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費盡心機

第81章 第 80 章 費盡心機

給皇後下毒的事, 羅婕妤故意做得漏洞百出。

皇後生産體弱,有禦醫開的藥膳補身,尋常吃食根本不會進口, 她特地選了油潤厚實的奶點心,就是為了不讓皇後真的吃下去。

至于容妃要她嫁禍給宸妃,她更加是萬萬不敢的。

後宮女人, 尋常怄氣鬥狠,那都是有的, 哪怕是叫她對着孫雲兒大口啐罵她也不怕, 可是就那一回失心瘋害了姐姐,自此就被容妃捏了把柄,成了容妃的一條狗,若是當真做了下毒栽贓的事,還不被容妃給一把捏死。

自個兒死還不怕,家中姨娘又該如何?東窗事發了,一家子老小,難道全跟着砍頭?

于是故意作得漏洞百出, 姐姐那裏,也事先交代清楚,必要時,便可請姐姐作證。

她進宮以來,便想着力争上游, 看準了容妃是個好靠山,便心甘情願做起狗腿子, 誰知容妃也當她是一把好刀子,想借她殺人。

此時回想,倒不如孫雲兒見事清楚, 早早跳出宣明宮,自謀出路去。

羅婕妤竟回想起從前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入宮才一年餘,好像已過了半輩子。

此次做下謀害皇後的大事,羅婕妤知道,白绫、鸩酒,總要選一樣的,自己只怕不久于人世了,既是如此,倒不如壯起膽色來。

此時跟着靜蘭,羅婕妤一邊走,一邊還開口寒暄:“姑姑深夜辦差,真是辛苦了,都是我們這些年輕的不懂事。”

于羅婕妤這下毒害人的罪魁禍首,靜蘭本是看不上的,心狠手辣、毫無良心,她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厭惡,可是這時聽她還能說出“辛苦”兩個字,可見不是毫無人性。

再想一想這次錯漏百出的局,只怕是這羅婕妤故意為之,想到這裏,便也明白了一些羅婕妤的不得已,于是長長嘆口氣:“婕妤既有善心,怎麽不肯用在旁人身上?”

羅婕妤苦笑一聲,并未替自己辯解:“總是我豬油蒙了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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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怎麽說,又能說什麽?

說當初投靠容妃,是盤算着背靠大樹好乘涼,後來下手害親姐姐,是想在宣明宮一枝獨秀,再到如今毒害皇後、栽贓宸妃,是為了替容妃掃除障礙登上後位?

這是她一個良家子出身的妃嫔該有的心思嗎?

或許,她從來就是自作聰明的那一個。

這宮中,得寵的譬如孫雲兒、江靜薇,都是一門心思把皇上當頂頭上司,互相之間從沒紅過臉,這是主子們樂見的,也是互有裨益的。

稍遜一些的,例如宋盈兒、馮雅珍或是趙福清,循着機會了,往上爬一爬,沒有機會時,安生呆着不害人,也能各有一份前程。

最蠢的就是她羅音惠和姐姐羅音泉,甘心作了容妃的走狗,一個傷了身子避世,一個淪落成階下囚,而容妃這始作俑者,卻好端端躲在後頭不見人。

羅婕妤知道自己必死,卻也有些不甘心。

轉個彎,慈安宮的宮門已在眼前。

慈安宮中有棵上百年的銀杏樹,枝繁葉茂,此時宮燈的微光自下向上斜斜射入,那濃重的樹影透入點點微光,好似把人的心都給照透了些。

靜蘭年紀大了,見多了無辜冤屈的事,總不忍心眼前這年輕女孩子當真冤死,于是再委婉提點一句:“太後最是公正平和的,婕妤見了太後,可要實話實說。”

