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起落

第58章 第 57 章 起落

因知道皇上偏愛五公主, 五公主的洗三禮便辦得格外熱鬧。

孫雲兒與江靜薇親密,在洗三禮上,受得許多調侃。

“淳嫔這樣喜愛五公主, 哪日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疼到骨子裏呢。”

“也未必,只瞧貴妃娘娘, 對和嫔的四公主慈眉善目,對自己的三公主就是嚴苛要求, 親娘對孩子的期許, 總是不同一些的。”

孫雲兒面上雖然還維持着笑容,然而已是頭大如鬥。

幸好洗三禮是在惠妃的晴芷宮舉辦,主角也不是孫雲兒這位新晉的淳嫔,她對江靜薇告個罪,提前退席走了出來。

夏日炎炎,孫雲兒揀了林蔭小路往玉泉宮走。

連翹今日跟着主子,也受得許多吹捧,這時一邊把傘傾斜過來, 一邊用力打扇,臉上是止不住的雀躍:“皇上真是有先見之明,先賜了咱們一座玉泉宮,省去遷宮的煩惱,像宜嫔娘娘, 還得在晴芷宮坐滿雙月子才能出去,可不是憋悶得慌。”

“憋悶不憋悶, 也不在這兩個月,前頭一年不都好好過來了,惠妃也是個寬厚人。”孫雲兒說着, 忽地定睛看向遠處,“那亭前站着的,是什麽人?”

連翹用扇子搭個涼棚張一眼:“是新封的寧嫔。”

“是她?”孫雲兒擡頭看一眼天,“不必特意上前招呼,咱們自回去。”

對于這位寧嫔,孫雲兒實在是沒什麽好感。

異國公主,與本國人,本就不是一條船上的。

更何況,初入宮的那日,寧嫔還當衆對着宋容華咄咄逼人,實在是不讨人喜歡。

于是,孫雲兒不打算搭理這位寧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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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孫雲兒走了十餘步,快到寧嫔背後時,她好像背後生了眼睛,忽然回頭,直直對着孫雲兒走來。

孫雲兒不過是稍稍驚詫,立刻明白過來,寧嫔也是特地離席,在此處等她的。

也對,大熱天的,若非是有事,誰願意跑到炎炎烈日下?

寧嫔行至孫雲兒面前,微微屈膝,與孫雲兒見了個半禮,然後站直身子,昂頭看着孫雲兒:“我聽說,你是這皇宮裏最受寵的妃子?”

這麽一句,盡顯北戎人的莽撞、傲慢,全不是前幾日當衆與宋容華巧言辯論的模樣了。

或許,這才是寧嫔的本色,又或許,這種魯莽,是她的僞裝。

不論是哪一樣,孫雲兒都無心探究,只搖了搖頭:“寧嫔這樣說,我怎麽敢當。”

“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想學你說話、做事,我也想做最得寵的妃子!”

孫雲兒原是想拔腿就走的,聽了這話,停住腳步,仔細打量這位北戎公主。

她并無尋常北戎女子粗犷健壯,或許是學了南人的精致,是自小嬌養長大的女兒,此時換了漢人裝束,活脫就是個清秀美女。

這樣的姿色,在民間,在尋常富戶家已能說一聲秀色動人,然而在宮裏,她甚至還不如瑣事唠叨的和嫔貌美,唯一的優勢,不過是稍稍年輕幾分罷了。

皇帝并非聖人之流,不會無緣無故喜歡一個樣貌尋常的女子,哪怕是看在兩國和談的面上納了這三位異國妃嫔,也絕不會格外恩寵。

孫雲兒想也不想便搖頭:“多謝寧嫔的好意,我想,你并不需要我這麽個朋友。”

寧嫔猛地睜大眼睛,仿佛不可思議:“為什麽?你們漢人不是說要多結善緣嗎?難道你寧可跟我做敵人?”

“公主已經有了許多好朋友,想來也不多我這一個。”孫雲兒不欲多說,幹脆地丢下這麽一句,轉頭就走。

走出老遠,連翹還在不住回頭張望,到了拐角處,輕聲嘟囔:“娘娘,寧嫔還在看呢。”

“由得她去。”

連翹有些猶豫:“這……娘娘是不是覺得寧嫔生得不美,不會得寵?寧嫔到底身份不同些,就連皇後、張貴妃也對她頗為客氣,娘娘是不是得顧忌一下?而且,我看她挺誠心的呢。”

孫雲兒搖搖頭:“只怕,她的誠心,不是對我,而是對玉泉宮的淳嫔。”

連翹為主子的話感到糊塗,玉泉宮的淳嫔,不就是主子自己?

說話間已回了玉泉宮,扇兒在屋內守着,一見孫雲兒,立刻喜氣洋洋迎了上來:“敬事房傳話來了,今晚皇上要駕臨玉泉宮!”

