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養蠱吶

第82章 第 81 章 養蠱吶

孫雲兒開口自告奮勇要掌宮務, 羅婕妤只聽得一耳朵,就被押了下去。

隔着殿門,老遠還能聽見羅婕妤悶聲叫喊, 仿佛是在喊冤,又仿佛是在發洩,可是已沒人在乎了。

該說話時不說, 這時候便沒她說話的份了。

等她的聲音聽不見了,太後才不悅地輕咳一聲:“宸妃要掌宮務, 資歷只怕淺了些。”

孫雲兒才應了個“是”, 下頭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就被皇帝打斷了:“母後說的固然是,不過宮務一事,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就連皇後,不也是一擱許多年,張貴妃當初掌事,就是慢慢學起來的, 雲兒聰慧,做得來。”

兒子如此偏袒宸妃,簡直是把六宮粉黛視為無物,也把自己這親老娘視為無物。

太後再愛屋及烏,此時對宸妃也喜歡不起來, 又重重咳一聲,似是要把胸中的郁氣給咳出來。

當着皇帝和孫雲兒, 太後到底不好如何說重話,只道:“宮務雖然不難,到底千頭萬緒繁雜, 宸妃初初接手,怕是不易。”

這話聽着想是替孫雲兒着想,然而還是委婉拒絕了孫雲兒掌宮務的請求。

若是羅婕妤在此,聽了太後的話,只怕要高興得笑起來,可惜她已被押了下去,再沒有笑的機會了。

孫雲兒求掌宮之權,自然不只是為了氣羅婕妤,她也有自己的謀劃。

從前在宮中,她雖是寵妃,卻處處被動,除了指望皇帝的偏愛,并無一分依仗,原想安穩度日,誰知旁人竟不容她。

不光不能容她,就連一個将要出家避世的皇後,也容不得。

這人藏在深處,旁人或許還猜不出,可是孫雲兒從前便在宣明宮住着,哪能猜不出。

容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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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孫雲兒傳話去求和,不光不休戰,還想毒殺皇後、嫁禍孫雲兒,簡直就是其心可誅!

一切的一切,還不是因為容妃後頭靠着徐家。

孫雲兒出身平平,雖有個做官的兄長,卻不是這塊料子,皇上親自點了外放的知縣,一年光景也不過才升到了從五品,尋常做官的,這已是好的了,可孫湘平是寵妃的兄長,這便算是慢的了。

既是家中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争男人寵愛,孫雲兒已經別出心裁地做到最好,如今,該争一争權力了。

她知道,一個入宮時日尚淺的妃子,是絕無可能掌鳳印的,因此也不曾貪心要獨攬大權,只又提起旁人來:“太後娘娘思慮周全,其實妾年資尚淺,哪裏能掌得宮務呢,宮中像和妃姐姐這樣資歷深遠的老人在,我也就是跟着學些皮毛罷了。”

除了和妃,還有旁人,可是江靜薇有個舉賢避親的妨礙,麗貴嫔性子魯直,張貴妃和惠妃是觸怒了皇帝的,其餘人提不上嘴,矮子裏面拔将軍,也只能把和妃給推出來了。

太後也不過是怕孫雲兒主意太大了難轄制,聽見她還知道尊敬老人兒,便也懶得去計較和妃是否能擔重任了。

橫豎皇帝偏心,哪怕孫雲兒挑中的是阿貓阿狗,皇帝也要一力捧了上去,為的就是拱自己心愛的女人做人上人。

這麽想着,太後便甕聲甕氣道:“既是宸妃主意拿得定,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東六宮的事,沒有我做主的理,你們自個兒想去吧。”

皇帝此時連孝道也全了,再沒什麽不高興的,拉着秦芬的手就起身告辭。

太後瞧着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相伴出去 ,對着靜蘭長長嘆口氣:“這後宮,馬上就要變天啦。”

靜蘭心道可不是呢,方才押着羅婕妤進殿時,自己還以為容妃能上位,誰知宸妃不過就是撒了個嬌,立刻哄得皇上把掌宮之權拱手奉上,這副本事,阖宮加起來都比不上。

她原看不過羅婕妤無辜替罪,想提點她脫身,還怕得罪容妃,如今看來,種種擔憂皆不必提了。

容妃是有本事,手段、狠心,一樣不缺,可有一條她是再修煉十輩子也比不上宸妃的,君恩。

宮裏的女人,原本還能論子嗣,可是張貴妃如何,惠妃又如何?

