子聲音緊得像沒上油的琴弦,立時跟着描補:“大雨下了三天,出門都出不得,娘娘說不宜為些許小事擾得阖宮不寧,因此今天才肯放了奴婢等人出去請禦醫。”
“既是如此,叫禦醫進來診脈吧。”皇帝的視線,移向了張貴妃殿中常年點着的名貴蘇合香。
張貴妃主仆兩個,也順着皇帝的視線看去。
袅袅青煙,正如君心,扶搖缥缈,琢磨不定。
禦醫進屋,恭恭敬敬對上請安,然後診脈。
如今朝堂上正是多事的時候,禦醫把話說得圓滑:“娘娘貴體并無大礙,只是神思不寧,肝火旺盛,臣開一劑清火疏氣的藥給娘娘服幾天就好。”
皇帝并未多問,只端起茶盞抿一口茶,“貴妃既是無大礙,朕這就走了,貴妃好好保養身子吧。”
張貴妃不敢強留,起身送了皇帝,眼睜睜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頹然跌坐在椅子中:“慶雲,皇上來這一趟,我怎麽看不懂呢?”
滿宮的人都以為,皇帝此來,不是寬慰就是問罪,誰知坐着看了一回禦醫診脈,随口問了兩句話,又走了。
皇帝從來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不可能無故進後宮。
慶雲也看不懂,可還得安慰主子,“皇上此次來,想必是挂心娘娘,看過娘娘玉體無礙,皇上也就得回去處理朝政了。”
理是這個理,張貴妃看不懂的,是皇帝的态度。
才進門時,皇帝分明還是有幾分關切的,聽了禦醫的話,皇帝又不發一言走了,這是什麽道理?
“難道是安禦醫的話沒說好?”張貴妃眉心湧出一股厲色。
慶雲搖頭:“這安禦醫是咱們德陽宮慣請的,行事不會沒分寸,娘娘不必過慮。”
見主子面色還是沒有松快,慶雲又勉強笑一笑,“無論內裏如何,皇上來這一趟,德陽宮總算是有了面子,娘娘在皇後那裏,也不至于太低了聲氣。”
提起皇後,更是叫張貴妃想不通。
皇帝此人冷淡高傲,除了皇後這個元配正室,其餘妃嫔都不在意,這次,張貴妃以為皇帝要重新擡起皇後,誰知,竟是到德陽宮來了。
他究竟是為了局勢,還是為了張令葭這個活生生的人?
張貴妃四下望一望空蕩蕩的屋子,輕輕攏一攏身上的罩衣,沉默了下去。
禦辇行得甚快,早已出了德陽宮,卻不曾往養怡居,只往東六宮深處走去。
一路上的粗使宮女太監,瞧見禦辇此時出現在東六宮,無不驚訝,待禦辇一消失,立刻互相探聽起消息。
到了宣明宮門口,何禮上前,扶下了皇帝。
宮裏衆人不知皇帝要來,都還無知無覺,廊下守門的小太監們遠遠瞧見皇帝,都驚得先揉一揉眼睛,然後才想起來請安:“皇上聖安!”
動靜早已驚動了屋裏人,容貴嫔和三個美人齊齊走出門來,彙到一處,同向皇帝請安:“妾等向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迎着幾道各異的目光,淡淡地道了個平身,依次從各人臉上看過去。
容貴嫔是欣喜萬分,大羅美人是飽含期盼,小羅美人眼中滿是沉思之意,只有個孫美人,疑惑地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眨來眨去。
皇帝看見孫雲兒的神情,暗暗好笑,正想叫上孫雲兒去東側殿,忽地聽見容貴嫔道:“皇上,妾有一言,要獻與皇上。”
皇帝進後宮,哪怕是見最不讨喜的和嫔和四公主,也絕不會見容貴嫔,這事,衆人皆知。
容貴嫔是個聰明人,該不會自作多情地覺得皇上是來見她,怎麽卻還要出口請人?這不是自取其辱麽?
聽了容貴嫔的話,大羅美人驚得瞪大雙眼,随即又意識到自己失态,連忙低下頭去。
容貴嫔仿若不覺,微笑着道:“皇上,妾身為九嫔之首,對後宮事應當是可以發表看法的吧。”
皇帝不意是這個緣故,再不願面對容貴嫔,也不能不讓人說話,聞言只好點頭應下。
既是皇帝和主位娘娘有事要議,下頭人也無話可說,孫雲兒行了禮就轉身離去,大羅美人也無話可說,福一福就轉身。
正要離去,卻被妹妹扯住袖子:“走,咱們去孫美人屋裏,陪她閑談。”
“和她有什麽好談的?”
