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先機

第59章 第 58 章 先機

次日晨起, 孫雲兒起身服侍皇帝穿衣,還得了一句打趣:“到底是封嫔位的人了,從前還得朕等你起床, 現如今一忽兒就知禮起來。”

孫雲兒抿嘴一笑:“皇後娘娘有孕,妾為了這個,也得早起賀喜。”

中宮有孕, 這是莫大的喜事,然而皇帝卻似乎并不高興。

皇帝握住孫雲兒的手, 把她拉了起來:“皇後體弱, 要安心養胎,永寧宮那裏,不必請安了。”

這一句話,把一幹探尋的視線都隔絕在了永寧宮外。

聽起來,皇帝似乎是因着皇後體弱,不願旁人去攪擾,然而孫雲兒了解這男人,卻知道并非如此。

這男人雖然性情深沉, 卻愛憎分明,若是寵愛一個人,譬如孫雲兒或江靜薇,那便是明着賞賜,尤其是孫雲兒自己, 既無出身又無靠山,輕輕松松也坐上了三品的嫔位。

再譬如從前的皇後, 雖然荒于宮務,可皇帝瞧在結發情意和奪嫡時皇後的功勞,還是願意尊着她、讓着她。

不過, 若是皇帝打心底裏厭惡了一個人,這人只怕是沒好日子過了。

就如現在的皇後,中宮有孕之喜,不僅沒有普天同慶,反而叫永寧宮冷落下去,這和打發皇後坐冷宮,有什麽區別?

孫雲兒有一瞬間的沉默,終究覺得皇後可憐,忍不住委婉道一句:“皇後娘娘有孕不易,妾願意多去相陪。”

皇帝不曾答話,只揮揮手命孫雲兒不必再送,自己轉身出了門。

禦辇已侯在門外,皇帝邁步上辇,忽地想起什麽,低頭對何禮說一聲:“宣翰林院的孫湘平來給朕講一次書。”

何禮恭謹應了,待禦辇走出去些,自己落後十餘步,對着最末的一個小太監輕聲道:“去和唐孝說一聲,他犯了錯,合該好好受着。”

小太監擡頭,呆呆地“啊”一聲:“師兄不是托人說,想回來麽?怎麽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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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禮用力敲一敲他的頭,恨鐵不成鋼道:“他得罪誰不好,得罪玉泉宮的淳嫔娘娘!叫他別再想着回來了,若有機緣,我再想法子調他去別的地方。你們以後當差,都得把玉泉宮的差事當成第一等要緊的來辦,記住沒有?”

小太監連忙捂着頭應聲,又擡頭看一看前頭的高言,悄聲問:“幹爹,那高公公……”

何禮從前只當自己是養怡居說一不二的人,能做皇帝小半的主,經過唐孝的事,終于認清自己的斤兩,此時聽見徒弟問,“嗐”一聲:“都是同僚,管什麽高公公矮公公,好好辦差就是!”

小太監心下犯個懵,忍不住問:“幹爹,不是你說,外來的和尚……”

“去去去,我說的話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你就光記住一句外來的和尚?”何禮有些不耐煩,用力戳一下小太監的額角,“知道你們都不待見他這個新來的,行了,便使喚他去跑個腿吧。”

何禮說着,随口吩咐下去,小太監仔細聽了,心中震驚。

皇上才從玉泉宮出來,便要召見淳嫔娘娘的胞兄,這要麽是淳嫔說話管用,要麽就是皇上自己寵愛淳嫔,無論哪一樣,都叫人對淳嫔無端多一份敬畏。

小太監想起高言算是淳嫔保舉上來的,走到高言面前,說話都多幾分客氣:“高公公,何總管說了,皇上召見淳嫔娘娘的胞兄孫翰林,請你去玉泉宮知會一聲。”

高言自從到了養怡居,受皇帝和大臣的氣少,受太監的氣多,破天荒得了小太監一個好臉,心下不由得犯疑。

待聽見“玉泉宮”三個字,登時猜到些什麽,應聲便去了。

他去養怡居,算是淳嫔娘娘保舉的,如今淳嫔娘娘得聖寵,他自然也跟着沾光。

到了玉泉宮,孫雲兒才命人撤了早點心,正對着一大堆布料首飾選東西,口中還喃喃自語:“皇後是天下之母,我該送些什麽才好?”

