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不敬

第83章 第 82 章 不敬

中宮皇後産子後體弱, 自請去慈恩寺清修,既是為孩子積些福德,也是替國運祈福。

皇帝感念其心意, 賜號寧福居士,一應供養與在後位時相同。

皇後自個兒拒絕了這份恩賜。

“都是要出家的居士了,還錦衣玉食做什麽?留着這份例, 給鐘才人這些寵妃添置新衣首飾吧。”

皇帝日理萬機,無暇來親自對皇後說這話, 是幾個代掌宮務的妃嫔, 當面受了皇後的氣。

和妃資歷雖深,可是久居皇後之下,對這位出身高貴的何家女天然有種恐懼,見她發怒,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唯唯諾諾應了兩句“不敢”,便低下頭去。

麗貴嫔皺一皺眉,她倒是有話來和皇後打擂臺, 可是她并不喜歡欺淩弱小,眼瞧着皇後失勢,又怎麽會上趕着踩一腳。

更何況,“寵妃”兩個字,說的只怕另有其人。

孫雲兒按住想要發怒的江靜薇, 微笑對皇後颔首:“娘娘這話,我一定帶到, 待會就叫鐘才人她們來給娘娘叩頭謝恩。”

皇後被這話一噎,險些氣得哼出聲來。

其實她自個兒也知道,皇帝的決定與這些女人關系不大,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遷怒。

畢竟,責怪這些女人,比責怪皇帝或她自己,要容易多了。

她在內心勸說自己,就是這些嬌滴滴、不懂事的女孩子,引得皇上失了智,所以才會行事這樣冷酷無情。

可是沒想到,比年輕嬌豔,她比不過這些女人,如今,就連講道理也講不過她們了。

皇後靜默片刻,長長嘆一口氣:“終究是你宸妃有氣度,沒被我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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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出來,便是把前頭那陣怒氣翻了篇,和妃忙不疊地插空說好話:“皇後娘娘和宸妃都是和氣人,怎麽會氣旁人。”

皇後向來不喜歡和妃,聞言半阖了眼睛,轉過頭去:“本宮累了,想歇着了,你們退下吧。”

今日還稱“本宮”,沒幾日就要出宮去苦修,連供奉也沒多少,何其可憐,這當口也沒人計較皇後的冷漠無理,默默行了禮出去。

出得門來,一行人便遇見了二公主。

因皇後還在月中,二公主這閨閣女兒進不得內室,只能在門外逡巡。

豆蔻年華的少女,抽條的個頭,逐漸綻開的眉眼,正是青澀而又鮮妍的模樣,此時這美麗的少女,正眼含清淚,無言盯着幾人。

見旁人向她回望過去,二公主低頭拭淚,急匆匆扶着侍女的手離開。

二公主自來是個得體的長姐,妹妹們多承她呵護、教養,宮裏沒人不喜歡這位嫡公主的,和妃因着女兒,倒還算喜愛二公主,此時見了二公主的模樣,忍不住輕輕念一聲“造孽”,也不知是在說皇後,還是在說旁人。

江靜薇也是有女兒的人,更見不得二公主的樣子,用帕子壓一壓眼角,對其餘三人提議:“皇後出宮,五皇子要送去太後處教養,二公主孤身一人,只怕受人欺侮,不如給二公主加些份例,她做事也便宜些。”

這法子,也是無奈中最好的辦法了。

二公主已然長大,身份又貴重,宮裏沒有人配做她的養母,太後那裏已養了五皇子,這還是皇帝千萬懇求的,二公主又怎麽好去慈安宮打攪太後安享晚年。

只好多多給這孩子一些銀子罷了。

二公主是裴氏和何家共同養起來的金枝玉葉,手段、修養是一等一的高,行事不必旁人替她操心,更何況外人也操不着那份心,多多給些供奉銀子,已經是外人最好的辦法了。

麗貴嫔看着淚水漣漣的和妃與江靜薇,對于這兩人的多愁善感,有些無奈。

可是她到底是個女人,雖沒做過母親,也知道為人母三個字的分量,于是善言勸說:“和妃姐姐,宜貴嫔妹妹,別為着旁人傷了自個兒的心,瞧二公主可憐,以後咱們多照應她就是了。”

