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以心換心
第56章 第 55 章 以心換心
婦人生孩子的事, 孫雲兒已見證過半回,便是羅婕妤生産那次,體驗實在不算好。
雖說江靜薇是足月生産, 然而兩人情分非比尋常,孫雲兒心裏,怎麽也放不下。
因着皇後要立賢能的樣子, 晴芷宮的偏殿一早就為江靜薇做好準備,此時接生嬷嬷和宮女們已往內室忙了起來, 惠貴嫔便帶着孫雲兒, 守在外間。
“今日新人入宮,皇上大約是要去新人處過夜的了。”
“其實妹妹你若是不來,皇上說不得會去你的玉泉宮,那幾個異族女子樣貌平平,哪裏能和本朝女子相比。”
“像我這樣的,從席上退下來也沒什麽,妹妹你倒是失去一個好機會。”
惠貴嫔一通絮叨,也未必有惡意, 只怕是心裏緊張,說出來緩解彼此的情緒,可孫雲兒這時候哪有心思聽這些,左耳進右耳出,一句也沒聽清。
那些異族女子是否侍寝, 她一點也不在意,至少, 今晚是絕不在意的。
江靜薇的痛呼聲,雖然竭力克制,可還是間或響起, 聽得人一顆心緊緊揪起。
女子生産就是難關,誰也拿不準一定母子平安。
偏生這事,是旁人沒法幫忙的,孫雲兒這時,有些恨自己無用。
惠貴嫔看得出孫雲兒沒有寒暄的意思,便也不再說,只念一句:“江婕妤可要平安才好。”
孫雲兒終于答了這句:“是啊,姐姐一定要平安。”
晴芷宮的小宮女,輕手輕腳走進來,走到惠貴嫔面前行個禮,卻又不說話。
惠貴嫔也甚是心焦,這時見下頭人失禮,心下不悅:“有話就說,哪裏學來的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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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封了一位寧嫔,一位芝婕妤,一位秀婕妤。”
“什麽?嫔位?”惠貴嫔提高聲音,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這位北戎公主,想來是很受皇上喜愛了。”
小宮女不知怎麽答話,慌亂“嗯啊”兩聲,道:“大約是吧,皇上今日命寧嫔娘娘侍寝呢。”
惠貴嫔更加心煩意亂,揮退了小宮女,轉來安慰孫雲兒:“妹妹,沒事,你守好江婕妤,也是大功一件。旁人無法和你相比的。”
哪怕孫雲兒曾做過無數的設想,也未想到,皇帝是這樣的人。
自己的嫔妃正在掙命生孩子,他還有心思去冊封新人、命新人侍寝?
孫雲兒不由得心冷。
從前她抱病失寵的事,或許有何禮在裏頭作祟,可是召幸妃嫔的事,總沒人能逼着皇帝去吧。
孫雲兒一顆心沉甸甸地墜到了肚子裏,沉默半晌,道:“惠貴嫔娘娘,我想起一件事。”
惠貴嫔見孫雲兒滿面失望,哪裏猜不到她在想什麽,無非是年輕女孩子們對情情愛愛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聽見孫雲兒說話,連忙接上一句“什麽”,想岔開她的心神。
“羅婕妤是被羅才人下毒,才導致胎動早産,并且血崩傷身,江婕妤也曾誤服過一次藥……”
哪裏是誤服,分明是容貴嫔那個黑心種子下的毒手。
惠貴嫔不提這些,只道:“妹妹此話,是何意?”