孫雲兒應了一聲,自回去歇息不提,連翹觑了個空,拉着扇兒,将遇見寧嫔的事飛快地說了一遍,末了道:“娘娘說,寧嫔是看重玉泉宮淳嫔而不是她,你說,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扇兒心思靈巧,“嗐”一聲,立刻想到了答案。

“這還不簡單,娘娘的意思是,誰得寵,寧嫔就想和誰套近乎,這樣的跟紅頂白,誰看得上?說不得哪日得了勢,還要踩着旁人上位呢。”

連翹恍然大悟,用力一拍扇兒的肩膀:“你比我強多了!”

扇兒輕笑一聲進屋去服侍,誰知不多時又退了出來,壓低聲音擺擺手:“娘娘累了,已經睡着了。”

皇帝到時,連翹和扇兒正守在門前做針線,一見皇帝立刻跪倒在地,面上露出為難之色。

兩個丫頭的為難,皇帝看得分明,輕輕一揮手:“不必叫醒你家娘娘。”

連翹猛地擡頭,眼中滿是欣慰。

主子這樣的榮寵,當真是宮中頭一份了。

這樣看來,那個異國公主是別想壓在自家主子的頭上了,那兩個封了婕妤的異族貴女,更是不足為慮。

皇上可真是英明!

連翹的嘴不自覺地咧到了耳朵根,連連叩頭替主子謝恩,待叩完頭,殷勤地壓低聲音道:“奴婢去給皇上泡一壺娘娘親自曬的荷葉茶來。”

皇帝輕輕“嗯”一聲,坐在床邊看着孫雲兒沉沉的睡顏。

這姑娘一向好睡,連着勞累數日,更是睡得酣沉。

她細細的柳眉微微蹙起,飽滿光潔的臉頰卻在作笑,唇邊還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渦。

皇帝忍不住伸手輕輕戳一戳那笑渦,誰知,卻把孫雲兒戳醒了。

孫雲兒勞累多日,方才回屋倒頭就睡,還以為能一覺好夢,誰知這麽容易醒了。

她才睡着不久,便感覺有個陌生人坐在自己邊上,她還當自己是幻覺,誰知竟有人伸手摸她臉。

一驚之下,猛地睜眼,卻看見了皇帝。

孫雲兒還不曾醒過神,盯着皇帝看了兩眼,慢慢轉醒過來,埋怨地嗔一句:“八郎真是的,我才睡着呢。”

皇帝心裏,登時痛快起來。

這滿宮裏,只有眼前的女子,把自己當夫君,旁人都只把自己當成一塊冷冰冰的玉玺。

“既是醒了,起來陪朕吃飯,朕去惠妃宮裏看了宜嫔和五公主,賞了宜嫔一尊玉觀音,晴芷宮吵吵嚷嚷的,朕便沒在那裏吃飯,特地過來陪你一起。”

孫雲兒替惠妃和江靜薇辯白兩句:“今日晴芷宮有喜事,稍有不周,皇上還請寬恕則個。”

先前她還有些怨恨皇帝不來守着江靜薇産女,如今見皇帝知道補償江靜薇,便也忘了埋怨,幹淨利落地謝恩。

皇帝深深凝一眼孫雲兒:“你光想着替宜嫔謝恩了,也不想替自己讨一份恩典?”

“我?我以後跟着惠妃和宜嫔,誰敢欺壓我?”孫雲兒興高采烈,替皇帝舀一碗熱湯。

她便是要争,也不會在江靜薇産女的當口争,旁人看了,還當她見不得自己姐妹好呢。

誰知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卻撓得皇帝心裏作癢。

皇帝連着看了數日皇後和張貴妃做戲,早已膩味得很了,忽地又見孫雲兒,才好像喝了一盞清淡的好茶,人都活過來了。

孫雲兒正自顧埋頭吃飯,忽地被皇帝輕輕敲個爆栗。

“光宜嫔會護着你,朕難道不會?”

孫雲兒愣怔在當地,不知怎麽答這話。

皇帝也過而立之年了,一向成熟內斂,孫雲兒偶爾撒個嬌,還得小心翼翼地立刻往回找補,生怕玩笑開大了惹這位九五之尊不高興,此時,這位九五之尊似乎,是在……

“你的心裏,難道只有宜嫔?”

孫雲兒面上的笑容險些僵住,好容易才壓住了自己的情緒,輕聲開個玩笑:“皇上該不會是吃宜嫔的醋了吧?”

皇帝輕輕哼一聲,似乎在說是,然而自己也覺得好笑,擺擺手:“倒也不是。”

說罷,皇帝長嘆一口氣:“難得到你這裏想說說話,你一言一語只說宜嫔,咱們的淳嫔娘娘吶,一點也不解風情。”

孫雲兒頑皮地歪個頭:“我如今是五公主的姨母,得有個長輩的樣子,皇上總不至于連公主的醋也要吃吧?”

