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人心所向

第63章 第 62 章 人心所向

皇後體弱有孕, 閉門養胎,張貴妃代掌宮務。

張貴妃對皇後孝心甚篤,言道欽天監算出一良辰吉日, 令東六宮都于那日起,日日去清善閣跪經頌佛,為皇後祈福。

張貴妃代掌宮務已久, 如今北戎來朝和談,愈發顯出張大将軍的威勢, 皇帝似乎也有意為張貴妃壓制皇後, 于是,這位貴妃的地位,不言而喻。

自惠妃以下,無人敢不聽從號令,就連晴芷宮的宜嫔,也急匆匆出了月子,準備往清善閣去跪經。

只玉泉宮的淳嫔,命大宮女連翹往德陽宮送了信, 告假。

張貴妃命大宮女慶雲親自去玉泉宮請,淳嫔卻只一句話,身子不适。

玉泉宮的大宮女連翹還意有所指地道,皇後娘娘一向慈心,此時一樣的有孕在身, 想必一定體諒淳嫔。

慶雲得了沒臉,當場沒發作, 回宮時卻一路絮叨,她人還未回德陽宮,消息已散得滿天都是了。

東六宮登時暗流湧動。

趙才人日常除了照顧四公主, 便是各處串門子,消息最是靈通的,聽見這等大事,立時約着馮才人往德陽宮去了。

馮才人急匆匆換了身新衣,連發髻也不及重梳,就被趙才人拖出了荟芳宮。

望一望趙才人面上難得一見的沉郁神色,馮才人忍不住奇:“怎麽了這是?是和嫔又給你氣受,要去找張貴妃主持公道?”

趙才人轉頭看一看馮才人,止住腳步。

“你不曾聽見淳嫔告假的事?”

“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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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也聽見了。”趙才人應一聲,略垂下眼簾,心中升起淡淡的不悅。

這個馮才人,聽見淳嫔受張貴妃無故欺壓,怎麽一點情緒也不起。

然而她也知道馮才人是個懦弱性子,便忍着氣,實話實說:“我這會去德陽宮,是想替淳嫔說情,請張貴妃免了她跪經。淳嫔初初有孕,身子不穩,論情論理,也不該去清善閣勞累的。”

馮才人大吃一驚:“你要去替淳嫔說情?”說罷,她又添一句,“還有我?”

趙才人擡起眸子,罕見露出一絲鋒銳神色:“怎麽,你不願意?”

“倒也不……”

“淳嫔待我們是什麽樣,你心裏有數,誰都把我們踏進泥潭的時候,是她拉了我們一把,如今是她最難的時候,于情于理,我們都該幫她一把。” 趙才人說着,踏上一步,“難道你當真不肯去?”

“不是不是,我是那等沒良心的人嗎!”馮才人連連擺手,支吾兩聲,忽地提起個人來,“宜嫔和淳嫔不是最要好的,她怎麽不去。”

“宜嫔到如今都沒能遷宮,膝下又養着五公主,想想就知道掣肘良多,她自個兒都顧不來自個兒了……”趙才人不願多說旁人,只又轉向馮才人,“我們兩個無牽無挂,也沒什麽可顧忌,難道不該替淳嫔出這個頭?”

“是,是,是該的。”馮才人百般不願蹚這趟渾水,然而又不好意思拒絕,只好唉聲嘆氣,随着趙才人往德陽宮去了。

說起來,她馮雅珍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哪裏會不替淳嫔心疼着急,可是,光一腦門子熱切,有什麽用?

張貴妃擺明了是要大展威風,宮裏與淳嫔交好的并不少,旁人都沒吱聲,憑什麽要叫她和趙才人這兩個苦瓜瓤子出頭?

聽說五公主體弱,江靜薇确實是自顧不暇,這也不提了,惠妃、和嫔這兩個,資歷深遠又有子嗣,怎麽不開口說話?

思來想去,馮才人還是不忿,然而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去,只輕聲絮叨起旁的事來:“幸好這兩日四皇子鬧肚子,容貴嫔沒空管外頭,她不摻和,只怕張貴妃還好說話些。我們今日走一遭,也算替淳嫔盡些心。”

趙才人卻沒應這句,只遠遠看向德陽宮的方向。

說來可笑,先前羅才人對親姐姐下毒手,容貴嫔為着邀聖寵,還保羅才人來着,如今四皇子養住了,容貴嫔又把羅才人趕去和羅婕妤住了。

容貴嫔美其名曰叫二人姐妹團聚,實際上是怕羅才人害四皇子,一竿子支到羅婕妤面前,姐妹兩個如今反目成仇,簡直是見天地鬧騰。

這一夥人,把因利而聚、因利而散這八個字,演得淋漓盡致。

馮才人見趙才人不應自己,用胳膊拱一拱她:“哎,你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趙才人無奈地點頭:“倒也有道理。”

馮才人這才心滿意足,接着絮叨:“容貴嫔養四皇子,這事究竟是怎麽辦成的?”