“江婕妤生産,為保無虞,還是得去禀告上頭的主子們。”
惠貴嫔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孫雲兒提點,她還想不到這一節,倘若江婕妤或龍胎出個事,她這晴芷宮的主位,只怕難逃問責。
“瑞香,速去報皇後娘娘。”
“娘娘,我方才在席上瞧皇後娘娘臉色不好,只怕宴散後她回永寧宮就要歇下了。”
惠貴嫔回想一番,點頭稱是,臉上帶了些難色:“總不好去,去打攪皇上……”
孫雲兒搖頭:“後宮裏還有一位主子,太後娘娘。”
惠貴嫔大大松一口氣,遣了瑞香往慈安宮去送信,再遣個小丫頭,往太醫院去請當值禦醫。
已是五月初一,夜風和暖,吹着陣陣清香入室。
細細分辨,仿佛是早開的栀子和茉莉,香氣幽微,仿佛帶着沁涼的綠意,叫人心裏也格外舒爽。
然而孫雲兒卻沒心思欣賞這靜谧夜色,聽見江靜薇又迸出一聲慘叫,急得跳了起來,沖到門口往內室張望。
然而兩層珠簾,加上産床上挂着的喜慶紅紗,隔絕了孫雲兒的視線,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只好緊緊扶住門框,捏得手上骨節都分明起來。
依着她,才不管什麽新人侍寝的事,哪怕是親自去皇帝屋子外頭跪着求,也要把皇帝拖來看一眼江靜薇掙命生孩子的樣子。
家中那位六姨娘,産子時想法子請了孫老爺去看,後來雖然孩子早夭,這位六姨娘卻得了半輩子寵愛。
孫雲兒有心想替江靜薇争一争,再想想自己身在何地,忽地覺得無可奈何。
皇城禁地,并非尋常宅院,無論皇帝宿在哪處,敢硬闖的人,都是死罪,孫雲兒方才,也不過是氣頭上想一想罷了。
禦醫很快就來了,進屋後惠貴嫔也不要他行禮,急急趕了他去內室。
不多時,太後身邊的靜蘭姑姑也到了,她來得甚急,只随手挽了個堕馬髻,扶着小宮女的手,進屋後不忘行禮,口中卻在問話:“江婕妤和孩子如何了?”
惠貴嫔不敢怠慢,親自扶了靜蘭坐下,先問兩聲太後,又謝靜蘭漏夜趕來,孫雲兒卻沒那許多好耐心,直直道:“禦醫已進去診脈了,姐姐疼得不行呢,姑姑,怎麽辦?”
靜蘭看着孫雲兒的急切,心中不禁感慨。
她陪着太後在宮中也有數十年了,見過的“姐妹”,沒有幾十也有十幾,倒少有如同孫才人與江婕妤一樣,真心相交的。
遠的不說,就說那宣明宮的親姐妹兩個,姐姐懷孕,妹妹下毒,哪像姐妹,簡直是仇人。
起先太後還當是容貴嫔又借刀殺人,誰知細細一查,竟是羅才人自個起了歹心毒害姐姐,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眼瞧着異族女子要入宮,太後也沒心思管親姐妹間的事,便輕輕放過了。
幸而羅才人位份低,不能尋到什麽厲害藥,然而還是引起孩子難産,嬷嬷強行扯出孩子傷了母體,羅婕妤從此是廢人了。
靜蘭想想羅家姐妹的恩怨,對着情真意切的孫雲兒,便多了兩分和氣:“孫容華別急,等我聽過嬷嬷回話再說。”
太後身邊的姑姑要問話,衆人哪敢怠慢,禦醫也跟着出來了。
靜蘭見惠貴嫔還肯請禦醫,心道回去倒好誇一誇的,對惠貴嫔投個贊賞的眼神,問起詳情來。
禦醫言道,江靜薇生産并無大礙,只不過是衆人太過着緊罷了。
自然了,惠貴嫔怕擔責,幹脆就坡下驢,又是請禦醫,又是去送信,倒也顯出她晴芷宮主位的擔當來。
聽見江靜薇無事,惠貴嫔倒先對靜蘭歉意起來:“實在對不住了姑姑,都是我們不曉事,擾了姑姑歇息。”
“無妨,無妨,生孩子是婦人大事,着緊些是應該的。”
孫雲兒也無暇去管惠貴嫔的客套,只要江靜薇無事,失禮些又有什麽要緊。
自進殿就繃着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下來。
禦醫和接生嬷嬷回過話,又進屋去服侍,靜蘭并未忙着走,陪坐在下首等着聽信。
惠貴嫔說了些場面話應酬,随即慢慢轉向了宮中事:
“因着今夜宮中喜事,不曾敢驚動皇上,請教姑姑,江婕妤生産的事,是否要去禀告皇上?”