羅婕妤“嗯”一聲,鄭重地對靜蘭點頭。

靜蘭見這女孩子還算受教,長長舒了一口氣。

太後屬意容妃接手宮務,因為容妃是徐閣老教出來的,手段高而狠,能制住後宮,可是靜蘭打心眼裏不這麽認為,只不過礙于主仆之份,不好開口勸說。

要知道,主子們眼裏的後宮,和下頭人眼裏的後宮,可太不一樣了。

主子們發個話,以為下頭人只能悶頭聽從,可是若是主子們太強勢了,下頭人也自有辦法把事情辦壞了。

像容妃到如今還沒受到報應,全是因為徐閣老在外頭保着她,加上太後看重後宮的“制衡”。

可是,容妃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此次羅婕妤故意辦砸了差事,再比如從前宸妃使計早早跳出宣明宮,全是容妃自個兒作出來的。

依着靜蘭看,叫容妃這樣的人掌了權,只怕宮裏風波更多,眼瞧着這個羅婕妤還有點子心,拉一點是一點了。

進得屋去,便是三堂會審的架勢,太後、皇帝端坐上首,宸妃也得了個座在下頭。

宸妃正低着頭喝茶,一手端着茶盞,一手在前頭虛虛攏着,皇帝盯着那兩只白生生的手,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羅婕妤一見這陣勢,立刻又氣得咬牙。

她就是看不慣孫雲兒這副狐貍精似的模樣!

一般地參選入宮,孫雲兒樣貌、出身都不是頂尖的,甚至還冷寂許久,可是也不知祖墳上冒了什麽青煙,自從侍駕起就獨得聖寵,恨不得把皇上拴在玉泉宮的床上。

方才打定主意要給自己謀條生路的心,此時又歇了下去。

羅婕妤低頭行禮,只得太後一個“嗯”,皇帝連個眼風都沒掃過來,垂下眼簾想自己的事,仿佛羅婕妤這個曾經的枕邊人,連孫雲兒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似的。

羅婕妤不由得慶幸,方才思量之下,終究不曾把實話露給靜蘭聽。

到底一個妒字難捱,羅婕妤此時心中又想着,自己反正都要死了,不如留下容妃這個暗刺,日後好好紮一紮那位不可一世的宸妃娘娘。

于是,太後問話時,羅婕妤一口攬下了所有的事,并把話說得決絕。

“無人指使!是我自己看不慣宸妃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想要至她于死地!與旁人全無幹系!”

靜蘭站在邊上,心急如焚。

這個丫頭,剛才分明是有自保之心的,怎麽這時候又開始替容妃作保!她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怎麽就連死也不肯死個明白!

可是主子們面前,靜蘭沒有說話的份,只好強自壓住亂跳的心,用力盯着地毯上的花紋。

太後并未應答羅婕妤的話,仿佛是早已料到,又仿佛是無可置評。

皇帝冷笑一聲:“好歹毒的一顆心,從前下手毒害親姐姐,如今又敢謀害皇後、嫁禍宸妃,像你這樣的毒婦,百死不能贖罪!”

這便是給羅婕妤定了死罪。

太後依舊是那副菩薩似的模樣,動也不動,輕輕“嗯”一聲,又勸皇帝不要動怒,“這丫頭失了理智是她有罪,皇帝倒也不必牽連旁人,她姐姐誕育皇子甚有功勞,羅家便也不必降罪了,只把羅婕妤和親近宮人一并處死就是。”

孫雲兒方才還埋着頭,此時卻陡然看向上首:“皇上,太後,此事與妾相關,不知能否容妾問羅婕妤幾句話?”

太後微微蹙眉似是不喜,皇帝卻已搶先開口:“宸妃有話,便問吧。”

“羅婕妤,我且問你,你既是與我有仇,為什麽不直接來害我,反而要去害皇後?若是害皇後,怎麽又不盡心想辦法,先是送了皇後不愛吃的點心,又乍然動手把辦差的宮女給害死?你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說出來,我可代你向皇上求情,饒你一死!”