容貴嫔奪了羅婕妤的孩子養在膝下,竟也被默許了。

自皇上到太後、皇後,乃至張貴妃,都沒人說一句半句。

這裏頭的事,由不得人不深思,趙才人如今學得謹慎小心,再不願多說這等是非的。

若說是忌憚徐家勢力,也不盡然,皇上和太後已給了容貴嫔九嫔之首的位子,一輩子容華富貴了,還要怎麽捧着她?

這樣的寬容,只怕還是因為憐憫容貴嫔一輩子孤苦無依。

到底容貴嫔還是個苦命人。

橫豎羅婕妤也不是什麽賢德之人,未必能教得好孩子,把四皇子歸在容貴嫔膝下,也算是兩下便宜。

容貴嫔得了四皇子,一是免于深宮寂寞,第二麽,也少了心思生出事端。

譬如此次跪經的事,四皇子鬧了嬰兒腸絞痛,容貴嫔一心撲在孩子身上,連張貴妃的場也無暇來幫了。

至于這位皇子能不能成為容貴嫔乃至徐家的倚仗……

趙才人不由得想起孫雲兒私下對她透出的話來:“論起長幼嫡庶,四皇子且還排不上呢,皇上年富力強,後頭皇子再少不了的,徐家不過是利益熏心,看得太窄了。”

馮才人還在自顧絮叨,趙才人望一望路途,輕捏她胳膊一下:“且先不說了,轉個彎就到德陽宮了呢。”

馮才人立時住口,理一理妝容,落後趙才人半個身子,亦步亦趨跟着走了。

趙才人到了德陽殿門口,好聲好氣地對守門的小宮女說一聲“煩請通禀”,屋裏立時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還伴随着張貴妃一聲“大膽”,不知是在說孫雲兒,還是在說門口求見的人。

馮才人心頭一緊,用力抓住了趙才人的手。

小宮女望一望裏頭,立時搖頭:“奴婢不敢進去通禀,兩位主子,請自個兒進去吧。”

張貴妃暴怒的當口,誰敢不經通禀就闖進去,不是找死麽!既然沒這個機緣,那還是罷了。

馮才人心裏猛地跳一陣,随後便是一松,拉着趙才人便要走。

誰知趙才人輕巧一掙,拎着裙角便要進屋,馮才人驚得險些叫出聲來。

幸好,慶雲拿帕子兜了碎瓷出來,趙才人才止步。

馮才人眼看着趙才人上前,臉上帶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神色:“慶雲姑姑,我有事求見貴妃娘娘,還請代為回禀一聲。”

慶雲上下打量一圈趙才人,眼神複雜,最終還是點了頭:“好,趙才人請稍等。”

張貴妃聽見慶雲替趙才人通禀,還奇一奇:“她還敢進來?”說罷冷笑一聲:“難道她以為,靠上了那個沒用的和嫔,還有四公主,她就真成了什麽人物了?既如此,叫她進來!”

趙才人進殿,馮才人跟在後頭,恨不得縮成一團。

兩人一道行下禮去,還未起身,就聽見張貴妃一聲輕笑:“你們兩人來,有什麽事?”

話裏的譏諷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來,無非就是說這兩人碌碌無為,沒有重要的大事。

趙才人仿若聽不出張貴妃的嘲諷,單刀直入提起來意:“妾此番前來,是想着替淳嫔說個情,還請貴妃娘娘念在她有孕的份上,免了她跪經。”

張貴妃早猜着這兩人的來意了,然而聽見趙才人這樣直直道出,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又冷笑一聲:“憑你們兩個給她說情,是否高估了自己的臉面?我為什麽要聽你們的?”

馮才人臉上頓時燒了起來,一下子就想拉着趙才人告退。

張貴妃話說得難聽,可也是事實真相,兩個六品才人,加起來也沒四兩重,憑什麽在一品的貴妃面前,替三品的淳嫔說情?