“姐姐糊塗了,到時候萬一皇上有什麽話說下來,咱們坐在孫美人屋裏,總不至于漏了。”
大羅美人看一看正要進屋的孫雲兒,輕輕一笑,“你的意思,怕皇上轉頭又去寵信孫美人,你得去盯着些?”
小羅美人輕輕咳嗽一聲,不自在地擺弄一下手中的帕子,“姐姐不必說得這樣直白。”
“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妹妹你自個兒去吧。”
大羅美人撂下這麽一句,便扶着宮女的手,搖搖擺擺地走了。
姐妹兩個恩寵不同,可是一向同心同德,不知怎麽,今日竟好像不齊心了。
小羅美人看一眼姐姐的背影,再看一看安靜無波的東側殿,咬一咬牙:“算了,走吧。”
皇帝坐在殿中,喝着春日的雨前龍井,嗅着氣味柔和的白檀,只是沉默。
方才在張貴妃處,看了一出唱念做打的好戲,這時候,又要聽這個容貴嫔苦心孤詣地進言,他實在是懶得敷衍。
宮中女人,對他皆是有所求的,他知道,也明白懂得。
前朝的事占去了大半心神,于後宮事,皇帝一向是不在意的,女人們在後宮過得也不算容易,有時候,些許小事,他糊塗着也就放過去了。
然而也有少數時候,皇帝是不想看她們演戲的。
譬如今天,他聽說張貴妃抱病,便想着去探望一番。
他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去一場,自然有他的用意。
一則是替張貴妃撐個面子,二則是警醒皇後,好叫後宮平穩。
誰知道,張貴妃又是穿素服,又是傳禦醫,鬧得陣仗頗大,只要不是傻的,都能看出來是在造作,叫皇帝好生膩歪。
哪怕張貴妃說自己躲懶,皇帝都認她是真心,偏生張貴妃由着禦醫和宮女替她撒謊,皇帝聽了,只覺得掃興,哪還願意多呆。
橫豎德陽宮他是去過了,皇後該明白他的意思,張貴妃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了。
出得門來,皇帝便想起了那個嬌俏耿直的孫美人,誰知到了宣明宮,又被容貴嫔給劫了來。
若是旁人,皇帝定要呵斥,偏生是個頂頂可憐的容貴嫔,他對着她,總是有無數虧欠的。
容貴嫔說得一大篇,瞧見皇帝一言不發,便略略提高聲音問一句:“妾說的話,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只依稀聽得幾句,是太後千秋節的事,旁的細枝末節一字未聞,這時被捉個正着,無奈地在心裏嘆口氣:“愛妃還請再詳說一遍。”
“妾是說,太後娘娘今年千秋節,有新人入宮,妾願助貴妃娘娘辦得熱鬧些。”
這等小事,皇帝懶得細想,橫豎容貴嫔資歷尚淺,要奪權且還不如惠貴嫔,于是手一揮就應了。
容貴嫔親手換了杯新茶來:“皇上請再嘗嘗我這裏的茶。”
皇帝實在不願多呆,随口道個政務忙,起身出來了。
容貴嫔無聲嘆口氣,行禮送了皇帝出去。
墨風站在角落,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等皇帝走遠了,見自家主子還是一動不動看着外頭,心下憐憫,柔聲道:“娘娘,皇上已經走了許久了,您別看了。”
容貴嫔仿佛被驚醒,轉過身來,面上沒了平日的親和,只是一股冷淡:“這個孫美人,還真是有本事。”
墨風驚了一驚:“娘娘的意思,皇上今天是來看孫美人的?”
“總不是來看望我的。”容貴嫔冷冷道,先是皺一皺眉,随即又道,“罷了,張貴妃說得對,孫美人得寵,我的位子才能更穩,現在我倒指望她再得寵些,替我生個皇子才好。”
孫美人位份低微,生了皇子也不能親自撫養,到時候,那孩子……
墨風不願再想,只轉過話頭,“娘娘知道皇上是來找孫美人的,何苦還要做惡人,掃了皇上的興。”
容貴嫔這次卻沒答話,只往外走了幾步,靜靜伫立在廊下,遠遠看着東側殿。
她不是要做惡人,她只是不能容許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受到損傷。
她要叫孫美人和兩個羅美人看看,甚至是叫後宮衆人看看,哪怕她無寵,也照樣能踏在這些身份低微的人身上。
為此,哪怕是叫皇上掃興,她也顧不上了。
橫豎皇上不會來恩寵她,只會時時擺出一副歉疚和寬容的态度,她為什麽不利用好這些愧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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