羅婕妤深切地知道孫雲兒的恩寵,聽見最末一句,眼神不由得亮了起來。

她擡起頭,看見太後陰霾般的眼神,忽地渾身起一陣戰栗,又深深埋下頭去。

太後向來是樂意看見後宮平靜的,如今失了皇後這個親兒媳,旁的妃嫔在她眼中便都沒了差別,容妃這個出身高、家族顯赫、手段又厲害的,反倒成了太後眼中最适合管理後宮的人。

若是羅婕妤敢指證容妃,便是和太後過不去,太後方才好心勸皇上不要怪罪羅家人,一怒之下,也能盡數牽連進羅家人。

太後和宸妃,兩人該選哪個,羅婕妤自然有數。

“宸妃,是你自己平日為人自傲,惹得宮中姐妹不喜,你就認了自己倒黴吧!沒有我羅音惠和你作對,也有旁人!就說才進宮的鐘寶兒,時時驅奉你左右,你以為是真心敬服你麽!無非是伺機……”

“放肆!”太後用力一拍茶幾,“獲罪之人,還敢這樣攀扯!”

“來人!”皇帝身姿不動,在宮燈昏黃的光下,整個人漫不經心,然而聲音卻帶了雪一般的冷鋒。

四個粗壯的內侍,立刻從黑暗處湧了出來,簇擁到羅婕妤邊上。

“拿下,還有,別再叫她胡亂說話。”

四個鬼魅般的內侍,兩個伸手擒住了羅婕妤,還有兩個從懷中取出繩子和麻布,眨眼的功夫,就把羅婕妤捆了個結實,連嘴也塞得牢牢的,除了絕望的喘氣聲,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了。

孫雲兒知道,事情到這裏就該了了,再也問不下去了。

她雖然遺憾,卻不得不打住追問的心思。

太後看重容妃勝過她,方才羅婕妤分明有一瞬是想揭破事情真相的,卻被太後的威勢給壓了回去。

而皇帝呢,雖然看重自己,卻也不如何在意事情真相。在他看來,心愛的人沒有被冤屈,皇後并未受到傷害,投毒的兇手也已經伏誅,這就夠了,事情該平息了。至于背後是否還有旁人指使,他是不願意深究的。羅婕妤的清白和後宮乃至朝堂的平穩,在皇帝心中,份量截然不同。

孫雲兒無聲嘆口氣,看着羅婕妤幾乎要噴火的眼睛,心裏并無多少喜悅,只有憋悶。

羅婕妤舍下自個兒保全容妃,小半是怕容妃牽連家人,大半還是為了留着容妃惡心人,孫雲兒都是明白的。

這會羅婕妤眼中除了仇恨,還有莫名的得意與譏諷,仿佛是笑孫雲兒,哪怕身為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受了冤屈,也不過是糊裏糊塗就過去了。

孫雲兒本不欲再和羅婕妤一個失敗者計較,可是羅婕妤分明是一點也不知道悔改,此刻孫雲兒哪怕是為了一口氣,也不能叫羅婕妤這樣志得意滿。

皇帝一揮手,幾個內侍便要押着羅婕妤出去,孫雲兒起身走到皇帝面前,盈盈下拜,皇帝欠身伸手,扶起了孫雲兒,面色起了漣漪:“雲兒怎麽了?”

殿中各人,都知道此次的事另有真相,也都知道宸妃是委屈的,包括宸妃自個兒。就是因為宸妃明明委屈,卻還為了皇帝的顧忌而悶不吭聲,他才愈發替她可憐。

此刻見她下拜,皇帝險些要反悔,想叫去了羅婕妤的捆綁,問出事情真相來,幸好孫雲兒已先提起旁的事來:“皇上,此番妾無端受了委屈,全是因為在宮中為人軟弱的緣故……”

話說到這裏,太後垂下眸子,像是不以為然,羅婕妤口中塞着麻布,都忍不住冷哼出聲。

若是宸妃還叫軟弱,那可真沒人能過得下去日子了。

然而架不住皇帝愛聽宸妃的話,這會臉上的憐憫之色濃得好似蜜糖,恨不得淹死宸妃。

孫雲兒又輕聲細語說了下去:“後宮不可一日無主,妾願意試着擔這擔子。”

“好!”皇帝好似就等着孫雲兒開口,立刻出聲附和。

羅婕妤不由得呆住了,她費盡心機留下容妃,還以為能給孫雲兒添添堵,誰知這女子使一使狐媚手段,連掌宮的權利都能開口向皇帝要來,那容妃還有什麽可謀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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