皇帝笑着點一點孫雲兒,替她夾一塊桂花糯米藕,長嘆一口氣,說起了西山行宮的事。

連日來,孫雲兒只從宮中聽見傳言,卻從未獲知事情真相。

此時皇帝說來,又分外不同。

北戎人來我朝和談,獅子大開口,提了許多無禮要求。

例如,每年要十萬兩白銀、一千匹戰馬、兩千頭牛羊,用于供他們“修生養息”。

倘若不應,他們便要在邊境“自食其力”。

這其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朝中大臣,有的主戰,有的主和,吵了許久,朕還是決定和了,否則勞民傷財,動了國家根本,只怕十餘年都難以恢複。”皇帝說着,取一片新供的蜜瓜,用力咬一口,“北戎人狡詐無比,朕喝酒喝得頭都大了。”

這裏頭的事,孫雲兒倒是聽說了些,皇帝與皇後回宮時滿臉病容,便是喝酒喝的。

北戎人善飲,此次和談,自午膳到夜宵,總是撺掇着飲酒,若是不應,他們便嚷嚷些“膽怯膿包”之類的話,便是為了□□面子,皇帝與皇後也不得不喝。

皇後便是這麽喝傷了身子,倒了下來。

張貴妃出身武将之家,倒還能飲,因此結識了三位北戎貴女。

三位貴女與張貴妃,日日一同游園、騎射、賞景,簡直可以說是相逢恨晚、引為知己。

一起一落,後宮的權柄,似乎又偏到了張貴妃手中。

那日引薦三位新人的宴會上,皇後和張貴妃的角力,衆人都瞧在眼中。

皇後這一邊,借由江靜薇和孫雲兒,引去了皇帝的視線,後來江靜薇離席生産,張貴妃立刻命三位張姓的異族女子獻上歌舞,并請皇帝為她們冊封位份。

皇帝為了兩國和氣,也不能冷待三位和親貴女。

那位寧嫔言語讨巧,主動邀請皇帝去她的殿中,皇帝并不曾拒絕。

皇後身子不适,提早退席,不多時就傳來了有孕的消息,又把禦駕給請到了永寧宮。

一來一回,皇後看似博得了皇帝的愛重,實際上已經落了下乘。

堂堂國母,要以身孕和妾妃争寵,這已經是敗相盡露。

說到這裏時,扇兒還對孫雲兒搖頭咋舌:“皇後也不好當呢。”

自然了,皇帝并不會說這些細枝末節,仍在說朝中的煩心事:“如今朝中,能臣幹吏還是太少。幸好,春闱新取了許多新科進士……朕記得,雲兒的兄長,也考取了同進士?”

孫雲兒收回心神,恭敬應答:“是,兄長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張貴妃重掌宮務,收買了異國貴女作幫手,她得知消息後,已在心裏謀劃許多,其中有一條,就是要将自己的兄長提上高位。

朝中盡是徐首輔的門人子弟,此事談何容易。

孫湘平是個穩重性子,不善謀劃,還未争取到養怡居講經的機會。

于是,孫雲兒決定冒險一次:“皇上,您見過妾的兄長?”

孫雲兒不敢說得太直白,只敢委婉相問。

皇帝果然起了好奇:“雲兒的兄長我倒是沒見過,隔日就召來給朕講一講史籍。”

孫雲兒大喜,順口拍句馬屁:“能夠得見天顏,也是兄長的福氣啦。”

皇帝不由得龍心大悅:“你的兄長,必然也是好的,朕就破格點他做個知縣,慢慢熬個兩年資歷,便能幫朕做大事了。”

孫雲兒又驚又喜,連忙謝恩。

這一件恩寵,比晉封孫雲兒位份,又更加不同。

孫雲兒在宮中所輸的,無非就是出身這一樣,除開江靜薇這樣從未看輕過她的,從前羅婕妤不曾少議論她身份卑微,哪怕後來她晉了五品容華,也被人暗地裏議論德不配位。

如今皇帝點了孫湘平外放做官,孫雲兒便也有個做官的娘家兄弟了。

若是孫湘平争氣,如同張貴妃的兄長一般做到一品大員,孫雲兒的出身,便無人敢議了。

可是,這樣的恩寵,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朝局?

皇帝接連提拔了好幾個高位妃嫔,若說純然是為了五公主,連最愚笨的宮人也不信的。

八成,還是為了制衡。

為了制衡張貴妃和容貴嫔。

張貴妃結交異族女子,容貴嫔掌管宮務也并不算盡心盡力,皇帝不可能看不見。

或許,就連皇後,皇帝也已不滿了。

一國之母,在異族面前失了顏面,由得一個貴妃耀武揚威,這是失職。

哪怕如今有了身孕作保,皇帝也不會再滿意于皇後的所作所為。皇帝不會輕易廢後,可是卻能宮務交給旁人掌管。

既然皇帝對皇後和張貴妃這樣無情,對旁人呢?

孫雲兒有一瞬的疑惑,幾乎想對着皇帝問個清楚,然而還是咽了回去。

知情識趣是她的長處,皇帝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她何必要破壞自己的優勢?

再說,皇帝的恩賞無論為什麽,她總歸是享受到了實在好處,也無需問那許多。

于是孫雲兒便不再發問,揀了宮中的新鮮事,與皇帝相談甚歡。

兩人一直說到月落星沉,皇帝自然是宿在了玉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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