如今這位貞平皇帝不是尋常人,喜歡一個女人,就要把月亮都摘下來給她,這才有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宸妃。

而那位嬌滴滴的宸妃娘娘也不是尋常人,雖讨得皇帝歡心,卻規行矩步不曾越過框架一步,細細算起來,無非就是“只把心思用在皇帝身上”這麽一句話。

這一句,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難了。

靜蘭遠遠望向殿門,那裏早已沒了人影,可是她仿佛還能看見那對男女,并肩而行。

折騰半宿,孫雲兒和皇帝都走了困,深更半夜沒有睡意,兩人手牽着手在禦花園散步。

何禮提一盞宮燈,遠遠在前頭開路,皇帝自個兒提了盞水晶宮燈在手裏,替孫雲兒照着腳下,還有一幹服侍人等,各自提着燈籠在後頭遠遠跟着。

秋意漸濃,夜色寂靜,連蟲鳴聲都少了,桂子香氣在黑暗中格外濃郁,聞得人心曠神怡。

“今日的事,雲兒是不是覺得委屈?”

旁人聽來,會覺得皇帝的話問得古怪,孫雲兒分明大獲全勝,有什麽好委屈的。

然而孫雲兒卻知道,皇帝說的是別的。

她想也不想,立刻搖頭:“妾沒有什麽委屈的。”

皇帝似是不信,并未出聲應答。

孫雲兒側過頭來,水晶宮燈的光芒較尋常宮燈更亮,照在她面上,瑩然如月華。

這麽一副冰雪般幹淨的臉孔,說的卻是最老成的話:“親手下毒的羅婕妤已然伏誅,這就夠了,那背後教唆的人到底不曾親手犯罪,也沒人捉住她現行,難道只為了一些仇怨,就作株連的事?”

皇帝要的就是這态度,他最愛這女子的,不是花容月貌,而是适時的懂事和退讓。

于是先前在肚子裏盤算好的話,慢慢說了出來:“朕有意加封雲兒為皇貴妃……”

“皇上厚愛,妾實實不敢承受。”孫雲兒從前對于恩寵是欣然應允的,今日竟婉拒起來。

皇帝自然好奇,微微挑起眉毛看向孫雲兒。

可惜夜色濃濃,孫雲兒低頭看路,不曾留意他的臉色,他只好出聲相問:“雲兒為什麽不肯受?”

“皇上是明君,自然是要顧忌前朝和後宮的平衡,旁的不論,只說子嗣,只怕我還當不起皇貴妃這位份……”

孫雲兒說着,長長嘆口氣。

她也不是有意謙遜,而是終于體會到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皇後還好端端地在人世呢,已經有人迫不及待要除之而後快,元配正室都如此了,她孫雲兒一個妃妾之身又如何?

宸妃到底不過是個寵妃的稱號,雖然招眼,卻還在譜上,可是皇貴妃頭上這個“皇”字,可就不是那樣好擔當的了。

自開國以來,也不過才立了三位皇貴妃,一位是皇後無子,立了儲君之母作皇貴妃,還有一位是皇帝惦記元配,不願繼立皇後,以皇貴妃之位代之,還有一位,是家中男丁皆為朝廷戰死,特地恩封了一個皇貴妃。

孫雲兒何德何能,敢與這三位相提并論?

如今她的要務,不是在後宮再往上爬,而是要将異己好好地約束一番。

皇帝仿佛能聽見孫雲兒肚子裏的心聲,側過頭來,又看一眼燈下的美人:“你管朕要宮務,是不是想自己作主,不受旁人轄制了?”

孫雲兒無甚好遮掩的,一口應下:“是。”

容妃屢屢加害,可是從來都逍遙法外,計較起來,總是孫雲兒受了委屈,這些委屈,她已經不做聲地咽了下去,若是連一些事後的補償也沒有,那還不如不要争那些君恩聖寵。

皇帝并沒嫌孫雲兒魯直,只點了點頭:“容妃這人……和妃不是她的對手,你做事又太明公正道了,再添個麗貴嫔和宜貴嫔吧。”

話已說到這裏,孫雲兒幹脆直問了:“既然皇上知道容妃并非善類,為何還是留着她在宮裏?”