這話倒在理,和妃猛地點頭贊同,還又多了個正主意:“以後皇子公主們的事便交給我,我保管料理得妥妥當當,到底我也是做了這麽多年的娘……”

說到這裏,忽然想起孫雲兒落胎的事,和妃連忙收住話,讪讪地牽了麗貴嫔:“走,咱們去內務府,給二公主挑幾樣好東西。”

落胎的事,好比一根刺,深深紮進孫雲兒的心裏,如今這根刺拔出來,可是傷口還在,碰一碰還能流血。

孫雲兒沉默着走出永寧宮,不曾乘擡輿,只慢慢走着。

江靜薇陪在一邊,良久仍聽不見孫雲兒說話,便試探地問她:“和妃說話不知輕重,你是不是生她氣了?她就是心直口快,人倒不壞,你別和她置氣。”

“我不是生她的氣,我是在想惠妃和容妃的事。”

新官上任,總要殺一殺下頭人的威風,江靜薇是受大家教養長大的,自然明白這道理。

于孫雲兒的話,她并不反駁,反倒贊同地點頭:“有些人是好日子過慣了,已經不把下頭人當成人了,是該好好殺雞儆猴一番。”

被殺的雞自不必說,就是容妃和惠妃兩個,可是這猴……

孫雲兒想一想幾個新入宮的才人,心下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依着她的性子,她是不喜歡在旁人面前抖摟威風的,不是她怕,而是不屑。

在孫家,她的娘親孫太太,便是走的端方路子,雖然不得丈夫寵愛,可是到底捏着家事、生得好兒女,不必對妾室通房們高聲大氣,也自能得她們的敬服。

哪怕是最受寵愛的六姨娘,在這位正房太太面前,也是畢恭畢敬的。

孫雲兒進宮,一直以自家娘親做标榜,想做個不怒自威的人。

可是事到如今,因着資歷太淺,她還不能大權在握,既是這樣,便也沒有了彈壓下頭人的本錢,殺雞儆猴的事,不屑做,便也要做一做了。

于是下定決心,對着江靜薇點頭:“姐姐的話我明白了。”

沒幾日,便是将五皇子挪去慈安宮的日子,這是大事,孫雲兒不敢輕忽,親自在慈安宮和永寧宮兩邊奔走,将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

五皇子體弱,太後又信佛,孫雲兒便專門請了一位高僧進宮,替五皇子遷宮祈福誦經。

這事,乍看起來不上臺面,可是明白人眼裏,也算不得什麽事。

宸妃初初上位,便遇着五皇子遷宮這麽一件大事,東西揀最好的不說,恨不得每一根絲線、每一段木頭都細細查驗過,實在是沒法再仔細了,可是這些仔細又不能被旁人看見,只好請高僧誦經祈福,來顯示一下她對五皇子的關懷。

一個外人,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孩子,願意做成這副樣子,這态度已經是無可挑剔的了。

這日一早,清善閣就已燃起清雅的檀香,誦經、木魚聲不絕于耳,容妃和孫雲兒一邊一個,領着妃嫔們在下頭焚香祝禱。

容妃出身清貴世家,向來瞧不上這樣的做派,漫不經心望空拜了兩下,便把香交給了邊上的小僧人,然後便扶着墨風的手準備離開。

孫雲兒皺一皺眉,上前一步:“容妃且慢,這裏祝禱儀式還未結束,請再稍稍留一留。”

容妃嗤笑一聲:“怎麽?你要攔我?”

她知道孫雲兒在想法子尋她的晦氣,可是她不怕。

羅婕妤已經被賜了死罪,并且死得幹幹淨淨,毒害皇後、嫁禍玉泉宮的事,當天沒問出個結果來,過後,皇帝和太後也不會容許旁人再憑此事掀起風浪,所以,容妃毫不擔心。

再看一看上首空着的兩個位子,是張貴妃和惠妃,容妃心裏又有了些怯意。

細細算起來,惠妃也是得罪了孫雲兒,被軟禁至今,孫雲兒的手段不狠辣,可是潤物無聲、簡單有效,并且是攻心之計——聽說惠妃日日聽見宮女念叨三皇子的事,為此苦想兒子,已然病倒在床了,這自然又是宸妃的手段。

想到這裏,容妃便把威風收了三成:“宸妃叫我來祝禱,我來了,也祝禱過了,你還要留我不成?”