靜蘭哪裏不知道惠貴嫔是在委婉打探新人侍寝的事,也不答這話,只瞥一眼:“方才自永寧宮邊上過,禦駕正在永寧宮呢,有事,一并報給皇上皇後吧。”
說罷,靜蘭似是倦了,按着後腰揉一揉,跟着來的小宮女立刻出聲:“嬷嬷這些日子一直腰痛,只怕久坐不得呢。”
惠貴嫔立刻地送了靜蘭出去,回身便讓瑞香往永寧宮報信。
待瑞香出去,惠貴嫔也掩口捂住一個呵欠:“三皇子也不知歇下沒有,本宮得回去看看。”
孫雲兒自然也識趣:“娘娘請先回去休息,姐姐這裏有我守着就成,有喜訊了我再去報。”
惠貴嫔稍稍客套兩句,扶着小宮女的手走了回去。
連翹輕輕抿一抿嘴:“這算什麽,江婕妤是晴芷宮的人,扔給容華管了?”
孫雲兒橫一眼:“得啦,咱們和江婕妤,還計較這個?”
“倒不是和江婕妤計較,是……”
是和惠貴嫔計較,孫雲兒又不是晴芷宮的人,也并不是主位,本不該擔這樣的擔子。
話音未落,一個小宮女端了一碗甜湯、一碟子點心,話說得讨巧:“我們娘娘怕容華和連翹姐姐肚子餓,特命人做了送來的。”
特地做來的,哪有這樣快,怕不是從溫着的爐子上,随意揀來的。
然而惠貴嫔到底是外人,有幾分善意已是難得,孫雲兒也不去挑刺,命連翹接了東西。
江靜薇在裏頭受苦,雖然壓着不肯放聲喊,那一聲一聲的慘叫卻遮不住,孫雲兒怎麽也吃不下東西,連翹也沒胃口,兩人都只盯着內室。
瑞香回來時,瞧見泥塑似的主仆兩個,不由得愣一愣:“我們娘娘呢?”
是連翹回頭答了話,又問:“瑞香姐姐可得了皇上和皇後什麽旨意要傳的?”
瑞香面色古怪,猶豫半天才開口了:“你們可知道,皇上此刻為何在永寧宮?”
“定是大事了。”連翹跟着孫雲兒,也練得八面玲珑,說話滴水不漏。
瑞香卻不曾聽出這話的搪塞,點點頭,神秘地靠近了些:“正是呢。皇後娘娘,懷上龍子了!”
饒是孫雲兒被內室的江靜薇牽動心神,也忍不住驚得回頭看一眼,連翹正不可思議拉着瑞香:“姐姐說什麽?”
“是呢,我把江婕妤生産的信一說,都不曾能進殿,是何禮公公出來接了信,問了我幾句話,然後又說了皇後有孕的事。我當時聽了,也是和你一樣的吃驚。”
“也難怪了……”孫雲兒不由得喃喃。
難怪方才,靜蘭姑姑分明從永寧宮門口經過,亦知道帝後二人都在裏頭,也不曾拿江靜薇生産的事情去驚動。
皇後有孕,懷便是嫡子,甚至可能是太子,這孩子的分量,豈是一般的皇嗣可比拟的。
靜蘭方才肯多坐那麽一會,只怕還是瞧孫雲兒和江靜薇平素在太後跟前乖順。
前些日子借了太後的庇佑躲着容貴嫔,孫雲兒不願落人口舌,當真獻了幾張畫去慈安宮,太後和靜蘭,憑此認定這兩個是實心人,故而願意多加照拂。
再想想惠貴嫔,難得的節慶日子,竟也肯離席來陪着坐到半夜。
到底真心換真心,對太後的孝順,還有對惠貴嫔的誠意,不曾白費。
孫雲兒此時內心百感交集,忽地想起皇帝冷心無情,不由得起個疑。
若說皇帝為了女色而至皇嗣于不顧,怎麽又肯去皇後宮裏盤桓?雖說嫡子可貴,到底江靜薇這裏更急些,皇帝那人,不像不分輕重緩急的。
孫雲兒和瑞香說兩句場面話便打發她下去,待屋裏沒了旁人,才冷笑一聲:“叫扇兒打聽清楚了,今天晚上,從咱們離席以後,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
連翹張大眼睛:“容華的意思,有人作祟?”
“這宮裏,哪裏忽然冒出那麽多張家的女兒!咱們不得好好問一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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