高言立時明白了,為何這位淳嫔娘娘在後宮之中口碑最好,最讨人喜歡。

如今皇後失勢,只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看出來,皇上都下令不必去永寧宮探望了,衆人樂得少一樁事,只這位淳嫔娘娘,還老老實實地給皇後送東西。

這份雪中送炭的心思,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難怪,哪怕是與玉泉宮最不對付的宣明宮,提起淳嫔娘娘來,也是又恨又敬服,容貴嫔還曾說過,“若非孫雲兒這丫頭不服管,哪有羅家姐妹的事”,暗指她對淳嫔娘娘的看重,然而,淳嫔娘娘非池中物,怎麽可能甘心做容貴嫔的附庸。

高言想着,恭恭敬敬請個安,說了皇帝召見孫湘平的事。

孫雲兒并無意外,随口應了,回頭問高言:“高公公如今在養怡居,見識非凡,幫我瞧瞧該給皇後娘娘送什麽禮。”

“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娘娘只要送到她心坎上,便是好禮物。”高言說着,放慢語速,深思熟慮後,輕聲道,“依着奴婢的猜想,宜嫔娘娘孕時,娘娘送些什麽,照樣給永寧宮送些去,皇後娘娘一準兒高興。”

孫雲兒倒不曾想到這些,她本想着,皇後是金尊玉貴的,自然該送雖貴重的東西,這時稍一沉吟,點頭應下:“高公公說得有理。”

高言不曾想到,自己頭一次對孫雲兒進言,就立即被采納,心中微微感動。

他與孫雲兒,雖有幾分從前結下的善緣,到底不是知根知底,這位主子也肯這樣信任自己,由不得他不動容。

于是,高言又想一想,一邊幫着連翹和扇兒收拾衣料首飾,一邊輕聲道:“昨兒聽養怡居的小太監嚼舌頭,說北戎的那位公主,哦,如今該稱寧嫔娘娘了,說她不知天高地厚,亂燒熱竈呢。”

據孫雲兒所知,高言并不是個愛嚼舌的人,提起此話,必有用意,于是順着問一句:“這話怎麽說?”

“昨兒是五公主的洗三禮,娘娘因連日勞累提前退席,那寧嫔也提前退席了,不知怎麽碰巧遇到娘娘,許是與娘娘言語不曾說到一起,聽說回去就發了脾氣,還往養怡居去告狀了,自然了,養怡居的小太監還算懂事,把這事給擋回去了……”

孫雲兒微微揚起眉毛:“她去養怡居告我的狀?”

扇兒輕輕哼一聲:“她告娘娘的狀,也得看皇上理不理,她和娘娘,差着十萬八千裏呢。”

高言微微躬身,應一個“是”,又道:“不過寧嫔原先是公主,氣性大,一口氣咽不下去,又去張貴妃處了。”

孫雲兒深深凝一眼高言:“那麽,德陽宮是怎麽個意思?”

“娘娘慧敏,聽說,張貴妃接了寧嫔的訴狀。”

孫雲兒立時明白,張貴妃是要替寧嫔撐腰了。

“這事,多謝給本宮提提這個醒,本宮承你這份情。”

“娘娘說哪裏話,奴婢不過傳了句話……”

孫雲兒打斷高言:“本宮一向是恩怨分明的,你不必客氣。”她說着,看一看高言帶了淡淡郁色的眸子,輕聲道,“況且,你到養怡居以後的日子未必舒心,本宮一點也沒幫得上你,你還肯念本宮的好,還肯幫着本宮,是你這人厚道。”

高言心裏一愣,心道,這些話,是不是該自己來說,這位主子,還真是個實在人。

不待高言再客套,孫雲兒便吩咐:“連翹,替我好生送了高公公出去。”

高言便不再贅言,行禮退了出去。

孫雲兒轉頭喚過扇兒:“取一件我做好的小兒肚兜來,咱們往慈安宮走一趟。”

扇兒依言取了,到了孫雲兒面前,卻疑惑地擡頭:“娘娘帶這肚兜去慈安宮做什麽?”