這還是在和孫雲兒夾纏不清,态度比方才還更倨傲了些。

孫雲兒并沒任何不高興,只略略低頭以示退讓:“今日的了塵大師不是常人,是龍華寺的得道高僧,尋常請不來的,還請容妃再稍待片刻吧。”

容妃就是看不慣孫雲兒這副以退為進的模樣,聞言冷笑一聲:“這麽個糊塗老僧,哪值得我稍待?”

了塵擡頭看一眼容妃,面目并未起任何波瀾,又專心致志地垂了眼簾誦經。

衆人見容妃蠻橫,早已互相使起眼色來,是和妃先出聲了:“容妃慎言!了塵大師确實是得道高僧!”

容妃将了塵上下打量一遍,忽地冷笑:“他是得道高僧?他的僧袍乃是上好的綢子,頸中所懸的佛珠也是金絲楠木所制成,他這樣驕奢淫逸,怎麽配稱得上得道高僧?”

和妃還要再争執,孫雲兒搶先止住了她的話頭,又對容妃耐心勸說:“容妃,哪怕不是看在高僧的份上,看在皇後從前待我們不薄,也該為她和五皇子積福積德。”

一衆妃嫔為着這句話,都露出敬服的神色。

皇後避世的時候多,管事的時候少,細算起來,待下頭人的恩德也談不上太多,可是宸妃還是肯念着她的好,替她積福。

以心換心地想,若是旁人也落難了,宸妃是不是也肯高擡貴手?

因着這點子私心,衆人倒都喃喃兩聲“宸妃說的是”。

容妃滿心裏想的就是把那皇貴妃三個字安在自己頭上,眼見着旁人敬服孫雲兒勝過自己,不由得驚怒交加,她不敢對孫雲兒如何,便又指着了塵呵斥:“那老僧,方才本宮問你的話,你怎麽不敢答?”

了塵好似沒聽見容妃的質問,依舊低低誦念着佛經。

鐘寶兒與孫雲兒往來最多,因此膽子也最大,此時忍不住出聲:“宸妃娘娘,切勿無禮!”

容妃聽得出是誰的聲音,連頭也不回,嗤笑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反叛了舊主的鐘家女兒。”

這“舊主”兩個字,說的是張貴妃的胞兄,從前的張大将軍。如今的鐘大将軍是張靈均從前的副将,跟着出生入死,仿佛是過命交情,誰知張靈均一朝獲罪,鐘将軍忙不疊地把罪證全送到禦前,給張靈均憑空又添了三五條罪過。

這樣的鐘家,再怎麽憑着軍功發達,在容妃眼裏,也還是不上臺面的狗腿子。

罵人不揭短,鐘寶兒這是被指在臉上罵了,頓時面紅過耳,可是她是新貴之妹,自有一份傲氣,收拾好心情,又冷冷對容妃譏笑回去:

“就因為我是鐘家的女兒,自幼長在民間,才知道了塵大師的事,容妃娘娘高高在上,自是不知,還請聽我為你解說清楚吧!”

這話音聽着不對,容妃心裏隐隐湧出莫名的預感,接下來鐘寶兒的話,卻實實在在證實了她的預感。

“了塵大師慈悲心腸,常年替人診病施藥,分文不取,否則怎麽配得上得道高僧的名號?至于娘娘說的僧衣和佛珠,都是被大師治好的富商所捐贈,絲綢商人之素色絲綢,木料商人之散碎楠木,也并非什麽值錢的事物,便是尋常僧人也用得,何以了塵大師用不得?”

容妃愣怔片刻,已猜到這了塵大師是孫雲兒特地找來,只怕是專為了氣她。

尚未來得及對孫雲兒撒氣,便見太後扶着靜蘭的胳膊,緩緩踏入殿裏:“不是說了塵大師要去慈安宮講經麽?怎麽還耽在這裏?”

容妃的心猛然一跳,看向孫雲兒的眼神,帶了一絲複雜。

今日這是連環計,氣她容妃是其次,要太後為此震怒才是真的。

果然,鐘寶兒嬌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回太後娘娘的話,宸妃特意請了塵大師來誦經祈福,可是容妃娘娘卻不領情,還說了塵大師是糊塗老僧,妾實在不忿,替了塵大師辯解幾句,這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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