趙才人擡起頭來,慢而清晰地道:“貴妃娘娘的意思,妾身明白,妾願意自己替淳嫔跪經,絕不使娘娘做事為難。”

馮才人愣一愣,立刻回過神來。

趙才人願意替了淳嫔的那份勞累,這樣一來,要獻給皇後娘娘的“功德”并未減少,而張貴妃面上也過得去。

方才先對張貴妃提起豁免淳嫔,此時再提出代替淳嫔,便是為了退而求其次,叫張貴妃答應後頭這條提議。

這個趙才人,剛進宮時還是個莽夫樣子,怎麽如今心眼這樣多了。

馮才人又是佩服又是自愧,然而也覺得趙才人說得有道理,趕緊跟着行個禮:“妾也願意替淳嫔出力,向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盡心。”

慶雲深覺得這法子好,連忙看向張貴妃,示意她答應下來。

張貴妃看着慶雲焦急的眼神,哪裏不懂她的意思。

如今那個淳嫔是皇上的心頭肉,若是有絲毫損傷,只怕皇上要大怒,如今趙才人和馮才人送了臺階來,不如順着下來也好。

可是,愈是這樣,張貴妃就愈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張令葭,有哪裏不如旁人?

論功勞,她代掌宮務多少年,論子嗣,她誕育一兒一女,皇上從前偏袒皇後那無用的泥胎木偶,如今又寵愛一個毫無長處的孫雲兒,怎麽就不能看看她張令葭?

她并不曾奢望後位,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做太子——皇後又沒嫡子,輪也該輪到自己的二皇子,皇上憑什麽不同意?

不說皇上了,就連下頭這些人,口口聲聲替皇後積德,替孫雲兒受累,好像全天下都是善人,只她張令葭一個是惡人一樣!

想到這裏,張貴妃一下子硬起心腸,對着下頭,卻也不曾把話說死:“既然你們如此懇求,我也不能視若無睹,你們有心了。”

馮才人一直提心吊膽,聽見張貴妃說出這麽一句,大大松了口氣,行禮便要退下。

趙才人也松口氣,還想再說兩句場面話,卻被馮才人硬拉了下去。

張貴妃隐約聽得院中響起一聲念佛,随即消失不見,不由得冷笑:“這兩個人,難道真以為本宮應了她們的請求?笑話!”

慶雲知道主子不過是嫌那兩人吵嚷,糊弄了她們離去,然而想一想玉泉宮的陣仗,到底還是忍不住勸:“娘娘,淳嫔那裏,咱們還是得小心些才好,一個嫔位确實不足為懼,可她背後……”

“她背後?我如今掌六宮事,難道還作不得主了?”

這話甚是倨傲,隐隐有不把皇帝看在眼裏的意思。

慶雲想一想主子的圖謀,不由得出一身冷汗,她怎麽就一時糊塗,答應了主子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那日和主子把話說開,她這心腹宮女便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若是成,便是一輩子榮華富貴,若是敗……

慶雲又是冷,又是熱,竟輕輕顫抖起來。

無論結局如何,當下還是得韬光養晦,否則不到最後,便已跌下懸崖了。

于是慶雲小心地勸:“娘娘,咱們是否要圓滑一些?不如準了趙才人所求,放了那淳嫔去吧……”

張貴妃對慶雲的膽怯不以為意,托腮倚在椅子扶手上,隔了半晌,忽地低笑:“你說得有理,事情要做便做得漂亮些,去太醫院傳話,叫禦醫去給淳嫔好好瞧一瞧,身子弱,便好好喝藥補養,身子無恙,便往清善閣跪經,我看她選哪一樣!”

慶雲回過神,應了個“是”,她知道這事要緊,便親自往太醫院去了。

貴妃有令,太醫院自然不敢怠慢,未及太陽落山,玉泉宮便有太醫求見。

孫雲兒略揚一揚眉:“哦?好端端的,怎麽有太醫來?”

連翹凝神一想,立刻明白了裏頭的道理:“想來是張貴妃不想落人口實。”

道理也簡單,張貴妃不願叫人拿住話柄說一句苛待孕婦,便遣了太醫來替孫雲兒診脈。

若是無事,孫雲兒便得老老實實去跪經。

可是,那日診出有孕時,當值太醫話說得明白,“胎氣不穩”,如今玉泉宮內室連鮮花都不擺了,孫雲兒又怎會無事。

自然了,德陽宮若以威勢相壓,自然能逼得太醫改口,可是倘若孫雲兒因此有個好歹,這太醫又豈能逃得了罪責?

連翹觑着孫雲兒的神色,輕聲問:“娘娘,是不是打發了太醫回去?”

孫雲兒搖搖頭:“罷了,不必為難太醫,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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