皇帝竟一默,不曾立刻出聲答話。

何禮在前頭聽見宸妃的話,只恨自己生了耳朵嘴巴,連忙加快腳步緊走一段,借着轉彎看看後頭,見大宮女小內侍們也都識趣地往後退一退,這才放下心來。

沉默半晌,皇帝慢悠悠開口了:“容妃……她從前不是這樣的性子。”

孫雲兒最不喜歡聽的就是作惡者皆有苦衷這樣的話,可是此時是皇帝在說話,她只能靜靜聽着。

容妃,不,徐詠,從前是個聰慧絕倫的才女,識經天緯地、治國安民之理,若是身為男子,則可出将入相,若是嫁入公卿之家,也能教這家興旺發達。

可是她為了祖父和簡王的宏圖偉業,一聲不吭地嫁進了簡王府。

說不委屈,那是假的,哪個女子年少時不曾做過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美夢,可是簡王與她并無半分情意,加之她容貌平平,實在是連相敬如賓也做不到。

後來入宮,年深日久,一日一日也就這麽熬了過來。

別的妃嫔再不受寵,總能借由生辰或是子嗣見駕一次,偶爾侍寝一回,唯獨她,連皇帝的金面也難見。

滿腹的經綸,再厲害,在後宮也不過是繡繃上的一幅花樣子。

漸漸地,容妃就變了。

變成什麽樣,不必皇帝說,孫雲兒自個兒都已深有體會。

說到末了,皇帝感慨萬千地嘆口氣:“無論如何,終究是朕對不住她。”

孫雲兒摩拳擦掌要與容妃論一輪長短,誰知聽見皇帝對容妃念起舊情,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然而也為這男人的心軟而感慨,不知該說什麽,幹脆開句玩笑:“哦?八郎的意思,是要我放過容妃?”

“哎,哎,你這小姑娘,嘴頂厲害,朕不是那個意思。”

寂靜夜色中,皇帝心緒暢快,倒學着尋常丈夫,對孫雲兒服起軟來。

“由得你去和容妃辯論,只要是以理服人,無論何種結局,朕不會攔着。”

孫雲兒擡一擡眉毛:“皇上這是養蠱吶?”

皇帝輕笑一聲,不再答話,伸手捏一捏孫雲兒的臉頰。

何禮在黑暗中,愈發把自己站成一棵枯木。

他跟了皇上多少年,可從沒見過皇上這副樣子。

雖然做男人的事他不懂,可是看也看會了,皇上對宸妃娘娘,可是打心眼裏疼的。

這麽想着,何禮便又往後挪了兩步,不慎踩着一截枯樹枝,他還未如何,已經聽見身後輕呼一聲。

不待何禮言語,服侍的宮人裏,立刻有兩個會武的侍衛蹿了出來:“誰!”

“是……是我,我是康嫔。”話音未落,康嫔瑟瑟發抖地帶着宮女現身。

皇帝立時皺眉:“大半夜的不歇着,在這裏做什麽?”

“妾在清善閣為四皇子誦經祝禱,未曾留意時辰,出來晚了,便想着四下散散,遠遠瞧見禦駕,怕驚動了您,所以熄了燈,在此等皇上過去。”

提起四皇子,皇帝立刻“唔”一聲,待康嫔說完,他便揮手趕了人走:“既如此,回去早些歇着就是。”

康嫔的話,實在經不起推敲,可是皇帝卻沒追問。

孫雲兒明白,因為康嫔這個廢了身子又沒靠山的嫔妃,在皇帝眼裏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即便是有些許出格,他也懶得計較,更何況,還有一樁大夥兒心照不宣的事。

羅婕妤。

今晚,羅婕妤被賜死。

康嫔怎麽會如此湊巧到清善閣來誦經?平日裏給四皇子積的福德已經夠多了,還差這大半夜的一次麽?還不是為了親妹妹羅婕妤。

可是皇帝不追究,孫雲兒便也不當面揭破,只對着康嫔微微颔首,心中卻已想到了主意,要敲打容妃,得先從康嫔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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