孫雲兒不答,只催促扇兒傳轎辇來:“咱們先去慈安宮吧,別讓人占了先機。”

扇兒立刻不再追問,備了轎辇,侍候孫雲兒往慈安宮去了。

盛夏炎炎,日頭漸高,除了跑腿的小太監、小宮女,宮道上一個閑雜人等也沒有。

于是,宮道後頭張貴妃的那架青翟擡輿,便分外醒目。

扇兒頓時明白過來,自家主子,争的便是這個先機。

如今皇後閉門養胎,後宮的事自然是太後做主,如今孫雲兒已是三品的嫔位,張貴妃不能輕易處置,要想治她的罪,便得先通過太後。

扇兒輕聲催促擡轎辇的小太監:“快着些,日頭大了,別曬着娘娘了。”

慈安宮內外遍植仙葩,大殿內外萦繞着清新的草木氣息。

靜蘭親自迎了出來,态度親切:“娘娘怎麽這時候來了,快請進。”

孫雲兒知道,靜蘭這樣熱情,是因為自己當初照太後的話,老老實實閉門不出,畫了許多畫出來,太後因此認定自己是個老實人,慈安宮上下,因着太後的認可,待她都不同起來。

“不敢瞞姑姑,是我有些小事要來勞煩太後。”說話間孫雲兒已進了殿,輕巧向上行個禮,“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笑一笑,招手命孫雲兒靠近些,話語間已帶些熟稔:“身後的丫頭手裏捧着什麽?給我瞧瞧。”

孫雲兒從扇兒手裏接過那件嬰孩肚兜,親親熱熱倚在太後邊上:“太後娘娘,皇後有孕,妾想着送什麽金銀珠寶,都不如親手做的東西貼心,便想親手做兩件小肚兜給娘娘,可又不知娘娘喜歡什麽樣式,便拿來一件五公主的,請太後替我拿個主意。”

自江靜薇有孕,孫雲兒親手做了多少東西給五公主備着,小到幼時的肚兜,大到兩三歲的小鬥篷,三五不時就往晴芷宮送的,此事宮裏無人不知。

太後對此時孫雲兒的話深信不疑,将那小肚兜湊近了些,細細打量兩眼,笑着道:“你給五公主選的料子已是最好的了,只不過皇後不喜太過富貴的花樣,你揀秀雅的蘭草、翠竹繡上即可。”

“是。”孫雲兒乖乖巧巧應了下來。

話音未落,小宮女進殿來,通禀張貴妃拜見。

太後立刻微微欠身,不命張貴妃進來,反倒看向孫雲兒:“丫頭,是不是有事?”

扇兒看着主子搖頭道無事,恨不得上去搖着主子的肩膀,叫她說出實話來,好容易哄得太後高興,怎麽不趁機請太後主持公道!

誰曾想,自家主子還巧笑嫣然,懵懂無知地又添一句:“如今各處太太平平的,怎麽會有事?”

扇兒急得要跺腳,然而慈安宮可不是她能失禮的地方,只好用力攥住拳頭,把頭低低埋了下去。

太後也不多問,揮手喚了張貴妃進來。

張貴妃尚未進殿,一把碎玉般清亮的嗓子已響了起來:“太後,妾遇見一為難事,還要請太後給妾拿主意!”

太後方才對着孫雲兒的笑容,已經倏然不見,臉上又是平日那副不理世事的冷淡,聲音也沉沉的:“什麽事?”

“就是那個孫雲兒,仗着皇上寵愛,把寧嫔都給得罪了,寧嫔可是和親的——”張貴妃得意洋洋的臉孔,忽地僵住了。

太後身邊,立着個身材纖細、樣貌嬌美的宮裝女子,不是孫雲兒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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